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偶然的机遇,我再次回到阔别二十六年的母校旧址所在地。
车子向前穿行,熟悉的观音寺呈现眼前。就是这座路边山中的红墙黄瓦的寺院,曾提示我热带河谷的不远丛林中就是自己就学的地方。也就是从这里开始,自己厚重的衣服剥离身体,热风拂面,知道有自己挥锄修理地球的天地。然而,路过了无数次,但始终只是仰望瞬间,没有登门拜访;自然不敢许下心愿,让菩萨失去信赖。
眼前还是平阔的规范种植的葡萄,枝藤缠绵不高的新换的架上,早过了挂果的时节,但果叶还是释放一缕生命的活力,进行有限的光合作用,同时坚实的根部吸收地下的水肥。虽进入休眠时段,依然再为来年的生长奠定物质基础。还有茂密生长的橘子林,果子大部分采收,少部分绿色的幼果等待时机完成生命终结前风雨的凝练和阳光的怜惜。
唯见山中的大花石水库,波光粼粼,深蓝碧透。那时春游,同学们带着有限的干粮,在水边嬉闹。班主任是位严谨的语文教师,他心里担忧有人不小心滑落水里。于是大声阻止,但大家玩得开心,把老师的话当做耳边风。我也被同伴浇得全身湿透,笑骂中继续玩耍。当活动结束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狼狈相又一次次的引发人群的乱叫乱喊。此时眼前的水库还是那样的洁净,那样的柔美。只是曾经的老师不知道安居何地,那些熟悉同学的身影藏匿何方?
城镇就在身边。但我找不到一丝熟悉的门面,也找不到依然破旧的母校的身影,母校旧址被遗弃在新城的边缘。这里的街道都是整齐划一的崭新外表,无法适应天下相似的布局:灯光刺眼,高楼耸立,道路宽广,车辆飞驰,商机引动,人群忙碌;没有休闲的地段,没有曾经的风景。
在校时,放学后在小城里游玩,买几个当地盛产的番茄,去皮去籽后,用白糖浸泡几分钟,然后取食,那是防暑的美味。有时也到小河边闲逛,在老农的地上购买熟透的西瓜。老农很客气的,用刀去除果柄,留下一个小口。接过西瓜,拿出随身携带的长把勺子,插进瓜瓤中轻轻搅拌。取出勺子后,举起西瓜,红红的凉丝丝的汁液,慢慢浸入口中。那种爽口的感觉,只有做“馋学生”的时代,才能感受到那份痴迷的心潮。如今那样的西瓜地一样难以找到,发展的步子踏碎了那片沙滩的幽静。
夜色降临,飘渺的钟声按点击响,居住宾馆的我,思绪悠悠……
(二)
我没有去拜访母校旧址,因为物是人非,不想影响自己的心境。但母校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没有它,就没有我的今天;没有它,就没有省内不同地州县少年的相逢。想到1983年9月初,父亲护送着我,从家里乘车、转车到母校。首先遇上了我的妹夫在校园里接待,随后他引领我认识了班主任,还有同宿舍的另外七位兄弟。父亲当天就离开返回,他没有更多的要求,仅提示我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业。
我深知荒废了两年宝贵的时光。1981年7月高中毕业,因1.4分之差没有升学。当时总认为即使不能升学,也一样能够站立天地间,但我幼稚了。起初想跟随大伯传承家族的医道,自学加老人的引领,会学有所长,实现独立的生存。可现实是我真的履行大伯的诺言求医时,大伯冷冷地说,我的儿子都没有教会医,怎么有性趣教你。我被拒绝啦。接着到外公身边去学木活,因为外公是当地的大木匠,我的大姨爹及几个儿子,还有五姨爹都是他教出来的木匠。本认为外公能接受我,但我是左撇子。外公说,工具要特殊制造,放置也要另外一处,拦脚拌手,怎么教?我的母亲听了很生气,连娘家的饭都没有吃,马上回家,说,永世不让我当木匠。
后来买了两只毛驴,我到西山砍柴。每天天不亮从家里出发,带上干粮赶山路,返回时太阳已经落山。有一次,父母见我天黑了还没有影子。于是母亲肩上扛着扁担,拿着手电,一直往我返回的路上找。当在下山与平地的交接处见到我时,父亲把刚买回来的新鞋让我换下草鞋,蹲下身为我结鞋带;母亲忙着取出还热的饭让我吃。那天三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的一直到了家中。也是这些砍回家的干柴,还需继续加工,用河里捡来的石头,把柴的两头砍开,夹上石头,方便购买者烧火时一下撕开。那时每个街我都有二十驮柴出售。
终止砍柴的活动是,那天在山上砍柴完毕,捆驮子时发现其中一根柴长处一节,于是用斧头砍掉。但想不到用力过猛,柴断了,斧头也飘向自己的左脚上,劈开胶鞋直指大拇趾上。当时鲜血直流,大哥马上想到偏方。四个在场的人,立即撒小便于伤口上,血止住了。我依着一根木棍,一拐一拐翻越了四十多公里山路。也是那次砍伤,至今脚趾还是肌肉愈合但骨头分开。而那条山路至今我没有再回访过,成为远年的记忆,但山青水秀的景色依然难忘。
随后,我与邻村一位守甘蔗田的熊师傅学篾活。虽然常人所有的右手的砍刀难用,但我还是逐渐熟悉了刀子的使用,并且随熊师傅学会了农家常用的撮箕、肥框、火扇、竹篮、篾桌等编制技术,每个街子扛许多篾产品出售,获得少许的赢利。篾子有快口,我的手基本上包裹着白胶布。还有竹节难以把握,几次用刀过猛,把右手的拇指消去指甲。每次休息几天,继续编织竹制品。如今右手拇指没有了丰满的组织,变形了。即使这样,好景还是不长,当我准备深入学艺时,熊师傅因年老离开人世,我终断了求艺的机会。
我加工简单的篾活,同时也参加了从巍山购买木头,用毛驴驮着到弥渡红岩出售的活动。那时每天6点起床,赶着毛驴向东进发,穿越现在被誉为旅游景点的“鸟道雄关”,一直走到晚上12点多到达红岩木头交易的场所。经过磨嘴皮,把本地买35元的木头成交为45元。然后到小店铺里买一只3元钱的猪脚,边吃猪脚边赶着毛驴上路。临近深夜三点多,山路什么也见不到了。于是放下毛驴的空驮子,把毛驴用绳子系住鞍子边,自己则附着鞍子睡觉,身上盖上塑料布防霜。当鸟语“叽叽喳喳”传来时,第二天的黎明来到了,揉揉眼睛,遇上有清泉的地方,随便洗把脸,再次赶路。回家后吃过早饭,休息一会儿,背上篮子,到村子边上的田边割草。第三天继续上路,向红岩进军。半年后当地的木材卖空了,此项活计也为之结束。
也就是在那年头,曾经我喜欢的女孩,两人准备结婚时,她的哥哥发难了。他说,要把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给有工作的人。她曾流过泪,做了一双白底毛边黑斑的鞋送我,做为唯一的信物。遗憾的是连照片都没有来得及索要一张,听从了她哥哥的话离开了我。一晃三十年过去,我仅仅见过她一次。那是二十年前她在我做客的朋友家里帮忙,她让两个儿子喊我“叔叔”,同时挽留我到她的家里闲,我含笑着离开。
追忆到农校前两年的旧事。经历过种种生活的遭遇,同时也提示我不能轻易听信谁的话,也不能让人看不起。一切只能依靠自己,唯有独立的拼搏,才能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对此,我珍惜再次获得的求学机会。虽是农学,一样乐意矢志付出。
(三)
农校的三年时光里,我如饥似渴的吸收知识养分的过程中,也感受到社会缩影——学校人际关系的倾轧。信心十足的到校,带着烦恼离开。
(1)
烦恼在于我没有他人的欢乐、天真的心态,任何事情都冷静的面对,也同时有一种孤独感沉积心房。于是,我用自己的努力弥补着损失的时光,填补着缺少天真的无奈,更静下心来认真学习,武装自己,充实自己。对此,不论各科专业知识,都有意识的扩大知识的深度和广度,从图书室里借阅对应的本科教程,进行深入的探讨。
特别对高中一度成为我最大难题的《生物》,通过对《遗传学》、《遗传繁育学》、《生物化学》、《分析化学》等全面思考和强化,彻底解除了心理的负累,轻车熟路地解决理论知识与生产实践的相关问题。加之自己吃苦在前,没有对田间操作有丝毫的厌倦感,对枯燥的《植物学》、《植物生理学》、《土壤学》、《肥料学》也细致如微的摸索,把握作物生长的特征特性,并对不同作物进行对比分析,深刻领悟一般的生长规律和具体实践措施。毕业后的十年时间从事一线教学时,自己能够坦荡面对,不管是校内实验基地的生产,还是校外的农业指导工作。
又因自己对社会生活有一定的阅历,遇事很诚实的想他人之所想,换位思考各类问题,赢得了班主任及同学的信任。相处几个月后,同学们推选我为班委之一——班长。我没有辜负大家的信赖,一直在各个方面对大家负责,做到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同时做任何事情,不喜欢热闹,能够把复杂的事情化解为大家愉悦接受的层面,消除大家的心理负担,开心的面对学校的管理,最后成为了大家信赖的大哥哥。后来全班的两次聚会,大家始终以“老班长”称呼时,我既感到欣慰,也倍感自责。因为我没有倡议聚会,也没有组织聚会活动,是以参与者的身份出现的,为大家所失望。他们在我的身上,再也找不到那位曾经为大家着想的大哥哥啦,但谁知晓我后来的生活呢?
我的爱好来自父亲的遗传。在校期间,我写周记,节假日也即兴创作。记忆最深的是,时逢第一个教师节,我写了一篇名为《敬礼,向教师问好》的长诗,在校园的醒目的黑版上登出,随后班级上所要写的文本基本上自己包干了。有一次教《病理学》的老师生病住州医院了,大家一致推选我写一封慰问信,我满怀深情的以散文类形式写了一篇长信。写成后我念给大家听,让大家提出修改意见,反复多次,直到大家满意为止。信寄出不久,我们收到了老师的回信,也是我念给大家的。大家深深的触动了,期盼与共鸣深情感染着年轻人的心扉,至今让我难以忘怀。这里我要感激同班的宣传委员,她是第一人读我的文章,也是我的文章的第一修改人,文本是我与她共同创作的成品,也是她为我奠定了久违的自信。
(2)
写作的乐趣引发学生生活质的变化。
那篇长诗之后,学校党委书记和班主任要求我入党,并愿意做我的介绍人。1984年年底,我征求了父亲的意见,消除了家庭早年因成分问题引来的历次运动的磨难与羞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之后在支部里得到尊敬的各位教师的帮助,特别获得了班主任的谆谆教诲。我不仅认真学习党的理论,而且在小组中负责党小组的宣传工作。某种意义上讲,我信任党的领导,也坚信在党组织的熏陶下,能更好的成长成才。
但1985年的“中秋节”,事情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起因早已埋下,记得那年4月30日,全州掀起了“第二次整党运动”。那天全部党员乘车到州上,参加州委组织的由马副书记为主的整党动员报告大会。会后离开返回前,有一段空闲时间,刚好在路上遇到了我的侄女。她告诉我她的妈妈生病住院,两个人也不考虑什么,马上飞跑到州医院。我见到了大嫂躺在病床上,大哥把我拉到大门外,他马上嚎啕大哭,说:兄弟呀,你大嫂得了胃癌,即使做手术,也活不了几年。怎么办呀?六个孩子没妈没娘的。我也流泪,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大嫂治愈健在,但一年后大哥急死了,时年52岁)。就这样错过了乘车返校时间。后来听班主任告诉说,当时大家到处找我,最后没有时间了,才离开的。我当天也坐班车回校,说明情况后,挨了一通批评,说我无组织无纪律。我没有生气,假如为此要否定一切,我宁愿选择大哥和大嫂,不要其他虚名。虽大哥是伯父的长子,但一样让我敬重。
“中秋节”来临,作为班长,我与鹤庆籍的劳动委员小黄,按照班主任的要求,去买办节日货物。当时看上了新鲜的梨,但买主坚决要两篮成交,一篮不买。经过反复磋商,还是没有结果,只好把两篮梨买下。但班上只能要一篮,于是另一篮梨两个人忐忑不安的就地出售,没有赚到一分钱。但节日之后,这件事被学校学生处党支部揪住不放,把旧账也拿出来清算,强加上“投机打把”、“小资产阶级”、“自私自利”等帽子。反复的写检查,反复的思想整顿,反复的上纲上线。
这件事情,对我伤害极大,也直接影响了之后一系列的工作沉浮。同时就是这件事,我看清了学校党委内部“两派”斗争的残酷。以老书记和班主任为一边的务实派,以学生处处长(周剥皮)为代表的另一边的主权派。他们一直不和,斗争炽热,宣泄的其中一个交点——我,变成了相互斗争的靶子。二十周年聚会时,我在班主任家里吃早饭,与他交流往事时说:现在整个母校都在做“投机倒把”的勾当,全部无组织无纪律;学校应该为当年的事情平反,还我一个清白。班主任苦笑了,请我谅解。我无话,唯有无奈。因为他们都退休啦!但老师还是我尊敬的长者和学者,他所承担的语文教学,对我终身受益匪浅,我感激着恩师。
农校时,我始终对宣传委员单思着,那是一个心中的秘密。没有显露,也没有勇气倾诉。因为我没有资格,不想伤害她,更不知道每个人的未来如何。一片痴心埋藏心田,仅在毕业纪念册里写给她这样的留言:“相聚,你从天而降;生活,缤纷斑斓;惜别,情思是激流,撞击心房。”她不会理解,幼稚纯真的她,今生也不会知道我的心迹。
母校的生活,曾在充实中度过,也带着磨难离开。我不想去旧址逗留,也不想多思酸涩。也许茂密的柏树一样长青,走廊前的天空一样蔚蓝……
(四)
1986年7月22日,我直接分配到当时称谓“农技中学”,后易名“职业技术中学”,如今统称“职业高级中学”的单位上班。9月承担首届农学班的两门专业课和班主任,从此在具体的课堂教学和田间劳动中与学生和睦相处。上课喊他们的学名,下课叫他们的小名,始终如大头娃一样带着一群学生度过简单而欢乐的学校生活。
两年时间很快过去,政策也在不断改变。当时兼任学校校长的教育局局长在学校集会上提出:现在要求“三化”,即年轻化、知识化和专业化,希望在座的各位教师通过自己的努力,早日“达标”。我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对比三化,自己的学历不能达标。于是1988年参加了云南农大的函授学习,直到1991年8月完成学业。其间,幸运的是,自己借代的第二届农学班的教学内容刚好与农大学习的学科是同样的,仅仅是深度有别,加之在农校学习时自己攻读过相关课程,所以每学期到农大函授,进行考试都轻松的过关。
总认为学历的事情有个了断了,但教书十年后,自己的农学专业再没有学生报名,我无奈的适应教学的改革。特别当时自己负责学校的教学工作,无疑要求自己熟悉教学规律,掌控学校的教学常规。其间,除了重点学习职业教育的相关政策、法规外,主要精力是理顺建校以来的人士档案和学生档案,把十多年来的散乱资料,进行彻底的归类、装订、上架等,让整个学校的资料达到家底清楚,账册相符。并用自己专用的学校唯一的一台电脑,完成各类资料的归档。直到现在学校各类资料,只有我负责的办公室最系统、最完整、最规范。
时间飞速的流逝,到了2001年,学校进一步适应社会发展的要求,我也再次经受这种发展的冲击。上级明文规定:2005前,职业教育的教师务必达到本科学历。如果到时不能达标,将分流到其他学校任教。面临这样的压力,同时我也知道不可能再重操本科农学的现实。时任校长的老牛同志很客观的分析到:你现在管理教学,该强化一下文科功底,还是上中文本科最好。我接纳了他的意见,参加了云师大开设的“三沟通”中文本科学习。老实说,升学考打了个擦边球。当时的录取线是123分,我不多不少,考了123分,被录取啦。
但后来三年的学习让我吃尽苦头。有人说,“三沟通”是条条路通,可对我而言是一路不通。上课教师是分院安排的,教学内容与考试没有直接关联;出题人是学院本部教师,与教学的老师没有直接的联系;考试后阅卷教师又是本部另外托人完成的,整个过程是“三不通”。虽说成年人考试很简单,监考教师似乎放一马。但我观察到的那是女学员的专利罢了,男同志监考面对她们,奈何不得,只有感慨。对我而言,主管学校的教学工作,“作弊”本来就恨之入骨。有一次,几位监考教师在考试时围着我转,我的自尊心受到冲击,自卫似的将身穿的外衣脱了,只有褂子护身。他们看看、笑笑走了。考试结束,我去本部追寻原由。大家抽着烟,年龄与我相仿的分院院长说:人人都拿纸条,就你没有动静,为你担忧呀。原来如此,我深表谢意。
其实,我在自学的过程中,付出是成倍的。不仅要借阅专科相应的教材,同时要真正掌握本科陌生的知识。特别是《西方文论》、《中国古代文学》,复杂的文化历史、人物和成果,一样的浩瀚无穷。成年的我,记忆力明显下降,只好把这些复杂的知识点编成“顺口溜”强化。对此,每次二十天的面试,彻底的投入紧张的学习中,而且每次都带上十瓶“五味子糖浆”,防止脑神经衰弱发生。考试结束后,每次体重都掉了两、三公斤。同县的好友到学院找我,我基本上回绝逗留。记得校长电话给我,请我吃饭,我一口回绝。他又接着电话说:我在你住宿的房间,等你呢。结果我只好乖乖的回去,跟着吃他提供的大餐。
三年,转眼即逝,我圆满完成了学业。学历的难题上,画上了一个句号。虽含金低,但修行终于修成正果啦,之后也完成了职称最后的封顶事宜。总之,吃着老本行,让我舒心;感知新学科,让我业余生活充满乐趣。
进修完本科,那年我已不惑之年。苦涩的人生之旅,终于驻足于一个宁静的驿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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