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走过落寞的大街,空荡荡的,寂寥的感觉油然而生.秋风缓缓吹来,落叶在随风翩翩起舞,把地面染成金黄色,远远看去,像在画里,像在梦里,又像在童话里,是那样地不真实.抚摸着干枯的树皮,一层层像是快要剥落似的,树上的年轮一圈又一圈,刻画着他的过去,述说着他的故事.靠在树干上,轻轻叹息一声,这又是个多愁善感的季节.

回忆童年,总是充满着快乐的回忆,没有伪装,没有欺骗,一切都是那么的真.我的童年时代是在乡村度过的,比在城市的孩子更单纯,也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秋天的清晨,这时候,我该睁开迷糊的双眼,愉快地吃着妈妈煮的爱心早餐,然后挨家挨户喊人,一起结伴上学;放学后,不是立刻回家,而是和朋友到河边捉鱼,捡树叶,摘掉编编花环,然后到山上比比谁能跑得最快.嘻哈着,打闹着,一转眼,就到了黄昏,大家便席地而坐,肩并着肩,一起看夕阳下山,静静地,让时间溜走,谁也不曾后悔,也不曾感叹,就这样等到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了起来,才彼此道别,各回各的家.等回到家时,家里早就煮好饭,只等着我这个大小姐了!

但是小时候最喜欢秋天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有我最喜爱的重阳节,那天,几家人上山扫墓,然后野餐,和玩伴们一起放风筝,看看谁的风筝更高更远,带着我们的梦想飞向蓝天,冲出山外.晌午,便和兄弟姊妹一起"摇桂花",用筲箕在树下接着飘落的花瓣,拿回家里让妈妈把花瓣酿成桂花酒,冲杯桂花茶,做成糯米桂花藕、桂花黄林酥,桂花糕,还有烧桂花肠等等,留到以后慢慢吃.那时候,桂花的香味千里飘香,总是引诱着我们这群小馋猫.

秋天的童年,比起其它季节,更充满回忆.

只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样的日子再也不回来,它已经随着时间的迁移,在我读中学的时候,已不复焉.童年的点点滴滴,唯有收藏在记忆的相册里,偶尔拿出来看看;而儿时的玩伴,也已各奔东西,不再联络,和他们的友谊也只能刻在那棵桂花树上,让她诉说着我们的从前.

叹一口气,现在重阳又到了,梓里的故人还在不在?若是在,山上扫墓的,是否又"遍插茱萸少一人"?还是,他们早已经静静安躺在冰冷的地下?毕竟,我也白发斑斑,脸上刻满了岁月的记号,那些事还历历在目,却又那么模糊,玩伴们的模样像被水化了,蒙上一层薄雾.前方的路还有多遥远,我看不清,或是接近终点了吧?很快,很快,我也会伴随着他们,在一起,在一起.

还有那个曾经和我说,会与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他呢?也已经和他们在一起了,只在那里等着我.

不知不觉,朝阳在树荫下洒满点点星光,我瞇起双眼,享受着阳光的洗礼,把手掌张开,放在眼前,从手缝中看时间的溜走,看着突然变得透明的双手,血脉一条又一条延伸,像阡陌纵横的道路,像在岁月中流走的溪河,又像互相交错的树根.很可怕,很可怕,彷佛一不小心触碰到,血就会从里面流出来,不停地流,不停地流,直到干涸,直到生命的精华都流光了,直到最后毫无呼吸的沉睡.想着想着,竟觉得心寒,忍不住打了个颤,突然忆起年轻时的狂妄,老是把"生又何欢,死又何惧"挂在口中,若是现在,恐怕再也没有那股勇气了.

是不是人老了,便失去年轻的冲劲,失去胆量,更没法平稳地面对死亡?我是真的承认自己没了胆量,我会害怕死亡.怕死亡后,身躯变得僵硬,变得冰冷,变得孤寂,变得只剩下一人的空虚.

我还记得那人逝去后,安稳地睡在那里,没有了笑容,也不会再神色艴然地看着我,跟我说:"快把汤喝了!"

现在想起,那时年少轻狂的我,正值反叛期,明明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却也作出一脸厌恶的表情,捏着鼻子把她熬了四、五个小时的药材汤喝了,看着她黯淡的目光,心底又是那样地不安,内疚之意渐渐泛起,却又倔强地,不愿意向她说句,"对不起".

如今还能有机会吗?或者,也许,是有机会的.等到她在不远处向我招手,等到我也百年归老,等到我们在地下相遇,又或者,也许,永远也不能了,她或许早就走过奈何桥,早就喝了孟婆汤,早就轮回转世了.我再也不能对她说句,"对不起",我的内疚就只能折迭在过往,深深地保留着,这是我欠她的.

微风轻拂来,我彷佛又闻到那股讨厌的药材味,此时,感觉却是那么温暖.童年的友人,以为能一直陪伴我的他,会继续我的她都不在了;天真单纯的我,年少轻狂的我,都不复焉了.摸着脸上的痕迹,像树皮一般干涸,一样皱巴巴的,忘记了青春也曾走过,剩下的,是纪录我们的曾经,我们的回忆,我们的美好.

看着渐渐增多的人群,扬着生气勃勃的青春面孔并不少,这是新的一辈,他们的人生正刚刚拉开序幕,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刚刚上演,命运之轮又在旋转了.我抬头望着稀稀疏疏的树顶,想象着她还是一颗种子,想象她还是幼细的小树苗,想象着她年轻时嫩绿的样貌,想象着她硕果累累的时候,想象她无惧地落下黄叶.这是她们的诞生,生长着,把种子交给下一代,最后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为她们提供营养.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木的故事,和我们的又是如此相似.

我轻轻地抚摸着树木上的年轮,微微一笑,这个落寞的季节又似乎不那么凄凉,只是,这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季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