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宅,我家有两间老屋,是祖上传下的,一直由我祖父居住,曾几经修葺,未知建于何年何月。如今,家乡的面貌随着时代的进程已焕然一新,老屋也被民营企业气势恢宏的厂房所取代了。童年时候,我曾随祖父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老屋和祖父的影子常常闪现于脑海,如一张“老照片”时常出现在眼前。
老屋座北朝南,为普通砖木结构,两屋毗连,东为厨房,西为卧室。厨房前后门相通,内置方桌长凳,支双眼灶一副,架橱一个。其间炊具农具相杂,几个坛坛罐罐散见于屋内。卧室劈一窗,置大小床各一个,祖父睡老式雕花床,我睡带架子的铺,旁边一桌、二椅、三橱柜而已。桌上放置线装书数卷,另有笔砚等物。我和祖父一起生活时,祖母已经故世。那时我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隐约记得,当时与祖父同辈的人识字者不多,因我曾祖父原是个私塾先生,祖父受其熏陶,也能舞文弄墨,常为排解邻里的纠纷写些凭据之类的东西。
老屋前面有一个葡萄架,老藤千绕百缠,枝繁叶茂。炎炎盛夏,倒是一个纳凉的好去处。再往前两三丈有一个长条型池塘,乡间称小横沟,水深三四尺,不通潮。池塘背荫处,芦苇摇曳;朝阳面,一行垂柳倒挂池内。每当春暖花开时节,祖父每每在此垂钓。屋后有一片菜园,祖父暮年尚能荷锄田间,种下各类谷物蔬菜,自食其力。老屋西侧有一条小河,河边数棵梧桐亭亭如盖,秋风过处飒飒作响,别有韵致。东侧一片广袤田野,可极目远眺,冬日高升,光临寒舍,暖意融融。
祖父能识文断字,且善断乡情民事,乡邻都十分敬仰他。小小老屋时有几许老翁前来谈笑。当年我乃一名顽童,只知玩耍,生活均由祖父料理,祖父平时或观书,或垂钓,或耕作,或散步,我一直如影随形,不离左右。记得,祖父常在茶余饭后,捧出泛黄的书卷,戴上老花眼镜,夏日坐在葡萄架下,冬日则在暖日光里,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每见他如此神态,我总要掩面而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祖父常在一觉醒来之后,吟上几句什么:“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吟完后还给我启蒙一番,说这是三国时诸葛孔明吟的诗句,还教我跟着念,久而久之,我竟能背诵了。这还是我入学之前学会的第一首诗呢。在这老屋里,祖父曾教我学会了不少古诗。
祖父除了看书,还常为邻里义务说书。每当夏夜来临,晚饭过后,星月之下,我家老屋前总是坐满纳凉者,祖父居中,在隐隐芭蕉声里,娓娓道来,听者无不入神。我隐约记得,有《白蛇传》、《珍珠塔》、《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等。当时正是文革时期,如此讲故事是要冒一定风险的,可是听者没有一个告发的,可见祖父的人缘之好。
祖父写得一手好字,老屋正门上有一副对联,是他在文革后书写的,当时他已八十高龄了。上联是:“修善积德迎春夏秋冬福”、下联是:“安居乐业纳东西南北财”、横批:“九天赐福”。
我进城就学后,便离开了祖父,离开了老屋。如今家乡的一切都变了,变得越来越整洁美丽,一派新农村的气象。老屋已经不再存在了,家乡的巨变,祖父是不能亲眼看到了,但倘若他地下有知,也一定会含笑于九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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