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赐于我们大约有两种礼物，一种叫甜；一种叫苦。先吃尽甜，剩下的就只是苦；若先吃尽苦，剩下的应是甜了。——题记　

我曾以自己的思维将年青人划为三种，其一：少而老成，懂得事故；这种人若居家过日，将来必能十分滋润。其二：少而有恃，依于祖荫，亦或有一番美丽光景。其三：少而少识，不恤钱财，挥金如土，虽颇潇洒但常出襟见肘，甚为狼沆。固然这只是正常状况下，若天降横祸，谁亦难料。

通常逻辑下，我属第三种。立家的初期，没有多少存蓄，甚为贫穷。好在依着山场那点毛竹茶叶等类，尚能买回一日三歺的米。至于菜疏类，妻則十分勤劳，小菜园里常是一片绿意盎然。且还欲捉头豕儿，养几只鸡鸭以充肉食。因她有身孕，我竭力阻止了。妻便努着嘴不高兴了一阵子，终然放弃。

小宝业已在温润的爱巢里成长，而外面的环境却较惨淡。妻愈显得柔情，既使我是大男人，往往却不仅仅只是丈夫的角色，似乎有時变成了小孩。当我伏贴在她的肚皮上倾听小宝生命孕育的节律时，妻則温柔地轻轻抚弄我硬扎扎的头发，有一种母亲关爱的感觉，而一抬头，只是一张尚露稚气的娇脸。那一瞬间，我心府澎湃，仿佛做出了伟大的决定：我应象个真正的男人，叫她母子应衣食无忧，幸福安然。

我遂开始起早贪黑的努力，似乎将日子掰开两份来使，欲致家中之殷实。生活的节奏充满紧张，连吃饭亦狼吞虎咽，仅用五六分钟而已；至于香烟，乃消耗品百弊而无一利，便开始戒去(省钱呀！但最后妻仍放纵了我，没戒成功)。人常是精神恍惚，也消瘦了许多。妻有时摩挲着我的脸颊无声的垂泪。我則轻握着她的纤手，凝望着淡淡微笑。如今想起那段岁月仍自怜唏嘘：一日顶多挣三十元大钱，却几乎焚膏取暖，拚上了老命儿。有时特累，便十分恼怒自己。有一回，自认憋屈地将“粗坯”　夹篮愤愤踹倒，乱踢乱践。那小坊主一旁只瞪着我并不说话。此时妻挺着大肚儿赶来陪我，见光景，一声不响地扶起夹篮，默默而艰难的伏低身一根一把的捡起来。我望着满地狼藉的“竹坯”　一阵伤感，又重新一一捡起。

妻初来时，见着老鼠、壁虎、蝎子之类就惊慌失措，往我身上扑。尤其头一回洗澡，坐在大澡锅旁不敢下去。那水初热，锅底哧哧响，密集着小水泡儿不断向上冒。因为皖南山区乡村，木柴竹枝诸物充足，不必花钱去买，因地制宜，所以家家户户俱起小澡室如灶一般，只是锅大盛水，下烧干柴，水热可洗。听得她的惊呼，我暗自嘿嘿笑：却是这份小胆儿。及妻预产期的临近，則与妻商量去县医院待产。妻却道：“听人家说，生小孩象下蛋一样哩”　例举了她在娘家的听闻，有的妇女在田地里干着活儿就生下小孩了；还有的自己咬断脐带呢。我其实不信妻真的能如从前的妇女那么勇敢和坚强，何况那是什么年代？但妻最后说：“不还早吗？”　她实际心痛钱，并且家中的积蓄或许经不起高消费，相信自己可轻松的扛过这一关。本来，她娘家远，我母亲又去世过早，她只能凭着幼稚的信心和勇敢独自担待。我只能日夜不停地挣那少得可怜的血汗钱，同时给她爱的深情。

妻劝了我好几次不能辞去小竹厂的事务，半途撒手，失信于人！岂不坏了人家的事？但过了预产期，妻还没动静，我很担心，毅然辞去了那事儿，陪妻日日夜夜。每日洗衣烧饭，闲时盯着妻的肚皮忐忑。妻却说：“不是你生小孩，急个啥？说不定双胎胞，或是龙凤胎哩！”　妻竟然还格格而笑，一点不惧，处之泰然。我也放松了警惕，闲暇时又开始游荡村中(不敢走远！)。有时忘了中午回家，在外豪饮；妻則自己烧食，且备着我一份。有时且夜深回家，妻仍然未睡，耐心等我，并不十分责备，无论吵闹了。现在回忆，那时年纪虽较大，而所行诸事实为人不齿。那游冶的本性并未尽去。而妻依然一次次宽宥了我。

2000年八月初五凌晨二点，妻胎气动了，羊水也破了，她却一点不知。起解数次，便没关灯。我嫌灯光刺眼，起床欲熄之，却见妻在床上乱蹬腿，走近一看，那杏眼也不停的翻动，过了片刻没动了。我吓得六神无主，握着妻冰凉的手。她还挤出笑容给我看，竟说不岀话来。我慌忙飞奔出门，跑丢了皮鞋也不知道。唤来堂嫂，又唤赤脚医生。那医生却劝说别怕：生小孩都这样；若无其事。直到第二阵，第三阵，仍没大动，而妻面色卡白，豆大汗珠满额，呻　吟着。我也不知妻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痛苦，只有焦虑的落泪大喊。医生乱忙了一阵，劝还是送医院去。

当小儿终于来到这个世上，我流着泪轻抱着他时，妻側首望我和婴儿的那刹那，竟是无力后的微笑。我的心被一阵阵敲击，捏住妻的小手泪如潮水般涌出，再一次为自己的无知和马虎而后悔。之后妻略恢复身心，而所关切的則是花费的问题，在那年月对农村人特别我来说，急救、输血、剖腹产，自然是颇多的一笔款子。我决定好好来调养妻柔弱的身子骨，但在一个星期后妻毅然抱起了婴儿走出医院的大门。

我为我无聊耗费的青春光阴忏悔，在那段岁月长河里我只打捞到空空。庆幸一生得到了可以去爱的珍宝。妻虽幼我许多，且所受教育远不及我，而一言一行末尝不透露着她对人生真实的理解。便在那一刻，我觉得妻比我渊博得多，值得我去敬重，甚至可以为师，于这渐已面目全非的世界，令我找到迷失的自我和迷失的真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