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趣事——
秋夜挑灯捕蟹
年少的那些年里,奶奶时常让我陪着她到乡下去看望老家的亲人。
上海的郊县,河道丛横,常能见到一个个用茅草搭起的小窝棚,城里的孩子自然不明白就里,更不会懂得这些茅草窝棚的用途。於是间就问起乡下的亲人,他们亲切地告诉我,那是夜晚用来捉河浜里大闸蟹时让人住的。
听了这话,好奇便在我的心窝里旋起了一个又一个疑问。那个时候,我只晓得捉大闸蟹先是要到河浜边上,寻找大闸蟹居住的洞穴。那时,郊县的河浜都是很清冽,河浜的两岸大都有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洞穴。洞口圆圆的,那是螃蜞的窝,洞口扁平而又较大些的,才是大闸蟹的老窝。
想我小的时候,胆子很小,即怕大闸蟹一对会咬手的大螯,又怕自己掉进河里去,因为那时我不会游水。在河浜边的窝棚里能捉大闸蟹,还是头一回听说过。揣着一个好奇,於是就在那个夜间,独自悄悄地走向河浜边的那个茅草窝棚。
那个年间的农村,一到天黑,四下里是漆黑一片,除了天上的月光和星光,几乎见不到一点的光亮。因为那时的农村,保持着晨起而作,落日而息的千年习惯。
河岸旁的那个小窝棚,离我居住的地方不太远,通向那里的乡间小道,我也很熟。顺着前面一闪一闪的亮光,我来到了窝棚,借着微亮的月色,我看见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子。他正坐在窝棚前的稻草上,抽着劣质的香烟,他是我奶奶的一个远房亲戚。他见到我的到来,心里也感受到几许的惊奇,於是他破例点亮了挂在窝棚前的那盏马灯。
透过雪亮的灯光,我看清了他的面容。论辈份,他得管我爸叫叔,也算得是我的兄长。在农村里长大的人大都显得老气些,他的额头上已经显出了几道可见的皱纹,那是岁月的沧桑雕琢而成的。
乡下阿哥轻声地问了几句,知道了我的来意,便对我讲:“不要说话,不要走动,等会你就会知道的。”
於是我就悄悄地坐在了他身旁的稻草上,双目注视着河边的泥草地,注视着他的举动。见到他抽完一支烟后,仰脸看了看天上,随后从窝棚的一只竹篮里捞起一条条的小鱼和几只青蛙。只见他捡起一块石头,把这些小动物砸得稀烂,随后将这些血淋淋的小动物尸体,抛洒在窝棚的前面。不一会儿,清晰的空气里,弥散出了一阵阵的血腥味,那个血腥味四下里缓缓地散放起来。我自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只是静坐在一旁等待,等待。
没有多长的时间,只见静静的河水泛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几只大闸蟹从河水里探出了一双舞动着的大螯,它们警觉地,慢慢地爬上了河岸,朝着那些小动物的尸体爬了过去。
乡下的阿哥,忙着扔掉嘴里叼着的烟头,迈开一双赤luo的大脚,伸出那双灰褐色的大手,敏捷地捕捉起在泥地上爬行的大闸蟹。只见他快速地抓住蟹背上的硬壳,不等那个大闸蟹的大螯反过来的那一刻,已被他准确地扔进了平日里挑水的大木桶里。乡下阿哥是个捕蟹的能手,那个速度让我目不暇接。一会儿工夫,三五只横行的大闸蟹已经被他扔进了木桶里。
几只还在啃吃小动物尸骨的大闸蟹,听到了动静,见势不妙,於是就朝河里爬起。可这些贪婪的家伙,舍不得口中的那个美食,还拖着那个小动物的尸体。我看到乡下阿哥,这时一手一个大闸蟹,来不及捉拿两只想开溜的家伙,于是就叫了起来。
乡下阿哥对我微微一笑,仿佛说:“想溜,那就没门了。”只见乡下阿哥跨了几步,一脚踩在一只大闸蟹的背上。那两只大闸蟹还想反抗,想用自己的大螯去咬乡下阿哥的脚趾。不等它们咬到,乡下阿哥就把脚使劲一踩,两只反抗的大闸蟹立时就陷进了泥里,再也不能动弹了。只见乡下阿哥把手中的两只蟹扔进了木桶里,又俯下身去,从脚底下抠出两只沾满泥土的蟹,放到脚旁的河浜里荡了几下,随后也扔进了木桶里。
木桶里传出悉悉落落的声响,那是被捉的大闸蟹,在木桶里爬行时发出的音。我蹑手蹑脚地来到木桶旁,借着灯光,见到十来只同我手掌大小的大闸蟹,在木桶里拼命地向上爬。无奈木桶很高,桶壁又滑溜,这些大闸蟹只到半腰,重又跌落在桶底,滚成了一团。
大闸蟹很笨,也很贪,它们见到灯光,一只接一只地爬上岸来,它们闻到血腥味,便爬向那些小动物的尸体。有的刚刚尝到几口,就被乡下阿哥捉在了手里。有的连滋味都没尝到,也成了乡下阿哥的俘虏,也就是几支烟的时光,大木桶里已经装进了好几十只大闸蟹。
深秋的夜,凉意甚浓。一阵带有寒气的风儿吹落在我的身上,不由地让我打了个寒战,我把脖子紧缩起来。
乡下阿哥无意中瞄了我一眼,忙着走进窝棚,从里面取出一件旧棉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轻声地问:“你天天晚上到这里来捉蟹?”
“那也不是,捉蟹也就在秋天这个季节。平时是捉不到蟹的。”
“一个晚上能捉到多少?”
“那也不一定,多的时候,能捉满两只木桶。少的时候,只能捉到十多斤。”
“捉介许多蟹,家里是吃不完的。”
“捉到的蟹大都是买给供销社的,自家很少吃的!”
噢!原来是为了生计,才在这半夜三更守在河边的小窝棚里。
秋夜深了,弯月已悬在了正中。秋夜凉了,草上、树叶上已挂起了点点的露珠。
我的好奇心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消失了。
乡下阿哥也看出了我的心思,於是就要送我回家。
我说认识回家的路,於是站了起来,朝着自家的老屋走去。
当我走到老屋的拐角处,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乡下阿哥正俯下身去,在泥草地上捕捉一只正在爬行的大闸蟹。
此刻,我的双眼仿佛被露水打过,居然湿润起来。
第二天,奶奶带着我要回家了。刚走出家门,乡下阿哥拎了一只有盖的竹篮,对我奶奶说:“阿婆!这点大闸蟹你带回去,给阿叔他们尝尝!”说完就走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真的很难受。想到乡下阿哥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承担了家庭的责任,而我却还在读书,还在享受着生活的乐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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