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在练操的间隙蹲在地上，看那干燥的土地中冒出的白色小野花，结伴的麻雀在不远处，诚惶诚恐的蹦跳着。春天干燥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粒和尘土，打在她黑色的长衫上。刚冒头的草芽，在大片枯黄的干草间，显得格外的瘦弱。那与云一色的小花，就如那浅浅的芽一样，不仔细是很难看出来的。她背对着人群，蹲在花前，将头埋低，放在叠着的双肘上，怔怔的看着那些散落在地面的云翳。

老谭吹响了集合的哨子，在操场四面休息的女生们，很快聚拢了来，组成了一支甚为壮观的娘子军。

校运动会因为关系着系里的荣誉，所以导员们都格外的重视，变相的命令一级级的传达下来，而到了组织此事的师哥老谭那里，却完全走了样。而现在，这位面皮黑峻的师哥，又一边大吼着，一边组织一些干事师弟，蹿行于队伍之中，进行签到，却不知居心何在。

柠檬站在边侧第二排，一条腿挺得笔直，用一只脚在地下画着圆，在圆内心里，又回环着勾出一条曲线，最后跳跃起来，两只脚落在了曲线的弯角处。勉强算得一幅太极图吧，她这样想着，又将头拗过去，眼光看着操场边缘的那些野花。春天里，空气中弥漫着百花的味道，它们似乎怕被人错过，所以拼命将自己的气息散播出去。只有那开在枯草丛中，低低的野花，总不怕寂寞的样子。

但总有比花香还要招摇者，那便是香水的味道了。柠檬的眼光还未从远处收回，却已先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香气，那味道来势凶猛，在人还未作出防御的时候，就已麻倒要穴，浸肌入髓了。随着她的眼光收回，便看到一只光鲜亮泽的鞋子，踏在了她那“太极图”上，不禁让她大为恼火，同时因了那让人头晕目眩的香气，更让她心生厌恶。香气扑鼻的男人，她忍不住这样想着，同时瞥了一眼那张光洁的脸，不小心却看到了彼此的眼里。眼前的男生，淡然的站在她的一侧，用了一双如湖般宁静的眼，看着那些野花的方向。难道他自惭形秽了不成，她仍然不依不饶的这样想着。随后接过他手中的笔，在签名簿上写下了“柠檬”两个字，同时又似乎无意识的，抬头打量着他的脸。男生好像感到了那目光的尴尬处，于是没再回头的向后走去。原来他是怕赤luo的目光啊，她坏坏地想着。干脆转过身去，用心的盯着他看起来，那目光却又与看花时的不同，少了些柔情，多了些挑衅，灼灼如火，凄然似冰。但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欢快的背景音乐响在操场上，显得有些浮漂，不知是不是因为空气中悬有尘土的关系。柠檬在人群边沿用心的跳着，因为除此之外，真的无事可做。目光不经意间，又扫到了队伍对面站着的那男生身上。他时不时的望向那些花儿的方向，眼中一片宁静。她便忘掉了他身上那些腻腻的香气，只是好奇的打量着他。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神瑛侍者，日夜浇灌着绛株草，不然怎会有那么宁静的目光。他似乎陶醉在了花儿里，她似乎就陶醉在了他的目光里。她将他想象成等待有缘人的开花的树，将他想象成经历了几世风景的时间的儿子......在这幻想中获得大快乐。在这种种的幻想里，他就像一个变幻的精灵，而唯一不变的是那宁静的目光。她因了这样的图谋，不禁总是盯着他看，偶尔有那么几次，隔着几排人墙的距离，他的目光好像投给了柠檬，又好像并不是，她在暗自发笑，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经给他转换过了如此多的身份，不知会作何感想呢。但她却不能束缚自己的想象，因为无聊的心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打发了的，偶尔的一些乐事，怎能就此罢手。她于是便更加赤luo的注视了，好像想用目光，将他的前世今生都看透。而他却有时竟显得有些局促了，站在人群前面，显得很是尴尬的样子。这不禁让柠檬有些失望。一个变幻莫测的精灵，是不该懂得人世的仓皇的，他应是有着宁静的眼，如湖般深沉。

柠檬看着夕阳最后一丝余韵，终于消隐在对面的天空，不禁轻嘘了一口气，一天的训练任务宣告结束了。她没再理会老谭的大吼大叫，便转身离开了，曲折迂回的穿行在教工居民楼间，看着各家的灯火，在浮动的夜色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难道是谁在追赶爱情，她心下笑着想到。

“柠檬？”那声音穿过夜色径直到了她的耳膜深处。

“是谁？”她站定了等那个陌生的声音走过。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追不上了呢。”那个声音喘息着答道。

随着一阵令人晕眩的香味飘来，柠檬的心中一沉，竟没有做声。

“你还认得我吧？”他试探性的问道。

“哦，怎么会不认得。”柠檬心虚的答道，似乎被人窥探了秘密一般。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谨慎的笑着答道“那天签到，看你写了柠檬两个字，当时觉得挺有趣的。”

“哦......可是叫柠檬很奇怪吗？”她盯着他的眼问道，还奇怪这时他的眼，为什么不是宁静的湖。柠檬又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喜欢青草的味道吗？或者.......野花什么的？”

黑影渐渐将他眼里的光彩消隐了去，也看不清表情，所以她才敢大着胆子问道。

“野花吗？不知道啊，没太注意过。”他坦白的答道。

一阵凉风吹过，柠檬又嗅到了那浓烈的香气，好像厚厚的膜包裹着她，喘不过气来。她不再等他说些什么，便急道“很晚了，真想快点回去休息呢。”那语气就像要阻止什么言语的流淌一样，同时一种即将破碎的心情，竟开始在心里蔓延。

“柠檬”他轻轻的唤道。“其实，我有话对你说。”

柠檬似乎又预感到了什么，心中一阵慌乱。

“你......有些喜欢我吗？”他幽幽的问道。

“什么？”她好像没有听清，又好像受了什么侮辱，非要做出不屑的反问一样。

“我知道，你这些天一直在注意我，所以才这么问。是有些冒昧，但是怕自己会错过，因为我也......所以......”他极吃力的吞吐着，像个犯错的孩子。

她没有想到他竟这么直接，却又不免觉得好笑，似乎眼睁睁的看着，丘比特之剑射错了对象。但她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僵立在那里。他以为那一定是女生的娇羞之态，心下稍有窃喜。

而他不知道的是，柠檬心间破碎的幻想。那些美好，被一阵香气击得粉碎。

“其实......”她又不忍说些什么了。

他却那么不适时的，将一只肩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一阵惊秫，连忙闪开，心中巨大的失望，像破了的空洞迅速的蔓延。

“其实，你误会了。”柠檬说道，紧张让她的声音显得那样的绝决。

她看着阴影里他的轮廓又说道“我并没有喜欢你。”

“为什么？”他声音里流淌着无法掩饰的失望与困惑，木木的问道。

柠檬只是怔在原地。是啊，为什么。这难道不是那双宁静的眼吗？又为什么拒绝呢。她看向他，但黑暗只画出了模糊的轮廓，她什么也看不清。撩人的风，不断将那些香气送向远处，正可以让她清醒的思想。

这是他吗，还是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一个他，只是自己幻化出的想象。那双湖一样宁静的眼，那双怜惜的眼，怎会在现实中出现。道路旁新绿的杨树叶，沙沙作响，一种不真实的幻觉，笼着她的思想。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敲打着她已迟滞的思想。

她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他头颅的巨大阴影覆住了她的脸，那股浓重的香气，又丝丝缕缕的折磨她脆弱的神经了。于是她鼓起勇气退后了一步，喃喃的说道“这不是我生命里那个人的味道。”她竟听到了自己真切的声音，不禁一阵欢喜，一阵轻松。此时她知道了，那并非现实中的眼，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觉。

“什么？”他仍是困惑的问道。

于是，她干脆大声说道“这不是他的味道，他应该是有着柠檬花草香的，你不是，不是。”她边说着，边快步跑了起来，带着那轻快的声音，消失在静谧的夜色里。

而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听到了三个字“你不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