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天中午，黎老板提着一个黑色的密码箱刚刚完成了一次交易。

他是从渝州飞到羊城去的，出了新白云机场的航站楼就看见接货的那个广东仔就在路边站着等车，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和黎老板手里一模一样的密码箱。两个人已经有好几年的生意往来，当然都是老相识了，可是在航站楼前面等的士的时候两个人并不说话，甚至他们其中还站有其他的人，不会有人看出他们之间认识。

就会有一辆的士开过来。黎老板钻了进去，可是那个广东仔说自己有急事得赶回去，就会要求拼车。出租车司机当然心里一万个高兴，可是还会征求黎老板这个外地人的意见，否则的话会被投诉的。外地人谁敢在羊城闹事，除非是不想活了。黎老板不高兴的咕噜了一句，身体往后排座位的一侧挪了挪，让那个广东仔也坐进来。万一有事，警察会查看航站楼的监控录像，就会找到那辆出租车，那个司机赌咒发誓那两个人的确是拼车，在他的车上一句话也没有说，下车的时候各付各的钱，各走各的路。

千万别以为那些所谓的反映缉毒的影视剧上的情节是真的，那都是老掉牙的一套了：开着自己的车接人，找个没人的地方验货，然后是货款两清。现在凡是干非法的事情都是在互联网上单线联系，把一切都谈好了才会见面。就在从机场到市区的出租车里不动声色的交换彼此手里提着的密码箱。当然会打开看一下，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做这种事情都会充分相信对方，如果不是天大的事不会发生意外。做这种违禁品的交易不像影视剧里常见的那种翻脸不认人，刀光剑影、枪林弹雨，还有什么无间道和卧底。其实交易很平静，很正常，行走江湖要的就是彼此信任，时间越长、交往越多也就会建立互信，再说干这一行属于高风险、高收益的行业，离开了任何一方就会挣不到钱，人不会和钱有仇的。再说就是一方被抓，也不会供出另一方，谁没有妻儿老小？谁都知道线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黎老板是在那辆出租车进入羊城城区以后在三元里下的车，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提着一箱钞票和提着一箱被称作药或者粉、或者冰、或者丸的东西一样危险。前者只有那些缉毒警察感兴趣，后者却是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感兴趣。黎老板是个很低调、很胆小、很冷静，也很凶残的毒贩，他不喜欢被别人感兴趣。

所以他往往会找一个他熟悉的地方下车，走过一栋高楼大厦，背后就是一条狭窄的小巷，长长的、往往没什么人光顾，走在里面很容易就可以知道背后是否有人跟踪。南方的小巷不像北方的胡同那样一进一出，而是有无数的分叉和接口，就和人的血管一样，从动脉到静脉，还有数不清的毛细血管，警察不可能会预料到这一点，当然就不可能在每一个出口都布置一个便衣守着。黎老板走进去的时候是个夹克衫、牛仔裤、头发蓬乱、穿一双旅游鞋的打工仔，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一个西服革履、带着棒球帽、叼着熊猫雪茄、傲气十足的老板。所以才会被人怯生生地叫一声：“老板。”

黎老板很快的把手伸进了裤袋里，他的手很迅速的抓住了手枪的枪柄，指头已经套上了扳机的弯头，眼睛迅速的扫视了一下街上所有可能的可疑地方，可是一无所有。那个女孩又叫了他一声，他才看见了那个女孩。

那是一个女孩子，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有着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柔软饱满的红唇，娇俏玲珑的小瑶鼻，再加上她那线条优美细滑的香腮，吹弹得破的粉脸，两条小辫，并有着窕窈的好身材，优美的修长双腿，不大的翘臀，以及那还没有成熟，却已经隆起饱满的胸部，配上细腻柔滑的肌肤，活脱脱就是一位清秀漂亮的小美人。

他冷静了一下，看了一眼女孩子身后的一家医院，又看了一眼女孩脚下铺在地上的纸片上写着的：卖身救母，就有了些好笑，这样的骗局太多了，也太简单，全国到处都是。也有些感到遗憾，这么好看的女孩似乎应该换另一种方式骗人，也许成功率还大一些，收入也更客观一点。黎老板一句话也没说就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扔在那张纸片上。女孩又叫了他一声老板，他就又扔了一张。女孩给他说谢谢的时候，他就拔腿走了，这样的事情也就只能到此为止，哪有老是上当受骗的道理？自己又不是脑袋进了水！

可是女孩子不让他离开，因为她的母亲就躺在这家医院里，女孩子告诉他：“医生说了，如果再不进行手术，我妈妈就会死的。”

看着女孩子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黎老板感到她说的事要么是真的，要么这个女孩就是艺术院校表演系毕业的，表演得太真实了。他还是想走，可是被那个女孩子怯生生的拉住了衣襟，就有些无奈，也有些好奇：“救你妈要多少钱？”

“六万。”那个女孩子忧郁而好看的眼睛里有了些闪烁的希望：“我们自己已经凑了三万，可是剩下的实在没有办法。”

“到电台、电视台、报社、媒体去要求企业关心、社会资助，也可以去找政府。”黎老板在开导她：“卖身救母的创意太老套了。”

“我都试过，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应，我只好想出这样的办法。”女孩子的声音很低：“只要……老板再支持剩下的一半，我妈就有救了。如果……就算您借给我的也行。”

“小妹妹，你还太小，知道现在的行情吗？”黎老板有些好笑：“三万？你知道在羊城开一个处要多少钱吗？东莞更便宜！”

“我这是为了救妈妈的命，不是和那些人一样是……”那个女孩子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不骗人的，我真正的就是一个……处……”

“小妹妹，街上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单单要盯上我？”黎老板站在那里想了一下，还是有些好奇：“是不是抓住一个是一个？是不是看我长得有些老实巴交，还有些胆小怕事的？”

“才不是呢，医院的主任只要我答应和他……就同意给我妈妈减免医疗费，可我不干。”女孩子苍白的脸上有了些淡淡的红晕，就把那双大大的眼睛定定的望着黎老板：“第一次总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吧？”

就是这句话使得黎老板感慨万千。

他是个信命的人。他就真的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的出现就是为了帮助这个走投无路、想要卖身救母的女孩子的。就是让他这个因为做了那种生意满足了无数的瘾君子、也毁了无数的家庭的毒贩有这样一个做好事、给自己赎罪的机会。就是让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钱以外还记得爱情、友情、亲情的温馨的一面，还有人性的美好一面。

黎老板就知道这个女孩子说的都是实话，行走江湖，他知道没有一个骗子会这么会编故事，而且说得这样叫人心潮澎湃，尤其是那一句“第一次总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吧”的话有些叫人惊心动魄，知道在那个女孩子眼里，他还算是一个男人，虽然和别的那些失足妇女一样是为了钱，可是看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话里有另外一层意思，那是一种羞答答的对他这个萍水相逢、街头相遇的她的第一个男人的认可。

那一天因为一切顺利，心情不错，女孩的话也说得不错，于是就决定做一回慈善家。就跟着那个女孩子去见了她的父母，很慷慨的给了正在急得一筹莫展的他们一家六万元钱，还对她的父母解释：“没事，我是个小小的老板，遇上她也是我们之间有缘。我就是他的大哥，我就只当认了一个小妹妹，那我们不就是一家人了吗？一家人就没有必要讲客气了。再说，除了治病，还得生活，还得有生活费、营养费，她也还得上学。现在这个社会，不多读点书就没有前途，就是长得再好看，别人有不如自己有。”

女孩就给他跪下了。

黎老板没有要那个女孩子的第一次，他认为那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他很喜欢那个女孩子的漂亮、清纯、坦白和为了母亲而献身的精神和态度，他更喜欢那个女孩子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第一次总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吧？”他认为自己那样做是对自己最大的褒奖。病室里不准吸烟，他就去卫生间找地方。黎老板根本没进卫生间就从另一个楼梯下了楼，走出了医院，坐在出租车赶往机场的道路上十分自豪，感觉自己和雷锋不相上下，当然还会五音不全的唱：“学习雷锋好榜样，毛主[xi]的教导记心上，全心全意为人民，共产主义品德多高尚……”

三年前在一次从羊城飞往申城的晚班飞机上，黎老板正在昏昏入睡，有一个在身上洒了香奈儿香水的南航小姐轻轻的推醒他：“先生，前面有人想见你。”

黎老板在脑海里飞快地把自己的这一次的全部行动都回忆了一遍，可是奇怪的是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也没有察觉到一路上有任何人对他进行监视和跟踪，可是他没有想到警察很聪明的舒舒服服的坐在飞机上等着他自投罗网。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等飞机落地以后再下手，而非要在飞行途中急急忙忙的这样做？难道就不知道他手里有枪，如果用这一飞机的乘客作人质，他就可以命令飞机飞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吗？

可是他一看见在那间小房里等他的那个人的时候就把自己握着枪的手从裤袋里拿了出来：虽然那个女孩子长高了、长胖了、长漂亮了，而且还穿着南航小姐的好看的蓝色制服，可是她就是当年跪在医院门口卖身救母的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就是那个自称自己是一个“处”，而且声称“第一次总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她就在那间明亮的空中客车a380的机舱的小房间里望着黎老板哭得一塌糊涂，泪流满面。嘴在哆嗦、连肩膀都在抽动：“大哥，这些年我找得你好苦！难道就一辈子不想和我这个小妹妹见面的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