江南梦?海宁游

彭志友

心中有个江南梦，今日始到海宁游。

地图上的海宁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可是在文化的版图上，她却是一个重镇。从古至今，这里走出了许多名人，干宝，王国维，徐志摩，金庸等，数不胜数，加之白墙黑瓦的江南印象，海宁，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深深地吸引着游人。有幸一览名胜，我心甚慰。

游海宁，自然少不了要观潮。钱塘江的大潮闻名古今，我的心中早就有了“何时能看浙江潮”的憧憬，所以头一回去海宁便直奔钱塘江。一路上，充满了幻想，观潮能开阔视野？观潮可舒展心胸？然而，钱塘江的潮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美，可能是我的期望值太高了吧，也许是我去的时间不合适，总之，不是很满意。首先是候潮时间太长。虽说潮有信，却太过考验人的耐心，让人等的有点烦。终于等到潮来，却发现涌得不高，拍的不响。潮起潮落，并不汹涌，缺乏壮美的震撼。潮来，渔船入海，帆船片片乱我视线，几乎看不到江水奔腾，可观者只有渔民忙碌的身影。潮去，渔船归来，看看渔夫们的收获，却也不多，这失望就又增了一层。

太过向往，便会失望。期待中的钱塘江大潮是枚乘笔下的“观涛”胜景：“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其少进也，浩浩皑皑，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就是这种壮美，能震撼视界，可涤荡心扉。期待中的钱塘江大潮是练兵场，有弄潮儿，能够让人心惊，令人胆寒。期待中的钱塘江大潮应该潮起潮落，汹涌澎湃，水花飞溅，乱人眼帘。如此期待，怎能不失望？若不失望，哪有文学的美。

再赴海宁，便失却了观潮的闲心。且去硖石寻志摩，且寻志摩好诗歌。

硖石有硖山，相传秦始皇东游至此，见硖山有王气，乃发丁十万凿断硖山，一分为二，故有今日之东、西两山。“诗人徐志摩之墓”便坐落于西山之阴。那是乱葬岗里的一片开阔地，丛林掩映，阴森森的有些怕人，阳光照不进来，倍觉寒冷。陪伴志摩的只有“健美胜鹰”，它将飞而未翔，振翅展羽，若垂天之云，雄健，壮观，好似志摩的理想。诗名何其显耀，坟冢亦复如是，真凄凉也！志摩才高，却英年早逝，死于空难，归于飞翔，恰是作家生前的愿望。志摩一直想飞，飞离现实，飞离尘世，飞向理想，飞向自由。志摩浪漫一生，连死的方式也是浪漫的。满腹才华，美丽诗篇，足已让人铭记，后人记住的不应该是那副肉身，而应该是他的理想，他的追求，他的灵魂。当我瞻仰“诗人徐志摩之墓”的时候，我已经知晓这是衣冠冢，然而我鞠躬的时候仍然虔诚，因为我知道自己拜访的还是志摩，从此，我开始写诗。

下西山，经惠力寺，过紫薇桥。这便是《硖川夜泊》中所歌“记取紫薇桥下路，扁舟曾载月明过”的紫薇桥么？一座很小的石拱桥，跨河两岸，显得古朴，但透着几许沧桑。然而这座桥却是一个分水岭，以此为界，下为现代化餐馆，耀眼，多样；上是古老街区，灰暗，古板。我还是选择沿着小河上行，观光那别样的风景。这里是真正的江南水乡遗迹，那小桥流水人家就在眼前。看，小河两岸，破旧的木房子历经沧桑，仿佛挂在水上，松松垮垮，别有风味。石阶临水，步步下河，捣衣洗菜，水乡风采。那捣衣声，声声醉游人，那洗菜人，个个笑吟吟。小船划过，橹声吱吱唤奈何。夜幕降临，楼台灯火杂笙歌。

步入干河街，来到志摩的故居，买了张门票进去。这处故居是徐志摩与陆小曼婚后短暂居住地，却也是蜜月居所。占地面积六百平方米，前后两进，主楼三间二层，前带东西厢楼，后楼亦三间，屋顶有露台，可登临，能遥望东山西山。在这里，我见到了陆小曼的照片，而且布展人员将其与张幼仪的照片放在了一起，让人一看就理解了志摩缘何离婚再娶。小曼貌美，美艳惊人。小曼亦有才情，她的小诗《为志摩扫墓》饱含深情：“肠断人情感未消，此心久已寄云峤；年来更识荒寒味，写到湖山总寂寥。”虽然诗人已埋骨青山，佳人亦栖身黄土，但看到这诗句，他们的故事仿佛就在昨天。　

近来我正好在看《志摩日记》，是陆小曼整理的版本。篇篇通观，字字推敲，恰是徐陆爱情的见证。志摩与小曼相爱，有两本重要日记问世，一是《爱眉小札》，写于两人结婚前，一本则是《眉轩琐语》记于婚后。对照阅读，意味深长，颇多感慨。很明显，婚前字句文学性强，婚后文字鲜有佳篇。难道是快乐的日子做不出好东西来？小曼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志摩否认，欲做佳篇，事实证明，是徒劳了。《爱眉小札》的文字是真切的感情流露，强烈的爱情呼唤，大胆，率真，执着，令人艳羡。而婚后生活却颇不如意，生活平淡，甚至艰辛，小曼多病，志摩才尽，或许是还没有来得及从快乐的享受中梦醒，或许本就没有期待中的美好。“恋爱的成功，就是生命的成功”，志摩此语，令人质疑，然出口于热恋之时，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但小曼给志摩的爱不是完满的，生命短暂，相聚太匆匆。志摩的爱是不宜接触现实的，应该永远处于追求之中，那才是单纯的信仰。文人理想高远，审美之心往往与现实拉开距离，那距离即是美的所在，生命不息，追求不止。

屋后有园，园内鲜花满地，修竹林立，芭蕉丛生，另有一口井，曰“爱之清泉”，志摩生前，钟爱这泉。《爱眉小札》有言：“眉（陆小曼小名），这潭清冽的泉水，你不来洗濯谁来；你不来解渴谁来；你不来照形谁来。”诗人当年正是用这清泉召唤爱人前来，满潭清水，就是诗人在那蓄着的浓得化不开的激情。志摩在给好友刘海粟的信中也提到此泉：“如兄居沪不怡，何妨迳行来硖生，新庐尽可下榻，饭米稍粗，然后园有蔬，汲井得水，听雨看山，便过一日，尘卉喧烦，无由相逼。”然而，光阴荏苒，时过境迁，这昔日的清泉在如今已是死水一潭，掷石水中，无半点涟漪。井水要有人吃，才愈发清冽，不吃则无人气，无清冽之状。

漫步诗人故居，心生几多感慨，留恋久徘徊。若非夕阳送客，我真不愿离开。返回的路上，身轻飘飘然，心境也似有澄明之状，目之所及，处处诗意，这才是我梦中的江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