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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终年与桑缠生活在了一起,虽然殊途,与我,却是刻骨铭心的日子。
慢慢知道,桑缠其实不是姬九的亲生女儿。而是十六年前,有一天早晨姬九在门前的那棵桑树下捡的。当时桑叶纠缠正浓,于是取名叫桑缠。姬九是这依山而居的山民,终年靠打猎为生,因天生神力,于是成了村民们拥戴的头领。其实,姬九笑起来时,面容非常的温柔,只是他很少对人笑起,除了面对桑缠。他说,桑缠是上天给他最珍贵的礼物。让他有了相衣为命的理由。
桑缠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门前的桑树下吹箫。阳光温暖,从桑叶间娓娓而泄,在她的发上轻轻跳舞。她有一头黑亮如缎的长发,并不束起,只是用一条月白的布带松松系着,款款的落在衣上。每次箫起,桑叶会沙沙作响,附近的众鸟都会聚拢过来。而我只能用颈轻轻的磨擦着她的衣,心里轻轻的唤,桑织、桑织、桑织。所有前尘旧事,一一纷至沓来,却不可说,不可说。
我只是这尘世上的一匹白马,而这个吹箫的女子只是我今生的一个温暖记忆。就算柔肠百转,仍然殊途。桑织、桑织、桑织。我只是这样在我盈满忧伤的心里轻唤,轻唤这样一个前生的记忆。
春夏秋冬。我是桑缠的一个影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载着桑缠奔跑,听到风在我们身边烈烈吹过,听到桑缠快乐的长笑。于是我也快乐的长鸣,然后放慢脚步与她答答的漫步山野。轻轻的转过项,身边的女子青丝白袍,在风里一笑倾城。那一刻,是如此心甘情愿的老死在这山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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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九,除了打猎,他还劫富济贫。虽然我是一匹绝世的好马,但是,他并没有用我。因为他知道桑缠喜欢我,于是他用了一匹普通的马。终于有一次,姬九被发现又因逃不及而寡不敌众被擒。
消息来到时,桑缠正坐在桑树下吹箫,箫声清婉柔亮。细细的绾过来,远远近近的明灭。许多年前,我亦曾这样搦管临风,面容温暖。桑织、桑织,你却不曾听过我的箫声。
报信的山民,一脸的焦虑。桑缠听完,却一脸平静。她说,我知道了。然后闭目继续未完的曲子。
箫声未断,一直一直如风破空,直到夜色深叠,直到所有的村民不可理喻的摇头叹息愤愤而去。然后听到一声裂帛而碎的声音,箫声嘎然而止,我看到箫在桑缠的手里如丝般粉碎。桑缠缓缓站起,月光倾满她的双眸,清洌如风,坚定而决绝。她说,马儿,我们走。
月光下,我们如一团飞速飘扬的云,马踪声声,衣袂烈烈。
我们找到姬九时,已是第三天的中午,阳光依然温暖明媚,而姬九,已被折磨成一个不堪一击的老人。声音喑哑,伤痕如棘。但是,所有的官兵依然如临大敌的戒备深严。
我俩静静地站在道路中央,直到那些不知所措的守兵喊来他们的统邻。桑缠以纯美如孩童的笑容让那统领相信,她真的只是个路过的而好奇的女子,她只想看一看传说中的大盗。
桑缠牵着我慢慢走近姬九时,我忽然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浓郁的奇香,似曾熟悉。当我意识到这就是我在蟠桃园里第一次见到桑织时闻到的奇香时,看到四周深严的守兵一个个忽然的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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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缠死亡那天,我终于知道所有的秘密。原来桑缠她也依然记着前生的事,只是她的代价是必须守着这个秘密,秘密泄穿,也就是她死亡的时刻。将为此永不轮回。
那天为了救姬九,她成了桑织,以奇香迷倒那些守兵。
桑缠说,其实姬九就是几世轮回后的桑,只是他已不记得了。而她是如此心甘情愿的守着这个秘密,因为今生可以与桑相守一世。当桑缠断断续续说出这个秘密时,姬九却以为桑缠只是伤重胡话。
我是唯一懂得所有的一个,却只能悲凉的长鸣,桑织以为我只是这尘世上的一匹白马,于是把秘密向我诉尽。却看不到我眼里的绝世忧伤。她不懂,我已是她掌里控制的浅香,因她温润,因她空洞。
姬九在桑树下仔仔细细的挖了一天,挖了一个精美的坑。把桑织躺进去时,姬九抚着我的颈说,马儿,你看,我的女儿依然有着绝世的容颜,但是她这样的寂寞。然后我听到自己喉管被割破的声音。姬九说,你是她最爱的马,我是她最亲的人,我们一起陪她。我听到自己的血沽沽流动,我仰首长鸣,因为我那样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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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我依然是深宫里的太子,我依然笑容温暖而明媚,但是奶娘,每次见到我都会潸然泪下。她会对我喃喃而语,我的王子,你在哪里,你回来吧。
而尘世上,据说有了一种奇特的东西,它们以桑为食,以丝作缠,最后破茧而出,轮回纠缠生生世世。尘世上的人称它为“缠”,后又误作“蚕”。传说是一个女子与一匹白马合葬而化成。
(完)
本文已被编辑[寄北]于2004-10-28 12:07:1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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