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是豆蔻年华的年龄。素玉突然长大了，在成站在教室门口的一刹那。

成是插班到素玉所在的初二一班来。

成的来临，使班上似乎刮起了一股旋风，追逐成的一股旋风。土土的小女生们把自己亲手编的棕扇子放在成的抽屉里。这个小镇，暑气还没退尽，热热的气息，把人熏得闷闷的。八十年代的小镇学校，教室里还没有电风扇，刚刚修建的教室暴晒在太阳底下，有一把小扇子该是多么好啊！成就那么轻松地拥有好多把这样的棕扇子。但他似乎既不欢喜，也不激动。

成扇着扇子的手好白，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呢！素玉躲在角落的方位上出神地看着成，羡慕地想着。

下课的时候，英子走过去，“嗨！和我一方坐，好吗？”

好大胆的英子啊！素玉想着，如果我也敢这样去招呼成，那该多好！可是，素玉不敢去招呼成。素玉知道自己还是一只没褪尽灰色羽毛的丑小鸭，穿着深蓝色的土布衣服。还是秋天呢，却没有衬衣穿。那个成还穿着雪白的衬衫，英子也穿着粉红色花朵的短袖，那是素玉从来没有穿过的，也没有想过的。

素玉低下头叹息了一声，默默地去交作文本。

“今天，素玉的作文写得最好，我们请她到讲台上来朗诵给大家听。”老师说着。

掌声响起来。

素玉以前都是那么自豪地轻松上台，大声地朗诵着自己的作文。这次，她忸怩了一会，把自己已经洗得白了的布衣服扯了扯，才小心地上台念自己的作文。她不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要这样忸怩。

“素玉，把你的作文给我读读，好不？”

“素玉，他看了我看，行不行？”

“嗨！素玉，还有我呢？我也要读的。”

素玉一一地点头。眼睛不小心瞟过去，不远处的成正好奇而探究地看着她，大胆而直接。

素玉吓得赶紧回过身，装着做作业的样子。

不知道是谁不听话了，老师要调整方位。

成调到了素玉的后座，和着小权一起座。小权是素玉的邻居，从小玩大的。以前，素玉经常转身去和小权讨论问题，这次以后，素玉再不敢随便转身了。但成总是主动和他讨论学习上的问题。

放学了，小权招呼素玉“素玉，走了，我们回去了。”

素玉磨磨蹭蹭，“你先回吧，告诉我妈妈，我还有一点作业没完成。”

“你哪有什么作业啊？不是已经做完了吗？快，回家了，要下雨的样子。”

“你走吧，不要等我。那么罗嗦！”

小权很疑惑地走了。

素玉不知道要干什么，就是在教室里逗留。因为成从城里来，只好住校，下午是不用慌着回家的。

“素玉，可以把你的作文本借给我看看？”成主动对素玉说。

“当，当然可以。”素玉忙忙地找出作文本给成，“明天，明天再还吧！”素玉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她脸红红的，心咚咚地跳着。夕阳就要下山了。素玉觉得今天的夕阳好美丽！

素玉的成绩突然滑坡了。从来是前三名的，这次，连作文都没写完。

老师找了很多原因，可怎么也没找到。他们排查了素玉周围的所有人。

有一天，老师找成去谈话。

“你来了，要专心读书，少去影响别人。”

成很无辜的样子，“我没专心读书么？我什么时候去影响别人了？”

老师说，“没影响就好！”

老师从来没找过素玉，但是，每天放学就在教室里监督、催促同学们，让没住校的赶紧回家。老师还在素玉的本子上写了一行字：“素玉，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老师相信你明白的。”

后来，成转学了，因为过不惯远离父母的苦日子。素玉的成绩又莫名其妙地升上去了，初三的一次作文比赛，她的作文还拿到高中教室里去念了。毕业以后，素玉考上了理想的学校。

二十年过去了。素玉早已经成为一个端庄素雅的成熟女子。在素玉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年轻的玉树临风的影子，那就是成。

素玉为成写了许多文字，告诉他自己的成长，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茫无边际的思念。但是却从来没有发出去过任何一点片言字语，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成。她还是那么规矩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无趣而安分。

但素玉终于离婚了。被一个自己不爱还折磨自己的老公辜负了。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心灵的折磨，去翻看自己藏得严实的文字，那些写给成的书信。她握着那些文字，泪如雨下。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心事，而生活却给了自己如此深重的打击。我为什么要那么压抑自己的感情呢，为了做一个贤妻良母，到头来却被这花心的人抛弃。

她伏在床上伤心地嚎啕大哭，把多少年来压抑的情绪充分地发泄出来。

她心中默默地说，“成，如果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你就回来找我吧！如果你不知道我的爱，也不爱我，就永远不要联系了。”但是，素玉是多么想联系成，多么想知道成的境况。但她太矜持太自重，从不真的去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可是，如今，却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了。她想不通，人生怎么这样让人失望呢！

素玉依然忙碌地工作，供孩子上学，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忧伤。

可是，她却一天天地消瘦下去。终于晕倒了。住院，吃药，静养。悲哀的三年。

三年就这样过去了。她没有想过成一次。她似乎真的忘记了这个人。丈夫夜不归宿的时候，她总是用文字向成诉说，说自己的悲哀和无奈。成已经成为了素玉意想中的神。

但这三年，她却一个字也不写，安静得让人担心。素玉把自己藏得更深了。如果曾经写那些无人阅读的书信是内心的一个出口的话，而今她却把自己封闭得死死得，连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也没有了。她不再去碰藏在角落里的那一堆翻黄的本子。那里都是曾经的心事，蒙尘的心事。

一天下午。家里安静得出奇。素玉坐在电脑前敲击自己的文字，电话短信来了。“亲爱的同学，二十年过去了，我曾经见过你三次，但从没说过一次话。做梦梦见过你无数次。现在过得好不好？我们可以见个面么？”

素玉笑了，呵呵，现在的骗术还真高明。把次数和时间都说那么清楚，你以为我就要相信你么？

素玉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短信又来了，“我离婚了，因为婚姻的不幸，我已经离开故乡四年了。”

素玉被吓住了，是成吗？

她突然想起过年的时候嫂子曾说起过成离婚了似的，当时自己面子上波澜不惊，但死死地记住了这个事实，心疼了好一阵。而今自己的同学中，会是谁这样想起自己呢？二十年的同学，可能想起自己的，大约只有他了。

“你是成么？”

“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谢谢你。”

看了短信，接着，电话就打过来了。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思念，思念，思念。

素玉思念的海开始波澜壮阔了。这个隐藏了多少年的暗流波涛汹涌。她再也不要掩饰自己的感情，她把自己这些年来所有的思念毫无节制地释放了出来。

成也在电话中说，“是的，这些年，我也很想念你，但是，不知道你也是那么想念我的啊，如果，如果我知道你也是那么在意我的，就像我在意你一样。如果我知道你真的过得那么不幸福，就像我一样不幸福，我怎么会今天才给你电话。

素玉只是哭，一直伤心地哭。

成在电话中说，“你知道么？我前几天才知道你离婚了，才知道啊。这些天我就没好好睡过，一直担心你，一直反复地思量，该不该给你打电话。我真怕你不理我呢，所以，只好发一个短信试试。我们两个真是一对傻瓜啊。你怎么那么傻，你过得不幸福，为什么要瞒过所有人，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刚才说你离婚三年了，但我才知道三天呢，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我可怜的玉！”

成回来看素玉，成要好好地待素玉。

他们默默地见面了。诉说，激动，伤心，沉默，思量。

素玉是个传统守旧的女子，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太深。她心中惊涛澎湃，但脸上无悲无喜。她终于知道，这二十年，自己真的是和成隔了遥远的距离。即使见了，却给内心的思念和爱划了一个不够规则的句号。因为而今的成再不是当年读书的少年郎。他事业上成功了，生活上和自己一样不幸，他已经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了，是自己不熟悉的一个人。自己爱了二十年的，不过是自己内心创设的一个影子，是个美丽的梦境，却不是眼前的这个现实的人。

恋爱，真的是一个人的事，当对方真切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切都已经是山高水远了。2011102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