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自小喜欢芦苇，当然是来源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是居住在水之一方的女子，有着诗一样美丽的情怀。每年到了秋天，便情不自禁地去江边看那些白雪似的芦苇花。

但是，从那次以后，她再来看芦苇花开，就不再是诗意的情怀了。她的悲伤如秋天的寒霜一层层漫上来，一点点浸湿着她的心情。

看着湖心岛芦苇花，苍茫一片。她的泪流下来，无声地流下来。

那年秋天，就是那年秋天。水似乎在涨，但她和扬还是去了有芦苇花开的湖心岛。那里有整岛的芦苇呢，开白了整个视野。整个。

扬牵着她的手，不走过河的人常走的路，却走了那条芦苇掩隐的小径。

“雪，快过来。我们跑到前面去！前面还有更漂亮的芦苇花。”

“好的，扬，你等等我，我赶不上你。”雪一路小跑着，而扬只是迈开脚步而已。

“雪，你喜欢这片芦苇吗？”

“喜欢极了。”

他们渐渐地走到芦苇丛深处，找不到路了。

“雪——”

“嗯！”

“我爱你，知道么？”

“知道。知道。你说过好多次了。我也爱你啊！”

扬把雪轻轻地拉过来，把手臂伸展开，“过来，我抱抱！”

“嗯！”

雪轻轻地靠过去。这个是自己内心爱着的人，深深地爱着的人啊，此生愿这样一辈子依偎。

他们深深地相拥，久久地相吻。

芦苇花被风吹起来，一浪一浪的白。一浪一浪的白啊，白到雪的眼前，白到雪的心底。这是一场多么壮观的洁白的盛典。是纪念雪和扬的爱情的盛典吧！

芦苇丛外面，江水迅速地往上涨，一直往上涨。

天似乎有些暗，云层似乎低下来。但是，他们正闭着眼深情地相吻。他们的世界是干净的白，芦苇花的白。

似乎有些冷。扬紧紧地抱住雪。扬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自己所爱的人。

原来，上游的什么地方正下暴雨了，铺天盖地地下，扯天扯地地下。水沿江而来，水位越来越高了。芦苇丛外面的江水悄悄地，悄悄地漫上来，漫上来。

“扬，怎么突然涨水了？”雪睁开眼睛，慌张地问。不知道是问扬，还是问自己。

扬看了看周围，他突然意识到有危险，他和雪正在湖心岛上呢。这个岛在涨水的季节随时都会被淹没。每年都有几次。他赶忙说，“雪，快，我们不能在这岛上玩了。赶紧过河去，不然，我们会被困在这里的。”

“嗯！”

扬拉着雪的手飞快地跑向那个简易的渡口。其实就是暂时停泊船的地方。但船却不在了。船工看到水涨起来，把刚才的那一渡打过去之后，就没有再过来了。这个小小的湖心岛其实不是岛，它不过就是一个沙洲，是水枯后露出的一点河心高地，只是过河的人暂时歇脚的地方，是藏不住人的，因为，人们不是到左边的城里去，就是到右边的乡下去，不可能留在这个沙洲上。

船工怎么会想到有人还真留在了这个湖心岛上呢！

扬眼看着水不断地往上涨，就急忙大声呼喊河对面的人。但，水势很大，波浪滔天。雪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瞬息变幻的恐怖景象。

她吓得脸色煞白，抓着扬衣服的手不自禁地发抖，“怎么办？怎么办？扬，你说怎么办？”

忙乱中，他们的鞋子都揣到沙泥里，雪的白裙子早已经成了“花”裙子。长发在风中乱飞。扬安慰着，“别怕，有我呢？我们大声喊，一定有人听到的。”

于是他们继续大声喊船工，“师傅——快开船过来帮帮我们——”

“救命啊——”

不知道喊了多久，始终没有人注意到江心。他们都穿着浅色衣服，很不醒目，江边上的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

有好多人发现突然涨水了，都涌到河堤上来看，有的还到了城门洞来看。

“娃，这什么水啊？说来就来。奇怪了，我们这里又没下雨，涨什么水啊！”

浑浊的浪一个接一个，翻滚着，推挤着，咆哮着，往下游奔涌。湖心岛越来越小了。很多芦苇都被淹没了，那些白色的苇花被风卷着，被水裹着，有很大一部分葬身洪水中了。

扬和雪的声音喊沙了，喊哑了。扬狠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雪，我今天不该带你到这岛上来。”他跺着脚，拥着雪，“都是我的错。谁知道秋天都来了很长时间了，还会有那么大水。而且这么毫无征兆。我的天啊，这天要灭了我么？”

雪只是哭。她已经六神无主了。

他们还是不放弃，始终不放弃。拼命地呼喊。

城里的防洪安全小组的成员们受命到江边上巡视。他们有鹰一样的眼睛，仔细地朝湖心岛望过来。他们看到两个晃动的影子，对，是晃动的影子，不规则的晃动，不是风吹芦苇的样子。

他们突然发现，那两个小点点是两个晃动的人。对，就是扬和雪。他们赶紧向相关部门报告，并迅速启动船只向湖心岛开过来。

扬看见有人影在晃动，有人下了江边，有船在启动。他高兴了，雪也高兴了。

他们两欢呼，“有救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但，在他们欢呼的时候，水却越来越上涨，所站的湖心岛已经不叫岛了。孤独的沙地和几丛芦苇现在水面上。

安全救济队员们全副武装，有一个人拿着一个喊话筒对着他们两喊，“你们别慌，我们过来救你们了。你们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别乱动，浪很大。”

浪确实太大了。船靠了几次都没靠过来。雪已经筋疲力尽了，站都站不稳。

扬搀着她，不对，是拖着她。等着船靠过来。看到实在不行，他们两试着走了两步。雪双腿打颤，根本走不动，水很大，雪又有晕水症，在迅速奔涌的水里，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晕得天昏地暗的，身子往下沉。

“雪儿，坚持！雪儿，坚持住。我带你过去。”

有两个救生员来帮助他们，雪儿终于靠到船弦了，接着又被水浪冲开了。

“雪儿，我爱你——你要加油啊！”扬把雪儿一推，雪儿死死地吊住船弦。雪被救上了船。

但扬因为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又涌过来一个大浪，一下就把扬卷走了。

“扬，扬——快，快，救救他，救救扬——”

那两个救生员又艰难地扑出去，但，没有抓住扬。泅出去好远，但始终追不上前面或沉或浮的扬的影子。

眼看着扬马上就要卷到最急的地方了，那是三江汇流处，如果再追不上，扬就没命了。

“快救救他啊——”雪急得号啕大哭，“扬——扬——你要坚持住——你要坚持住——你不是会游泳的吗？”

虽然，那两个救生员非常努力，但，三江汇流处的水实在太湍急了。扬最终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

后来，在下游的一个沙滩上找到了扬。他安详地闭着眼，脸上带着微笑，但眉头拧在一起。也许是因为他的雪得救了。是他救了雪，他是安慰的。但也是遗憾的，他的爱都在这一次与洪水的搏斗中用完了，不能再把爱留给雪了。

雪知道扬的噩耗后，整个人彻底崩溃了。她不知道哭昏死过多少次。

很多年过去了，她还孤单的一个人。少言，寡笑。每年到了秋天芦苇花开的时候，她都会到这江边上来，来守候那场苍白的盛大的爱情盛典。那是她和扬用生死演绎的爱情盛典啊！似乎，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声音传过来，“雪儿，我爱你——你要加油啊！”

可是，如今，只有芦苇花开。

只有芦苇花开……

只有，芦苇花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