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场·旧事 - 抒情散文 - 色戒乾坤原创文学作品

新场·旧事色戒乾坤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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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1年10月20日上午10:49评论-10条

乡间的道路是乡土铺就的。

在这里，赶着骡马的贩茶客们走了出去，踏上了被称之为“天路”的漫漫茶马古道；在这里，清光绪帝的老师伍菘生手书的“正本清源”影壁树了起来，背靠着奔流不息的出江河水，凝固成一面斑驳的镜子，感叹着岁月的变迁，唏嘘着过往的尘烟。

沿着这条乡土铺就的乡间道路，我们走进新场……

“栀子花－－黄角兰——茉莉花唉！”

卖花声是新场小巷里最平常，最沁人心脾的叫卖声。就在这甜甜的叫卖声中，新场的身姿悄然绽放了。

小巷深处，随风而来的是一阵阵幽郁的花香。随着卖花姑娘们怯生生的叫卖声，花香在古镇女人们的鬓边、胸前、枕旁展开它们小巧雅洁的姿态。

清晨，渐渐变得明亮的老街上行人还很稀少，宁静的光线配上川西老式房子，让人觉得是在远远看着一对携手相伴的老夫妻，相对不语，却琴瑟相和。

随意地走在沿河的街上，没有一丝游览的感觉，倒像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任意记起一个深藏在心底的故人的名字，不必去管他是否住在新场，且当迎面所见的这处老屋就是他的寓所吧，想着你是突发奇想地来拜访他或者他正如约地等待着你的探望。

仿似一次久别重逢的温馨就在眼前，就在新场。

如果实在记不起也不必在乎，你可以站在桥头，看看流水和水里的影子，看看老街和街上的乡亲，还有老屋，古树，还有不远处的另一座桥头，另一个站在桥头看风景的谁。

也可以随便地找个话茬，找个熟悉的朋友或者是不熟悉的过路人，或者就是你和你自已聊上几句。没有开始也没有结论，没有问题也没有答案。说就说着，听就听了，记就记着，忘就忘了。

不用去理会别人在想些什么，也不怕人家读懂你的心事，轻轻松松，散散淡淡，平平常常，实实在在，从从容容，真真切切，甚至是退后一步三思而行也不要，就这样，在新场的街头走着。

如果把新场比作一棵参天的大树，那么，古巷就是这棵大树繁茂的枝桠，那么，散布在枝桠间的一处处老宅、古居就是开在枝桠上的花朵了。

花儿的美丽是需要鉴赏与玩味的，新场的古宅也是如此，只不过，想要真切的鉴赏与玩味新场的古宅，需要游历者做一些传统文化上的准备，要熟读一点古典诗词，要掌握一点历史典故，还要了解一点造园建屋的理论基础，这样我们就可以走向新场的古宅。

刘成勋古居坐落在下正街49号。

这是一座并不惹眼的宅院，正门开间仅四米见方的样子，门楼也不甚高大堂皇。这样的排场，多少与它的主人曾被孙中山先生任命为四川省主[xi]的身份不大相称。唯一能让人察觉到它与其他民居有所区别的地方，应该是这扇厚重的铜门以及嵌在它上面的这一对鎏金狮子门环了。

1927年，上任省主[xi]仅三年的刘成勋在仕途上遭受了巨大的挫折，就在他为世事无常而感叹纠结之际，不经意地想起了自己的故乡——新场，想起了自家屋后静静流淌的出江河水，就在这一瞬间，刘成勋毅然决然地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惊诧的决定：退隐山野。

据说，回归故里后的刘成勋既不与旧友往来也不与新场当地的乡绅结交，天晴时就独自顺着河堤漫步，或坐在临河的茶肆里吃着茶，看河里的水从远处流到眼前，从眼前奔向远方。若是遇到雨天，刘成勋会将家里的花草全都搬到天井里去，让它们尽情地享受雨露的滋润，自己则坐在屋檐下的竹椅里，安静的看花、听雨、怡然小酌……归于自然，许多道理也像是一下子豁然晓喻了。以前成天汲于名利场所，无时无刻不在患得患失，是何等的笨拙啊。

李氏古宅是刘成勋古居的毗邻，相距不过十几步的样子，但相比较起来，李氏古宅的气魄要大了许多，建造风格也与新场其他古居大相径庭，是一处非常纯粹的欧式建筑。

粗壮高耸的罗马柱，细密精致的花瓣浮雕，拱顶雕花的格子窗，欧式建筑风格的诸多元素一下子聚集在一起，跃然于眼前，真叫人一时不知所措了。

而更令人感到惊诧和疑惑不解的是，这样一处风格迥异的建筑，却与周围这些纯粹的中式古宅如此和谐地共生着，即便是第一次到访的人也不会感到丝毫的生涩和突兀。

仿佛它原本就属于这里，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生长在古巷里，生长在如画的新场。

说新场如画，是最恰当不过的。

依稀的青山是新场的辽远，潺潺的流水是新场的灵秀，曲折的古巷是新场的深邃，但拥有了辽远、灵秀和深邃，新场的构图里还像欠了些什么似的，于是，聪明的新场人将羌寨的碉楼搬了来，竖立在自己古镇的街上，于是，新场的画里豁然平添了一抹跌宕的神韵。

在碉楼上看新场，从前的岁月渐渐远去，从前岁月的影子顺着满是绿苔的小青瓦轻轻滴落，落在街石上，落进天井里，落成一缕依稀的醇香。

从这个巷口到那个巷尾，有时仅区区几步，最多也不过三五十步的样子，但我们却有可能在这短短的距离间，从秦汉走进明清，由现实走向过往……

和所有古老的城镇一样，新场，总是让我们觉得恍惚。而恍惚之间，总会有珍贵的东西与我们僻面相逢。

正本清源。

有关这四个字的记载最早见于《晋书?武帝纪》中的“思与天下式明王度，正本清源。”

而有关这四个字与新场的渊源，我们要从光绪二十一年的仲春时节说起……

那是一个明朗的清晨，进京述职路过成都的云南学政张锡荣早早从驿馆出门，既不没去拜会城中的达官显贵，也没心思去领略“花重锦官城”的姹紫嫣红，而是径直出了成都西城门。

到了掌灯时分，风尘仆仆的张锡荣赶到了新场，终于见到阔别多年的老友，因仗义执言而遭贬黜返乡的光绪帝启蒙老师伍崧生。

重逢总会惹得人心生感慨。

不知是被眼前如画的美景所感染，还是受了老友重逢的喜悦驱使，抑或兼而有之吧，缓步前行的张锡荣颇为感慨地朗声吟道：“花外斜阳晚，云峰暗几层。人声三里市，春夜一街灯。竹屋容高枕，桃源梦武陵。床头三尺剑，气欲作龙腾。”

若是换做往日，伍崧生定会为老友一气呵成的才情诗意击节称好的，然而，在光绪二十一年，这个中国近代历史上所有耻辱发端的年份，即使身居远僻的川西一隅，淤积在伍崧生心中的愤懑和哀伤又岂是老友的才情诗意所能冲淡得了的呢？

伍崧生望向远方……

皓月初生，出江河水闪烁着粼粼的波光，一丝丝油桐花儿恬雅的清香迎面而来，堤岸上的垂柳随着晚风舞弄起别样的娇柔……眼前的一切都是恬淡而安详的，然而，伍崧生心中涌动的却是不可名状的悲戚。

“正本清源。”

在那个山河破碎的年代，在新场，曾经有过这样一位羸弱的老者发出了重整河山的呐喊，抒情的新场也随着游走于伍崧生笔端的苍劲雄浑而变得铿锵！

从“正本清源”影壁前走过，既是身体的一次漫步，也是心灵的一次跋涉。

新场的故事，因新场而生动，新场，因为这一些故事而厚重。

细雨过后，曲折的古巷少了些浮躁，多了几缕清幽之气。老街被冲刷的光洁、明净，青石板显露出本来的颜色，青幽幽的，质朴中透着一丝苍古。冉冉氤氲的小巷深处，隐约有清澈悠扬的钟磬之音传了过来。

和别的寺院大都远离闹市远僻深山不同，璧山寺正好坐落于新场古老的“七街六巷”所构成的井字形格局的中心点上，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若仅仅如此，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对璧山寺做一次特别的探访，因为比它恢弘雄壮的多，同时又身处闹市的寺院还有很多。我们大可稍作停留，然后在梵音袅袅地陪伴下，向小巷的更深处走去的。

驱使我们走进璧山寺的，皆因端坐在佛龛正中的这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既非佛祖也非菩萨，男的名叫李万春，是明末重庆州璧山县的县令，在一旁正颔首微笑的妇人是他的妻子。

翻遍史籍，我们都没有发现李万春夫妇的任何记载。关于他们的事迹源于民间传说。

据说，明末战乱纷起，民不聊生，璧山县也未能幸免。眼见辖区内流离失所的乡民越来越多，身为父母官的李万春与夫人毅然将自家的田产房屋变卖，用以赈济灾民。

新场人毕朋成得到资助后顺利返回故里，时时向乡邻亲朋说起李万春夫妇仗义疏财、救民于水火的事迹。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李万春夫妇在新场人的嘴上行走，在新场人的心中羽化成仙，就这样，在与璧山县相隔千里的新场，一座寺院拔地而起，尚在人世的李万春夫妇被新场人郑重地请上佛龛，让他们享受神佛一般的供奉，向着他们顶礼膜拜！

这一拜啊，就是悠悠四百年……

走出璧山寺，心却仍像是停留在往昔的记忆中，再一次面对着倍感亲切的青山绿水、青瓦粉墙，再一次打量新场，顺流而来的歌声，让我们的思绪禁不住再一次纷飞起来。

妹采茶尖哦，茶尖嫩唻

采得茶尖哎忙晒茶唷

憨哥哥驮起那个背篼你快快走

去到那个西康哦换钱粮

妹在家中等你还嘞

……

脆生生的歌，唱的是清凌凌的情，清凌凌的情里啊，茶香四溢。

新场并没有茶树，也就不产茶。

然而，东与成都毗邻，西与临邛故道相接的便利条件，使新场早在公元前156年左右的“汉武盛世”时，就已成为“茶马古道”上赫赫有名的茶市了。

于是，没有茶树的新场，因茶而声名远播，不产茶的新场，却因茶而终年忙碌着。

清明刚过，第一缕茶香从新场的茶市里飘了出来，漫进小巷，漫进老宅，溢满整个小镇。接着，四面八方的贩茶客们纷至沓来，浩浩荡荡的马帮蜂拥而至，新场的宁静被一下子打破了。

从银针、白毫到三花儿、碎末，一筐筐的茶错落有致地码放在店铺门前，煞是壮观。每筐茶上，都放置这一盏已经泡好的茶，算是样品，供人闻香、看形、观色。这是专为零散茶贩们预备的。

至于远来的马帮，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新场的茶市，卖茶的商家和买茶的马帮是相对固定的，彼此间都已很熟稔，茶的成色、价格早就了然于胸，无需赘言，即便偶有涨跌变化，也只需小做解释便可。所以，当各家马帮的“带头大哥”——马锅头们走进茶市后，他们不会东游西逛，去一家挨着一家的讨价还价，而是会找到相熟的茶商，坐在摊前，一面轻咂着伙计奉上的新茶，一面和掌柜的絮叨些家长理短，摆谈些奇闻异事，其乐融融，优哉悠哉。

至于生意嘛，早就在主客间看似有意无意的轻言慢叙中成交了。

时近正午，新场的热闹会从茶市里移到散布于各条小巷的餐馆中。

内地的茶商、茶贩们多会选择那些稍微僻静且装饰雅致的餐馆，似乎不如此，便会辱没了“茶”字的雅韵似的。

马帮则没有这些条条框框。随意找一家小餐馆或路边摊，围着矮小的餐桌，马锅头也好，赶马客也罢，一并挤坐在长条凳上，大声喊宣泄着心中的畅快。

酒是当然是不可少的，而且越烈越好。

穿梭行走在茶马古道上的赶马客们相信，只有饮下最烈的酒，淤积在身体里的苦寒之气才能被荡涤一空，只有饮下最烈的酒，藏于身体深处的先祖们不灭的魂灵才能被唤醒，护佑着他们踏上漫漫归途。

至于下酒菜嘛，当然是新场顶顶有名的肥肠血旺了。

猪血、猪大肠，这些人们印象中属于烹饪下脚料的食材，却在新场人巧手调制下，幻化成一道令人垂涎的美味。

香喷喷、火辣辣、麻酥酥、滑嫩嫩间描绘出新场的那份不易彰显出的热烈。

风华烟月，委婉细腻。

在新场，一切仿佛那么遥远，一切仿佛那么陌生，但顾盼之间，我们又无处不感受到了新场的真实和亲切。

新场的风景，好象是为了故事才修造的，有了故事的起承转合，然后围绕着这个故事，再造出来一段风景和风景里的春花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