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今年八十高龄了。这么多年因为身体不好，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药丸子。不过父亲很乐观。今年春天我们兄妹在一起的时候商讨，说父亲八十岁了，是该应该好好的庆贺一番。不管怎么说，他老人家一生为我们兄妹操劳，是个有个纪念的时刻。

当时是随口说说，可就在前几天小妹突然给家里搬回了一个很大的十字绣。是盛开的牡丹，很漂亮，也很壮观。别的不说，十字绣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光是工时就得不少时日。我真的很敬佩作秀的人。听小妹说，这么大的十字绣少说也得一万多块钱。

当今社会钱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尽管我知道小妹说这一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父亲她的心情。但我还是觉得，作为儿子，我也应该为父亲做点什么。就在昨天，刚开完几天党代会回到家，虽说已经是晚上了，可我还是想去看看父母。

我住的和父母很近，也就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来到家，我看见大妹怎么突然也回来了。因为大妹在日本已经好多年了，春天刚回来，按照这个时候是不该回来的。再说了，平日回来之前我总能从父母那里得到消息，可这次我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大妹看见我第一句话就问，老爸今年的生日怎么过？最近这一段时间单位的事情总是忙，忙的都有些焦头烂额。大妹这么一问，我还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老爸老妈都在客厅，我们是在里屋说话的，所以没人能听到。

我问大妹想怎么过？大妹说，我是大哥，一切都听我的。不过最后却也补充了一句，说父亲八十大寿不容易，应该有点规模，留点纪念。我知道大妹的意思。因为春天我们兄妹在一起已经说过了，老父亲辛劳一生，在人生最后的岁月里，能够留给我们儿女的记忆也在一天天变少。

去年的时候，我曾在父亲跟前说过。觉得父母为了我们辛苦了一辈子，如今说不上回报，但是做儿女的应该尽自己一份责任，献出自己应该有的爱心。当时父亲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我的话。不过父亲说了一句他一定要努力活下去，要看着孙子娶了媳妇他才安心。

老父亲就是这样，七十三岁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他想学开车。当时我听这话还以为老父亲是开玩笑呢。结果后来他只能的报了名去学开车了。只是人家有政策，学习可以，想要拿执照已经不可能了。为这事，父亲好长时间还想不通，觉得国家制定方针不结合实际，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七十几岁怎么就不能开车呢。

后来大妹从日本回来带了一台录像机，父亲喜欢的不得了。什么时候见他都能看到他在搬弄摄像机。当时我想大妹拿回的摄像机上全是日文菜单，可没想到没过一个月，父亲竟然已经熟练掌握了。只要家里来人他都要拿出录像机摄上半天。后来还不安心在家里做这一切了。经常外出摄像。过不了几天就打电话叫我过去，让看他录制的许多故事。

开始我觉得父亲也就是一时起兴，也就是玩玩而已。可后来我发现，他录制的东西有了思想，有了主题，也有了点意思。因为我搞了多年的宣传工作，对于摄影录像还是懂一些的。我万万没有想到都已经七十多高龄的老人，竟然会在这个行当里弄出点名堂来。

老父亲经常让我给他买录影带。开始我没在乎，可时间一长，我发现老爸要录影带的频率是越来越高。要知道，现在的正版录影带价格不菲。一次都是上百块钱。再说了，他怎么总要录影带呢。我想着有上几盘也就可以了。结果还是老妈告诉了我秘密，说老爸经常给给他昔日的同志朋友去录像，录完了，也就把带子留给人家作纪念了。

原来是这样。开始我是不想说的。只是后来我真的都有些承受不住了。于是在一次吃饭的时候我告诉老爸，给别人录像，可以让别人提供录像带。这样既可以满足自己的喜好，也能给大家做点好事。可是我刚说完，老爸就沉下脸，老不高兴的对我说，不就是花几个钱嘛，人在世上还是要大度一些。

老爸说的都没错，可现在毕竟不是共产主义社会，不是按需分配，大度可以，但是对别人大度了，拿自己吃什么呢？为了这件事情，我还真伤脑筋。不过有一天父亲把我叫到他跟前，先是递给我一张纸，我一看上边写的都是某年某月我给他买了几盘录影带，然后是价钱。当时我不明白父亲什么意思。随后他要拿出自己的工资卡说，按照这个上边的数字去把款取出来。

我知道了，从一开始父亲就没想着让我出钱。当时我的脸真的有点发烫，也有点发红。我怎么你能要老父亲的养老金呢。我说不需要。可老父亲执意不肯。最后我实在拗不过他老人家，按照他记录的数字去了款。为了这件事情，妻子也没有少数落我。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在我们家，老爸是一言九鼎的。别说我也快要活过半个世纪，可生命的传承就是这样，什么时候该是父亲就是父亲，什么时候该是儿子，就一定得是儿子！

就在去年，我觉得自己的电脑速度慢了许多，结果一问人家才知道，原来是内存太少，也陈旧了。于是我换了一台配置高一些的电脑。可有一天父亲来我这里，发现我换了新电脑，于是马上问我把旧电脑放到哪里去了？我说在仓库里呢。旧了，不好用了。没想到父亲接着说，既然没用了，他就送给他。现在上了年纪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就让他玩上几天。我当时没多想就答应了。

自从父亲有了我那台旧电脑，我什么时候过去看他，都发现他趴在电脑前，那认真劲儿简直就像是个孩子。因为父母住的是新房子，那一块还没有通网线。可父亲给我提出了一个要求，说让给他接宽带。开始我也没在意，觉得如今接宽带很容易，只需要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于是我告诉父亲，最多两天就可以接上宽带。

然而现在的事情不是我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电话打了，可过了三天还是杳无音信。没有办法，我只好去电信局。一问才知道，父母住的那块地方现在还没有通宽带。一家一户要安装是不可能的。当时我就有些想不通，我们家就在城里，不是说如今连农村都已经通了宽带吗，怎么我们家那里还没有通呢。

问工作人员谁也说不清，最后只好去找局长。好在局长是熟人。听了我的诉求，他给我建议，让安装一个无线宽带。当时为了给父亲交差，我也就没有多想，可是谁知道安装上之后我才明白，移动宽带每个月是按照时间来收费的。也不知道老父亲每天在电脑前趴多长时间，反正第一个月下来我就交了四百块钱的费用。

这次我没敢再说什么。看到老父亲对电脑的那种执迷的程度，我都想不明白，眼看就八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会喜欢电脑呢。开始我想，电脑可比不得摄像机，不是老爸这个年纪的人能掌握的。不过自从给了他这台旧电脑，他就开始让我给他买书，买关于电脑入门的书。我只能照办。到后来有一天，他让我给他买一张拼音的挂图。我不知道他老人家要干什么。一问才知道，他要学打字。

这就是我的老父亲。今年八十岁了，他竟然可以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妈在网上聊天。要知道，姑妈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当时我是又吃惊有感叹，觉得如今的世界已经变得无法用常规的思维去思考问题了。

今天大妹一回来就问给父亲过寿的事情。我知道大妹是特意从日本回来的。所以我尽管没有思想准备，可我也不能不说了。我说父亲八十了，是该好好纪念一下。只是我觉得现在要按照过去我们说的那个规模恐怕是不行了。

大妹本来眼睛就大，我这么一说，她把眼睛睁得更大。他问我为什么？还没有等我回答他就接着说，是不是因为当大局长了？局长算个什么东西。她就是不喜欢中国人这一点。不做事觉得自己无聊，做了事，又觉得自己了不起。给自己的父亲祝寿碍着别人什么事情啦。大妹一股脑说了很多，我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大妹在国外待了很多年，许多观念和我还是有差异的。说不上来谁对谁错，不过今天大妹的一席话倒是让我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不过现实就是现实，去年我真的想给父亲好好的祝贺一番。可今年的确不行。不是我是什么，而是在于别人看我是什么。

当然我也有委屈。做了一辈子的事情，混到今天，有什么可自豪的，有什么了不起。有时候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也感到悲哀。也觉得这世界无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在这世界第一的需要不是吃饭呢。我没有想着去做别的什么事情。大妹数落完我，很是不情愿我的态度。我只能苦笑。

大概是老父亲觉得我们在里屋时间长了，于是就走进来。看到我们兄妹有些不对劲儿，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他老人家先是一笑，然后坐下来慢慢的说，你们不要争执了。生日是什么？生日就是生命的一段总结。其实我们每天都在总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不能热闹，一家人在一起吃个团圆饭也很好。

我低着头，真的不好意思去正视老父亲的眼神。大妹一听急了，说这怎么可以呢。她不远万里从日本回来，就是给父亲过生日的，怎么说不过就不过了呢。最后大妹说，我要是害怕什么，我可以离开，可以不参加。

这时老父亲收起了笑脸，开始严肃起来。他对大妹说，你在国外这么些年，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我说了，生日就是生命的一个记忆，过于不过都是记忆。好了，难得全家人聚在一起，要说快乐，这就是最大的快乐！

我想对老爸说声对不起，可等我抬起头的时候，老爸已经起身开始往外走了。我想叫住老爸，可嘴张开了却没有发出声来。看着老爸蹒跚的步履，已经微微驼着的背，一股心酸涌入心头……

莫非大妹说的对，局长是个什么东西。过去我说父亲是一座大山，今天我忽然觉得，其实父亲不光是一座大山，父亲其实就是我们生命中不能诠释的全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