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玩尿泥一块长大的墨非墨

发表于-2011年11月04日 中午2:09评论-3条

下午时分,一辆大“别克”停在了春风小区门前的路边,从车上下来两个五十开外的男人来到七号楼五层西户的一家。瘦一点的男人抬手当当当、当当当地敲门。 

“谁呀?来了。”主人陈国庆在屋里一边喊着一边来开门。 

“卫国,你老伙计!” 

打开屋门见崔卫国身后还有一个人,陈国庆问:“这位是——?” 

“看你节省的,快把灯打开,看看这是谁。” 

打开了狭小客厅的日光灯,陈国庆才看清跟在崔卫国身后的男子五十多岁有些谢顶,发福的有点臃肿,定睛看了看似乎有点儿面熟但一下子还是想不起来,“你是?” 

“国庆,我是刘喜建,就是小建啊!再看看,还认识不?” 

陈国庆在刘喜建肩上捶了一拳:“小建啊!你个坏水,这些年跑到哪儿了?三十多年不见了,那阵风把你吹来了?真是稀客,快快快,请坐。” 

寒暄之后,刘喜建说:“这样吧,你老婆又不在,干脆咱到外边找个安静的地方,今天美美地喝几杯扯扯淡叙叙旧咋样?” 

“这主意不错,咱这粗喉咙大嗓门儿喊得楼上楼下不得安静,国庆,穿衣服走人。” 

坐在车上,陈国庆问开车的刘喜建:“这车是你的?” 

“噢,前两个月刚换的。” 

听着这话陈国庆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曾几何时,这个小学时坐在后排的调皮捣蛋留级猴儿,每逢考试都要偷看他卷子的刘喜建当年下乡后就失去了联系,自己从那大杂院搬家后再无音讯。自己大学毕业后当了干部,偶尔听说他做小买卖,熟料现在玩儿得这么神气风光,上大学有个屁用!心里一阵酸涩。 

刘喜建还是没改小时候无拘无束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大着嗓门儿说:“给你俩说啊,我这车上可没有清规戒律不戒烟,随便抽,别客气。卫国,前边小抽屉里有软中华。” 

“这有点儿不合适吧?”崔卫国说。 

“这么好的车,还是忍忍吧。”陈国庆附和着。 

“扯淡,这车是谁的?是咱自己的!愿意咋整就咋整,车是为咱服务的,还能因为车就把咱限制了,这又不是公共场所。我说啊,你俩这酸臭的穷讲究还没改,要不然你们要失业呢!” 

穿过热闹繁华的市区不一会儿就到了郊外,左拧右拐后来到了一家叫“桃花园山庄”的度假村。 

“刘总好!里边请。”漂亮的两个门迎小姐见了刘喜建亲切的招呼。 

“好,好,你们也好!小张当班啊?”刘喜建颇熟悉和门迎小姐打招呼。 

开好房间后,刘喜建说这儿好处是可以送饭到房间,更大的好处是随便大声喊大声闹,没事。我是这儿的常客,今天咱随便整。一会儿,你俩给老婆请个假,今晚上住这儿,咋样? 

“哎,国庆,你看看,大老板的气势就是不一样,赶快打电话请假吧。” 

“给你说啊,今天要不是为老同学,我也没有这闲工夫在这潇洒。说是常来,那都是迫不得已为了和那些有权有势的搞关系。” 

刘喜建叫了一桌海鲜和山珍野味的高档菜和两瓶五粮液,菜上齐关上门后他说,今天是老同学聚会,咱也不管谁是狗屁老板谁是失业下岗的可怜虫,你俩收起你那当干部的酸臭劲儿,我还是当年那个给老师背上贴纸条的留级猴儿,咱还按当年一块玩尿泥的同学关系喝酒吃饭。今天要喝得尽兴,谁耍赖还是当年玩打扑克的办法弹脑门儿,咋样? 

行!豁出去了,一醉方休! 

刘喜建把酒咕嘟咕嘟倒了三茶杯,“来,为三十多年后重逢先喝一个!”刘喜建提议。 

一人一大口杯子的酒立马下去了二指多,刘喜建又说,今天高兴,划划拳比划一下咋样? 

一大口酒下肚陈国庆身上热了起来,“难得一见,来就来!”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四喜财”、“六六顺”……顿然喊得震天响。几圈下来一瓶就已经见底。不胜酒力的崔卫国有点晕乎了舌头也有些硬了,指着刘喜建说:“你小子说说,这些年你是咋捣鼓的,咋能,能……能发这么大的财?” 

“再赢你俩几个拳,弹几下脑门儿就给你们说。” 

果然,陈国庆和崔卫国的脑门儿上挨了狠狠的几下,刘喜建乐得嗷嗷大叫:“哈哈,想当年打扑克我脑门儿挨美了,今天也叫你们领教一下我的本事。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摸着疼疼的脑门儿,陈国庆心里说小建的却进步了!时隔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已经隔了三十多年。哎,小建,说说你的发财经吧。 

“快吃,这儿的清蒸螃蟹还不错。”刘喜建一边说着一边拧下两只螃蟹大腿递给老同学。 

行!给你们胡扯一通吧,也算是小小炫耀一下。想当初我下乡回来进了鞋厂,后来允许下海做生意,我就跳到了水里。一开始,就是你们上大学那会儿,我摆过地摊儿卖过录音磁带电子表,想少交点费被工商税务收拾得狼狈不堪晕头转向,看着人家挣钱咱就是不行,后来私下一打听才知道,光给他们小恩小惠人家看不上,就像现在给人送礼拿烟拿酒不顶用一样,这东西多了人家不好处理,人家看上的是实在的干货,是人民币。俗话说一窍不得少挣几百,有了这窍门儿,还发愁不发财。我不像你们脸皮薄好面子,硬是给塞,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弄上几回就熟了,谁见了钱不要的是傻瓜,一来二去和他们都成了哥们儿,经常塞着,有钱鬼都争着推磨,咱的生意就,就,就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了。他们不找事了收费收税也少了,你说咱还能不发?折腾了几年我挣了二十多万,可能就是时髦的说法挖了第一桶金吧。之后,卖过服装开过饭馆倒腾过彩电冰箱……那些年折腾遍了,哪个挣钱哪个来钱快干哪个。钱慢慢多了,干那些零敲碎打的没意思了,后来房地产火爆,你想啊,家家户户需要住房,市场前景广阔,买房子肯定得装修,所以我就办了装修材料加工厂。这生意火得很呀,一个厂供不应求又办了第二个,这不,现在第三个工厂基本建成了。这些年我为了生意低三下四四处磕头作揖当孙子,吃的苦受的罪谁知道?反正你俩肯定受不了吃不了。看着开小车出入宾馆酒楼蛮潇洒满风光的,实际上还不就是个成天求人的三孙子,人家暗示爱字画咱就花高价买来送上门,人家爱漂亮小姐咱马上一一满足……嗨!整个活得像佣人一样!说到这儿,刘喜建两眼充盈着泪花。“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上了这条贼船也没治了,我也下不来了,往下混吧。开始我根本不懂啥是科学管理,这二十多年总结了一条经验就是有关系就有钱,越有钱关系越多,关系越多生意的机会越多,再好的项目没有关系绝对不行,不要说发财,就是干都不一定能干得成。不过,给你俩说啊,我这十来年的生意做法变了,我没有文化不懂行,但我有钱啊,聘请大学生硕士懂专业的高人给我出谋划策支招,尤其在重大投资时,那作用确实不一样。李嘉诚也没文化,从做塑料花一步步能发展成为今天的巨无霸,我小建做不了那么好那么大,但是可以照着人家的路子学啊。我的榜样就是李嘉诚。只要政策不变,就接着往下弄,好歹还有一碗饭吃,比你们强。你们过去端的是铁饭碗,后来变成泥饭碗,现在是没饭碗了,单位一破产,当下没饭吃。这世道,这世道真是叫人犯糊涂,真想不通堂堂的大学生国家干部没饭吃,我这没文化的留级猴儿倒有自己的工厂,开着大别克!你说这,这到底为什么啊!不过,老同学,别难过,有我吃的就有你俩吃的,要是不嫌我的庙小,不嫌工资少,来我这儿。” 

崔卫国用手默默地抹着眼角的泪水,陈国庆也抑制不住自己了,两行泪水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这是他们失业后第一次听到这么亲切温暖的话,俩人不住地点着头。 

“小建,老伙计,真是感谢你!”陈国庆拢着刘喜建肩膀用力地摇着,“嫌弃啥呢?失了业有谁问过?背得像条狗一样,见了那些品牌高档店不知不觉头都低下了,买个菜为那一毛五分的和菜贩子挣得脸红脖子粗……给你说句丢人的话,这螃蟹我都一二年没尝过了。文凭顶个屁呀!这会儿我还有啥面子?” 

“国庆说的全是实话,哪儿还有面子?” 

“来来来,再把酒满上,吃菜吃菜,这儿的烧海参没有碱味儿,快趁热吃。别难过了,下个礼拜你俩过来。哎,咱那些老同学现在都咋样了?” 

崔卫国说,听说李美云在深圳当老板了,找了个香港阔佬打扮得像个洋老外,那个成天流鼻涕的郑晓成前年车祸在北京死了,还有李学斌、唐慧萍去了澳大利亚和加拿大,那个张宏伟现在在部队是大校,好像剩下的混的都不咋地,前几天我看见咱当年的副班长温晓云在王家村十字路口当协警吹哨子呢…… 

还有两个已经死了,杨树前几年肠癌症死了,李胜利尿毒症死了……陈国庆说不下去了。 

刘喜建说,我也知道有几个下岗的,黄梅、王建、吴彤彤……唉,这都是咋弄的?我只能救几个,我救不了所有人救不了天啊!哎,卫国说说你这些年是咋过的吧。” 

“唉,一言难尽!”崔卫国长长地喟叹了一声说“有啥好说呢?大学毕业分到了标准件厂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最后混了个宣传科长副科,单位一垮台我就回家了。这会儿不但单位分文不给,我每年还得叫万把块钱的医疗养老金。这年头,聘技术人员财务人员的有的是,谁聘写材料的宣传科长?回来后,自己炒过股,咱不懂行高点进去了一下就被套牢了,全家五六万全被套死了,这会还亏损百分之三十多呢。我老婆为这和我闹得要离婚呢……这会儿是整个一个老背头,见人都抬不起头。后来给人跑过催款要账、卖过保险、管过后勤、看过仓库……不说了,不说了,羞死人,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国庆,你是咋弄的也回家了?” 

“我?更不能提,只不过比卫国的经历多一点。和卫国一样比你多上了几天学,毕业后分到了自行车零件厂,干了一年多统计员我觉着在那儿有点委屈有点大材小用,千方百计地调到了家具工业公司,那是个有十几个小工厂的行政性管理公司,在那儿挺舒服的,待遇也不错,还混了个小科长。谁知道,人背了喝凉水都塞牙,在那个家具公司没干几年国家就开始整顿清理行政性公司,公司被裁掉了。不过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没有失业下岗一说,局里统一分配这些人,把我安排到一家工厂,我不愿意在工厂干,就自己联系工作,有税务所、供销社机关,还有金属公司等。当时的机关单位不像现在这样,都是清水衙门收入低没油水,思前想后就到了金属公司。咱哪知道,不到十年金属公司也没事干了破产了,然后就,就各回各家了。嘿!都是命!”陈国庆说着猛喝了一大口酒。 

“慢慢说别激动,再喝一个,端起来,走了!”刘喜建先干了一杯。“那你认识人也不会少吧,咋就呆在家里呢?” 

“甭提了。说来有趣儿,我离开自行车零件厂后,没两年那个厂就关门了,到了金属公司觉着不错,十来年的功夫金属公司又破产了,真是到一个单位一个关门倒闭。猛一看咱眼还蛮亮,可是始终逃脱不了单位倒闭的背运。人,不长前后眼,今天看着挺好,明天一下就变了,等你醒来天都亮了黄瓜菜都冰凉了,趟趟赶不上,狗吃屎都赶不上热的,这半辈子牢骚怨气委屈都能把肚皮撑破。这会儿五十多了,成了废物一堆!” 

“一直在家闲着?” 

“前几年帮朋友打理一个小公司,没两年那家批发服装的公司经营不善也关张了。后来又在另一个朋友公司干了几年,谁知道老谋深算的老板把资金慢慢抽光了,一家人悄悄移民到加拿大了,公司被迫关门……前一阵子,朋友介绍给一家装修公司做现场管理的活儿,干了两个月被踢回家了,人家嫌我体力不如年轻人,不能一盯一天还要请假。整个成了废人,就那一千出头也挣不上,还不如你嫂子。” 

“嫂子这会儿干啥呢?” 

“人家专业吃香,现在给两家小公司当会计,一月还有一千多块。” 

“哎,老伙计,你学的管理不是现在挺时髦么?” 

“唉!在别提那专业了。人家找干活的,谁找中层或领导?就是找,我哪能拼过那些年轻学历高的?再说现在国企进不去,民营公司不是自己人,你一个半老头子谁要你当白领?” 

“老伙计说的对,说人老了是个宝,那是说那些有本事有靠山的,没本事没门路的老了就是一个社会和家庭的累赘。我干的这份差事可能也快没戏了,听说老板的小舅子要来顶替我了。咱这号的过了五十咋就成了废物垃圾了?”崔卫国忿忿地说。 

“呵呵,这叫吐故纳新吧,老家伙都占着茅坑年轻人咋办?”陈国庆无奈自嘲地说。 

“我说你呀,就是目光短浅啊,想当初税务所你嫌名声不好不去,调机关你嫌清水衙门,你看看现在咋样?打破头都挤不进去。后悔不?” 

“人,要是能长前后眼都成了神仙,悔不该想当初啊。”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人家小建能做这么大这么好,说明有本事,有真本事!不管用啥办法走啥路子,挣到钱才是本事。学习好有屁用?一百分能当饭吃?” 

“那也不全是这样,你是门没进对,要是单位不破产这会儿别人见了你还不得喊一声陈科长?” 

陈国庆苦笑道:“我这半辈子啊,进了这么多家的门,就没有一家门不关的,说来真是凑得巧赶得寸,真巧的有点邪门儿了。” 

“来,光说话了,把酒满上,再走一个!”刘喜建打断了陈国庆的话。 

“我说,你俩也别难受了,也别牢骚了。都不容易,看我今天蛮潇洒,你们是没见过我难受痛苦的时候,没见我放声大哭头撞墙的时候,那一年被人骗了几十万,我差一点儿自杀。那份艰难,比吃屎都难。这样吧,你们就到我的工厂来,卫国管办公室后勤迎来送往等杂事,国庆你管生产计划、调度和现场管理。小厂不能分工那么细,一人多用是原则。你俩一人每月两千,要没意见下个礼拜一就上班。咋样老伙计?” 

“还有啥意见!”崔卫国立即表态同意。 

“真是一起耍尿泥长大的,真哥们儿啊!” 

“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说这了,来点儿高兴的咋样?”刘喜建提议。 

“啥节目?”陈国庆问道。 

“叫我想想,弄啥呢——?哎,想起来一个有趣儿还解酒的,咱玩斗膝(儿童游戏,一只脚站立,用手提起另一只脚蜷至膝前,双方以膝盖攻击对方),咋样老伙计?” 

“你真行,几十年前的过家家游戏还记着,咱今天就来斗一回!”陈国庆积极响应。 

“就是喝高了,你还是手下败将。”崔卫国指着刘喜建说。 

说着三个人站起身来,年过半百的几个老男人遥遥晃晃地在房间里蹦跶起来。没几个回合,陈国庆被刘喜建一记猛攻一屁股倒在地上,又十几个回合刘喜建也败下阵来…… 

“几十年前你不行,今天还是没进步。一门心思全扑到钱上了,不服,再来一回?”崔卫国骄傲地冲刘喜建发出挑战。 

“太胖了,胳膊腿也硬了,今天我认输。改天再来,还说不定谁笑到最后呢?” 

“真高兴,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那就热烈期盼下一次吧。哎,蹦跶的也累了,咱该歇会了。一会儿唱唱歌咋样?”崔卫国提议。 

“行!咱就在屋里唱,随便唱胡唱,想唱啥就唱啥。”刘喜建说。 

“就这么整,咋高兴咋来!”陈国庆回应。“我起个头儿,唱《地道战》咋样?‘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 

三个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四处跑调大吼起来,这动静儿霎时间飘向窗外,飘向度假村的院落各处。 

2011.11.04.14:0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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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立风点评:

玩泥尿一块儿长大的朋友,三十年后又相聚在一起了,三十年的光景在一席酒宴里展开了各自的风云变幻,这不是煮酒论英雄的时刻,但谁气长谁气短,谁是生活的强者或落魄者却显山露水,幸好岁月蹉跎,但情谊不变。小说的语言生动流畅,角色刻画细腻,再现了日常生活里的一幕,欣赏佳作,并问好作者。

文章评论共[3]个
绍庆-评论

时过境迁,但情意未变,儿时的伙伴,三十年后相聚,另有一番感叹。拜读了!at:2011年11月04日 下午3:32

墨非墨-回复谢谢绍庆主编关注和光临捧场,谢谢抬举了。敬早茶!此文本意在揭露和抨击社会时弊和不公,只不过借用了一次老同学小聚会这个平台阐述。当然了,真正的友情地久天长,没有老同学,那两个上过大学如今失业的可怜虫还得继续受苦……祝好!编写愉快! at:2011年11月05日 早上9:39

墨非墨-评论

谢谢立风大编辛苦编审,谢谢抬举了。敬早茶!此文意在揭露和抨击社会时弊和不公,只不过借用了一次老同学小聚会这个平台阐述。当然了,真正的友情地久天长,没有老同学,那两个上过大学如今失业的可怜虫还得继续受苦……祝好!编写愉快!at:2011年11月05日 早上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