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刘希盛在吃早饭或者在睡晌午觉的时候,会突然的停下手中正在端着的饭碗和正往嘴里塞着的饭食,侧耳细听老远传过来的动静,有时候睡着晌午觉会被一种声音*扰的睁开了双眼,别人根本也没注意到还有其他的什么异样声响,他就一抬身从饭桌边站起来或者从躺椅上翻身跳到地上,开始收拾杀猪的家伙,不一会儿,保准有人敲门进来,请他到家中捉猪宰杀。
他老婆问他;你咋知道别人家要来找你杀猪?他说:“我听到了要来请我的主家院子里有猪叫的声音,凭我的经验,就知道这头猪该杀了!”
别人家杀猪要自己先把猪逮住捆绑好了,再去请人来宰杀,而如果叫刘希盛来杀,那就省去了很多的麻烦,不用主家亲自动手,一袋烟的功夫就能把猪捆绑好,抬到院子当中的大石头板上。
这刘希盛一进要杀猪的主家门,就先坐在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的放有茶水的小矮桌子跟前喝上几口热茶,然后起身就从腰间拽下来一根丈把长的软布搓成的绳索。
他捆绑猪不用麻绳。当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用麻绳的时候,刘希盛说;用麻绳劲道虽大,但能嵌入猪的皮肉,而且留下青紫印迹,褪完皮毛后会看出一道道勒痕,而且杀出的肉皮不好看,影响美观。
刘希盛往往打开猪圈门,跺着脚在门口等上一会儿,然后把手中的软布绳索挽了一个大大的活口,抬起左手指了指一头猪说:是不是要宰这一头?跟在他身后的主家赶紧说,对,对,就是它,就是它——
“你咋知道要杀这头猪呢?”别人问。
“我一看它那双眼神就知道该杀的是它,因为它的双眼充满了恐惧躁动和不安,前腿的内侧隐隐颤抖——”刘希盛答道。
“那你为啥还要跺脚呢?”
“跺脚是让它先惊恐一下,适应适应陌生人进来后的不安的环境!”
但别人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主人家到底要宰杀那一头猪。何况大部分人家都是养个一两头猪,也没必要和心思去观察和揣摩猪在临死前的特性。
其实他这跺脚的学问还有一层道理他没说,后来是他对继承自己行当的女婿说的:跺脚一个是叫猪产生恐惧感,让其血脉喷张,如是再三,待它懈怠不再理会的时候宰杀,再度袭上来的恐惧感已经流失消散,血流在周身不再聚集,这样杀出的猪肉白净,好看,不像别人家杀的猪那样红呼呼的透着血色,叫人看了心理不舒服。
刘希盛在猪圈门口老远看准了那头将要宰杀的猪,若无其事的走过去,猛的一抖手中的绳索,朝着那猪就甩了过去。
被挽成活套的绳结并没有落到猪的身上,而是落在了离着猪一步半距离的地方。刘希盛把手中剩余的绳索头往猪身上轻轻的一敲,那头猪一纵身就躲避开了绳索的抽打,却不偏不斜的跳入了正在旁边等待着的活口绳套,说时迟,那时快,刘希盛翻过手腕一用力,绳套就把猪刚迈动的前后腿套牢,随即一拉拽,那头大猪就跌翻在地,刘希盛并不懈怠,未等猪在挣扎中翻过身来,就被他困牢了四肢,哪猪就只有躺在地上喘气的份儿了,而且并不死命的喊叫。刘希成说,你别看现在不让它叫,是不到时候,现在叫它叫吵的人心烦躁,影响左邻右舍的,而且它现在就叫等一会杀它就没了气力,杀它的时候一定要叫它叫,叫的凶,血才往上涌动,出的血才多,出来的肉红白分明的才新鲜好看。
早年有人杀猪都在自家院子里,从开始逮猪到捆绑宰杀,需要大半个时辰,被将要宰杀的猪破开喉咙大声的喊叫经常吵的四邻人心抖动,烦躁不安,还惹人埋怨,本来杀猪是个吉利事,不是主家有喜庆事,就是逢年过节的当口,主家杀猪吃肉的沾沾自喜,却招惹的邻舍暗骂,这就有点儿不太划算。后来就都来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杀猪的主家都到街口的大场院去。
这大场院是镇上的一处公用场合,人民公社时期各个生产大队都没划归到这处场院,原因是这大场院过去是一处庙产,文革时破四旧被红小将们砸了寺庙,赶走了尼姑和尚后,庙前的一处空地就成了大家的公用场合。
当主家把猪血盆子,挂肉钩子,夹猪杠子等一应物件都准备贴当,那刘希盛就挽起袖口,系上腰围,取出了随身携带着的宰猪刀具。
就见他迎着阳光朝空中一抖,几把闪着光亮的尖刀从脏兮兮的布袋中显露出来,刀刃闪着寒光在空中翻旋着又被刘希盛接住,然后一回身,两把刀带着嗡嗡地声响冲着竖在那里两根木柱飞去,只听两声刺中木柱的响动,两把刀牢牢地钉在了柱子上。
众人发出了一阵唏嘘声,算是叫好。
随后,刘希盛把一口九寸钢刀叼在了口上。
那头猪在青石板上正在挣扎不休,喊叫声是惊天动地,凄厉的嘶叫令人头皮发麻。刘希盛紧了紧裤腰,玩了玩袖口,一伸手接过了一根别人递过来的木棒,这木棒约一米半长,也叫木杵,是人们用来砸烧土活煤渣子的物件,一头粗一头细,细的是把,粗的是头,犹如曲棍球棒一般模样。冬天为了节省煤炭或夜间封炉火的时候方便使用,人们习惯用粉末状的煤渣掺和上部分黄土搅拌成糊状,为了能使其增加粘度,就用这类木棒进行捣砸。刘希盛宰杀猪的时候就经常用它。
刘希盛手里拿着木棒,嘴里叼着那口九寸钢刀,瞅准了猪在张开大嘴喊叫的当口,举起木棒照着猪的耳根部就砸了下去,那猪的喊叫声还没收住,一口气就留在了外边,随即就没了声响。按照刘希盛的说法,这一棒子下去不但要用力,还要用巧劲,而且里面大有学问,力度小了无济于事,力度大了容易砸凸猪眼,猪头就不好看,要等猪的那一口气出来再砸才能使猪有闭气的时间,杀出来的猪头眼睛不鼓,眯成笑状,模样才好看。
刘希盛丢掉手中的木棒,右手取下叼在嘴上的钢刀,左手向前摁住猪的脖颈,翻腕就捅出了一刀,刀刃顺着猪的咽喉足足地斜插进去了七寸,随即汩汩的猪血就顺着刀刃流到了石板下面的盆里,刘希盛轻轻地挪动着刀把,并不见猪血沾染到手柄上,当猪血从喷涌状变成零落的血滴时,刘希盛用脚挪了挪血盆,猛地就从猪脖子下面抽出了钢刀。
旁边已经有人用炉灶烧开了一锅开水,在水汽腾腾中,刘希盛用另外一把薄刃刀把猪的四个蹄部各划开一个刀口,附上前去用力吹气,再一个个的用细麻绳捆扎,为了能使吹进去的气流通畅,还不时的用一根钢条顺着刀口穿刺到猪皮下,使猪身逐渐的膨胀增大。
几个彪形大汉抬起猪身,放到了已经烧开的大锅里,沉重的猪身把锅里的水压挤到了外边,溢出的汤水滑落到灶膛,发出了哔哔啵啵声响。
刘希盛又从布袋中取出刮刀,细细的从猪的耳根开始刮起,一直到猪尾都剃刮干净,这时,一头笑眯眯的大肥猪坐在锅里的形象就呈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几桶水把猪身冲刷干净后,汉子们又把猪身抬挂在了架子上,沉重的猪身悬压着木架吱吱作响,似是不堪重负。
刘希盛用另一只手拔下插在架子上的刀给猪开膛破肚,冒着热气的猪内脏和白花花的膘子肉还在颤动,主家把一只水桶放在猪身的下方,等着刘希盛把猪的大小肠等下货收拾干净,让刘希盛带走,这算是给他的报酬。
当刘希盛把猪头搬放在青石板上,熟练地把猪下货拾掇干净放到桶里,就开始收拾家伙算是完工了,被分成两半的身仍悬吊在木架上轻微的晃动着,主家把一张干净的苇箔席子放在架子下面后,刘希盛提起水桶,把家伙别在腰里,一转身冲着架子一声大喊,随着声音的爆响架子上的两片被刀割过的猪身顿时就纷纷散落,掉到地下的苇箔席子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大家都不厌其烦的赞扬刘希盛的刀法和庖丁般的技巧,虽然人们已经看了若干次,叫好了若干回。
这年的腊月二十三前后,镇办公室副主任李梦林找到了刘希盛,说上面来人检查,正好开三天的*级干部会议,让刘希盛帮忙杀几口猪,刘希盛说;给我啥好处?李梦林说;让大队给你记工分。刘希盛说;大队记工分不干,那还不是大家伙的?
李梦林早就听说刘希盛杀猪的本事,这次找他一是慕名,二是想借机叫上面来的检查组开开眼界,观赏一下刘希盛的杀猪水平。于是李梦林说:“这样吧,猪下水是你的!”刘希盛一听哈哈大笑:“谁都知道我杀猪从来就是要猪下水,还用你说?”“还有猪头!”李梦林紧跟着说。
刘希盛一听杀一口猪不光能得到猪下水,还能拿到一个猪头,未免就动了心:这话当真?”“当然是真!”李梦林用一根火柴棒剔着牙说。
镇政府办公室李副主任叫刘希盛杀的第一口猪是镇政府大院西边耿寡妇家的大公猪,这头猪虽不算年长,但却有不少的后代,不光个高体壮,还长得一身好毛鬃,平时养尊处优,也不合群,有人找到耿寡妇要用它做种的时候才两眼放光,精神顿时抖擞起来,只是近来它只长膘,不做事,对那些需要它配种而牵来的母猪们失去了兴趣,和耿寡妇要好的桂香家有头漂亮的白母猪都没勾起它的欲望,落下了一身的膘肉,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肥猪。
镇政府大院是不能用来作为杀猪的场合,几乎同时,李副主任和公社食堂的大师傅们以及刘希盛都想到了那处庙产公用大场院。
食堂的大师傅极力主张几头猪一起杀,不要一天一个的杀,那样麻烦。其实他们各自都打着算盘;这下可又有肉“吃”了。这个“吃”可不是指的他们自己吃,自己吃能吃多少?是指他们有机会往回带着吃。据干过食堂的人说,当掌勺的师傅油水最大,隔三差五的就能有机会往家捎带点儿荤腥,比如他们不是干部,既不能夹着皮包文件夹,也不能背着挎包招人眼,如带着包就叫别人以为包里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但他们有的是办法,只需把肉切成长条状扎在腰里,或者绑在腿上,就能掩人耳目大摇大摆的走出食堂大门从容回家。
大场院上已经捆绑好了几头要宰杀的猪,都是李副主任以镇政府食堂的名义从各家征调平价收购的。其中也有桂香家的大白母猪,桂香对人开玩笑说,她家的白母猪自从看到耿寡妇家的大公猪就不思饭食,日渐消瘦,这不想下崽的猪干脆宰了拉倒!其实她是没工夫喂它,因为她要到县城当家属去。
这天刘希盛刚好喝了二两,满脸透着红光,双目间也流露出来几分神气。
主家将捆绑好了的大肥猪拖抬到大场院,前来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有自愿当帮手的,当即走出来几个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将要宰杀的大肥猪扛抬到了大青石板上。
耿寡妇家的这口大公猪却也英雄,从捆绑到被抬扛,再加上被架到杀猪板上,竟没像其它同伴一样大声嚎叫,也并没死命挣扎。这下就给刘希盛的杀猪场面少了点惨烈景象。
猪的份量重,原来所扎的挂钩和架子就显得很是单薄不堪重负,李副主任急中生智的说:在庙门框上当杀猪架子不正好么?大家伙儿一听都不说话。李副主任就说,庙门地势高,居高临下的远处看的也清楚,检查团的人就快来看热闹了,快开始吧。
刘希盛还是有点儿犹豫,说在庙门口杀猪会冲撞神灵,佛门本是净地,在附近杀猪宰羊的就有点儿邪乎,在庙门口就更为不妥。所以迟迟地不肯动手。
帮忙摁着大肥猪的几个小伙子沉不住气了;爷们快撑不住了,快点宰啊!
李副主任也赶紧说:对,先给它递上一刀再说!边说边走到大猪的跟前拍了拍它的脑袋,还没等李副主任收回手来,那大公猪猛地一歪头就咬住了李副主任的手腕。
在场的众人大惊失色,李副主任杀猪般的嚎叫,倒是那大公猪哼哼唧唧地只顾咬着李主任的手腕没有放松的意思。有人说快捅一刀啊!李主任也乏着惨白的脸大叫:快,快给它一刀!
刘希盛说,给它一刀容易,你这只手可就完了!
没等李副主任和看热闹的人们反应过来,刘希盛又说:“给它一刀它更收牙口,不光不松,咬地还更紧!”
那可咋办?检查团也正好有三三两两赶来看热闹的人跟着着急的说。
“快给它松绑,一松绑它就松口!”刘希盛提着杀猪刀在一边说。
耿寡妇趁势叫人给大公猪松了绑,那大公猪一翻身就从石板上滚下来,竟灵活的站起身来朝着前几天还不感兴趣的桂香家的白母猪走了过去。
检查团的人终于也没看上刘希盛杀猪的场面,李副主任的血代替了大公猪的血。
刘希盛从此再也没在庙门前和大场院宰过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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