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因为思念伯父而潸然泪下了。
伯父走了,永远地走了,当我赶到伯父的灵柩旁,看到伯父那张苍白而慈祥的脸永远定格的时候,我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大男人,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滴落在伯父的脸上。
伯父对我的爱,胜过父亲。他做过解放初期的乡干部,又跟爷爷学得一手好手艺,家境自然殷实。记得每到大年初一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去伯父家拜年,因为我总能从他的手里接过一个大红包,还能得到数量不菲的糖果,最重要的是他总会当着别人的面说我长得如何如何标致,如何如何聪明,总觉得他对我的爱超出了一般人。
我的聪明并不是他瞎猜的,初中毕业的我竟然以全县第八名的成绩考上了当时炙手可热的师范学校。记得伯父听说我考上了,顾不得他在别家的手艺,就兴冲冲地赶到我家,拉着我的手,兴奋得像个孩子。还嘴里喃喃着“我孩好哇,有出息拉!”眼角竟然泛动着颗颗泪珠。
后来参加了工作,每次到伯父家拜年,他还是不忘塞给我红包。我说:“伯伯,现在该是我给你红包的时候了,你已经老了,你的钱你该好好留着补补身子。”“我已经习惯了,你接了,我心里踏实些。”不管我怎样说,他总是把红包塞在我口袋里就走,我要是真想办法退给他,他就找一大堆迷糊的理由来推脱。
由于分在农村中学工作,心里的落差很大,于是在工作之余,想方设法找几个牌友来驱散烦忧的日子。记得有一次,和几个同事躲在一家饭店楼上“鏖战”到了第二天凌晨,不知什么时候,伯父竟摸着一跟竹棒来了,对着我就是一顿乱打,还对着我大骂:“你怎么这么不学好,你不知道‘误人子弟,杀人父兄’吗?你这样做,还有资格做教师吗?”
自从伯父的这次惩治,我竟彻底戒掉了打牌的行为,就连看到别人在打牌,也觉得是多么的愚顽至极。
清明节那天,长沙、汕头的叔叔回来扫墓,已经89岁且行动不便的伯父不听家人的劝告,执意要一同前行,一路上,他看起来精神了很多,古铜色的脸上绽开了孩童般的笑容。他看着两位颇有点出息的叔叔,看着站在一块的好几个小字辈的大学生,心里那个喜啊,正像他在爷爷坟前所说的:“爹、娘,看到了吗?你们以前受够了没文化的苦,很多人欺负你们,现在好了,两个弟弟有出息,还有这么多的小孩子都是重点大学,我的心里真是比我娶老婆还高兴。”他在坟前的这一番表白,让我们这些小孩都扑哧地发笑。
可没想到的是,回到家,伯父就有点不行了,11点多,突然他孙子来了电话,叫我们去看看,我们知道这个时候喊我们,肯定凶多吉少。到了他家,他躺在床上,嘴里喃喃自语,在医院工作的孙子叫他不要太费神,他就是不听,还一个个把我们喊到床边,对我们说了他老生常谈的话。他拉着我的手,用无神的眼睛看着我,却一句话也不说。我想他平常跟我说得够多了,他一定知道我的内心有多苦。也许他不想再触及我的伤疤,也许他真的该说的都说了,我从他的眼光中分明看到了不忍和怜惜。
第二天,伯父在几个儿女的陪同下赶到大医院做了彻底检查,没查出什么毛病。回来了还搀着伯母在大路上徜徉。
第三天,我在学校,在医院的堂侄打来电话,说他爷爷,我的伯父永远、永远地走了,听着他的电话,我的心一下子仿佛跌进了冰窖,我踉跄地赶到伯父家,伯父却真的什么也不跟我说了,永远闭上了那双深似蓝天的眼睛。我哭了,放声地哭了。
如今,再也没有了那个总说我有如何如何聪明的伯父了;再没有那个对我坏行为恨之入骨的慈善的长者了,叫我如何聊以自慰,如何弊绝风清呢?
现在,我又想起了伯父,泪如泉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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