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天的六七月间，菜市上便见有苦瓜了。青的似碧玉，青而略带淡黄的似象牙雕就，很可爱。初买苦瓜时，菜农会很耐心的告诉你：青的嫩但苦味较重；青而略带淡黄的老，苦味也就淡些了。这时节，差不多每个菜篮子里都会有几条苦瓜。苦瓜的吃法在我的家乡大都配以咸菜和素油，取其清淡，也有配以肉丝的，但我总觉得这样也就失去了吃苦瓜所能享受到的本味了。据说苦瓜有清凉解暑的作用，这一条好处我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没有查过什么资料，不知道是否确切，但母亲这一辈的人，大约又是从先民们那里一代代传下来的，民间流传的东西，有些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姑且不论这些，单就苦瓜的味来说，也有无法形容的妙处。初吃进口时只感到苦味，但苦味渐渐淡去时，一种微凉略并带甘甜的味儿便升到了舌尖、口腔，随后人的全身便觉得清爽、痛快，这期间人生的种种烦恼也随之如轻烟般消散，若是夏日的晚餐上有一盘苦瓜配稀饭，日间劳作的疲乏顿然消散，一身的爽快。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味道。

苦瓜的样子不像西瓜之类那样光滑圆润，它浑身满是疙瘩，这在有些人看来样子是很丑陋的，所以我从前去过的那个地方的人们，说到“苦”，有一句很形象耐人寻味的比喻“像苦瓜疙瘩一样”。但世间也有人喜爱苦瓜的这种形象，齐白石就将苦瓜上过画，清代画坛上的石涛就自号为“苦瓜和尚”。这大约是东方审美观众的“以丑为美”“大拙为巧”的一种趣味吧。或许他们在心理的深层次上潜藏着的正是喜爱苦瓜的苦味也说不定。

喜吃苦瓜的，大都是中年以上的人，年少的人一般是不爱吃苦瓜的，嫌它味苦，甚至到害怕的程度。记得我少年时，就很怕吃这一味菜，只是到了后来长大了，才逐渐喜爱上它，并且朝越来越不能离的路子上走去。现在是几日不吃便有些想念它。但我周围的年轻人却重复我的老路，第一次吃苦瓜就迫不及待的一口吐了出来，连声喊“苦”，大叫“这种东西有什么吃头？”岂止是“苦”，“酸”、“辣”他们也是不喜欢的，他们爱的是糖果蛋糕、是蜜。是的，人只有经历了风霜雨雪，有了悲欢离愁的种种体验，知道了人世间的况味并不单单只有甜，才能接受一个“苦”字，岂但是接受，有时简直是自寻苦吃。人生原本是咬得菜根才百事可成的啊！

写到这里，我不禁又怀念起江南的夏天了，因为只有这时候才有苦瓜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