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割不掉的尾巴
每天晚饭后,我们常常带五岁的女儿去附近一个广场散步。广场上人很多,跳舞的,唱戏的、打太极拳的、暴走的、闲坐聊天的、躲暗影里谈情说爱的……人气真是旺得很。
女儿在凌乱的人群里小鱼儿一般穿梭,一会儿混在孩子堆里在那几个金属瓢虫上爬高爬低,一会儿跟在一群老太太后面学着拍打自己的膝盖,口里也嘿嘿地叫着,一会儿又嗖一下绕着长满高大海棠的花圃藏猫猫。她玩得很快乐,每次都一身大汗,仍拖着赖着不想回家。
有一天,女儿仰起头,不解地问我们:“为什么我怎么跑,一回头,你们都在我后边啊?”妈妈说:“我们是你的尾巴啊。”女儿反问:“不是说我是你们的尾巴吗?怎么又变了?到底谁是谁的尾巴啊?”
这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儿女和父母,到底谁是谁的尾巴啊?
许多人小时候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人流涌动的商场或集市,一个人只管看那些各色各样的物品,比如一只别人家小孩手里的气球或橱窗里几个奇形怪状的模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父亲或母亲的手,像一片落叶被丢在海上,孤独和恐惧马上就要把眼泪拽出时,一回头,背后或不远处一定可以看到父亲或母亲微笑的目光,于是,你又继续尽着自己的性子东游西荡地玩耍起来。这样的情形一多,再跟父母去大街、商场、集市、公园、广场、电影院,甚至是人潮汹涌的车站,你都像一位农夫进了自家的菜地那样了无担心地闲散而自在,遇到困难,你只需要回一下头,背后的父母就会赐予你无穷的力量,让你所向披靡。有时候,你竟然连头都懒得回一下,因为你坚信,父母就是神奇的尾巴,不论你野到哪里,不论你回不回头,他们都一定在你身后!
尾巴为什么这样神奇?因为别人看你是沧海一粟,而尾巴看你这“一粟”是沧海啊。
可是,终会有一天,五岁的女儿要长大,要讨厌我们这条尾巴,就像曾经的我们。
当年,我们那么急切地要离开父母,一看见外面的天空就两眼放光,不等父母把叮咛的话说完,就拍拍未丰的羽翼飞走了。一年,两年,三年……你以为甩脱了那条让人讨厌的尾巴。忽然有一天,你生了一场病,或者遇到了挫折,你感觉太多的人都遥不可及时,一回头,你惊讶地发现,在你背后或不远处有父亲或母亲微笑的目光。当你的生活又快活起来,那条尾巴似乎自动消失,绝不打扰你的任何兴致。又一次,你遭遇了伤心失望,再也不愿意信任这个世界时,一回头,你又看到了父亲或母亲微笑的目光。你像孩提时那样问:明明你们远在天边,为什么总能在我最需要时出现?
我们是你一生都割不掉的尾巴啊。他们一定这么说。
那么,我们的父母呢——当他们从菜市场提一篮沉重的菜蔬走累时,当他们面对现代化的家用电器束手无策时,当他们半夜里忽然胃疼难忍时,当他们因为健忘找不到家的方向时……一回头,两回头,三回头,他们可以看到赐予他们力量的人吗?
我们一定有太多不在场的理由。
可是,我们有没有问过自己:把节假日都给了谁?把晚饭后的电话都给了谁?把酒桌上的话题都给了谁?把二十四小时里星星点点的想念都给了谁?陪客户陪领导吃饭时有没有想过父母今天的饭菜是否可口?看天气预报时有没有想过父母今天是否适时增减了衣物?带老婆孩子旅游时有没有想过父母已经好多年没有出过村或离过城了?
不用在场,只要把对方放心里,就可以做到如影随形。
我忽然极想知道一个问题,就问五岁的女儿:“妞妞,你长大后不在爸爸身边,爸爸摔倒了,谁来扶啊?”
“我来扶啊。”女儿一丁点儿犹豫都没有,顿一下,又补充说,“坐最快最快的飞机。”
“可是,没人打电话给你,你怎么知道爸爸摔倒呢?”
女儿愣了一瞬,跳起来爬到我的背上撒娇,笑嘻嘻地说:“你是妞妞的尾巴啊!”
我当然知道,像太多的子女一样,妞妞许给我的是一个光影般美好又虚幻的未来,但我已感到了无限的温暖和满足——天下的父母们大约都是这样吧。
2011/11/2郑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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