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个寒冷的冬天
这个瘦小的村庄,每一场寒冷总是如期而至。
所以,每年我都会在冬天来临之前,在收完田地里的玉米棒子之后,忙着把玉米杆砍倒,一根一根的码好,用藤条捆着,一捆一捆地扛回家,连同从山上找来的一捆捆干柴整整齐齐地摆在西边的厢房里。然后把院子和房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以此等待冬天或是等待一场寒冷的来临。
一群人坐在火炉边,穿着木棉花做的大袄,围坐在火炉边,喝着酒,嚼着去年的一些干巴巴的事情和即将到来的这场寒冷。
关上厚重的木门,屋外的风仍旧透过墙的裂缝,吹进来,它比在此住了多年的我更加地熟悉墙上的每一道裂缝。
然而,无论谈论的事情多么遥远,在这个冬天,在这场如期而至的大风里,话题最终都还是要归结到寒冷或是一个人的死亡之上。
这样的情景,一直要持续到天明,持续到下一个春天的开始。
2、一个人的死亡
在白天。
很多时候,我都坐在窗前。看着一片树叶从发芽到飘落。然后泡上一杯茶,静静地思考着有关自己的出生的问题。
粗略地看来,我的出生除了和自己的父母能挂上点关系之外,好像再以和他的人没有关联。
就这样的一件事情,一直纠结了我很久,直到一个人的死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才清晰明了地明白了那些与我出生有关的人和事物。
冯二的死,是在冬天,同每年一样的冷而寂静的冬天。我没有能赶上冯二的死,冯二四的时候我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没有掉下来。也或许掉下来了,但仍旧不明事理。
因此,冯二的死只是从别人的叙述中留给我的一个存在。但奇怪的是,每次谈及死亡,有关冯二死亡的场景总是总是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年,刚进冬天,一场大雪便从天而降。大雪从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草丛里,落在湖边,落在每一股炊烟上,落在一些让人不经意的地方。
冯二的死亡就在这场雪后第一天早晨。父亲说那天早晨,阳光清澈地盖过村子,几只灰色的麻雀在雪地里翻找着整个秋天人民落下的粮食,除此之外,村庄显得十分的安静。
冯二家的火炮声就是在这样的寂静的情景中传出来的,几只鸟弹起来,逃离了村子。随即,冯二死亡的消息便在村子里传开来,至于是谁传来的,我并没有清楚的记忆,因为这样的事情与冯二的死亡比起来真的是微不足道。
于是,整个村庄的人,开始开门走出来,一个接着一个地向着冯二家走去,那时我发觉他们完全是从雪地里爬出来的,冯二的死亡终于让整个冬天都在家里呆得闭气的人有了一件重要的足以抵御寒冷的事情。
冯二的死亡不但让整个冬天的人,都有了事情做,也让整个寂静的冬天开始嘈杂起来,冯二的死亡像一盆水在雪地里沸腾起来。
一时间,哀歌不断,嚎啕不断。
三天,躺在棺材里的冯二被我的乡亲用龙干送出了村子。从此他一个人躺在村子西边的荒梁子上。
雪地除了,冯二的买路钱,只有一行宽宽的脚印。
3、我的出生
我和父亲围坐在火炉旁,炉里的火星子不断地飞起来,发出吱吱的声音。一杯酒,一人一口。一盘咸菜,还有两个黄色的窝窝头。
两人没有多余的话,各自思考着各自的问题。
我始终在想为什么冯二的死亡的画面总是在我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冯二的死亡会不会和我的出生有什么关系。
我大体知道我出生的时间和冯二死亡的时间相差无几,但在到底谁先谁后的问题上我始终没有能得出精确的答案。
我想或许是冯二先死吧。因为只有人死了,从这个世界离开了,才会给还没有来的人腾出空余的位置。你来了,才会有你站有你坐,有你吃饭睡觉的地方。而你也才可以因此而在这里安身立足。要是整个村庄没有一个人离开或是死亡,那你怎么又可能来,即使来了,那你站在哪里,吸谁的空气,吃谁的土地?
当然,或许也是我先来,那我既然来了,肯定就要有人要离开,只是没有谁能想到,死亡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冯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冯二的死亡就是我的罪过了。
也或许我的死亡和冯二的死亡是同时进行的,我们就像两个人站在两间屋子里,中间隔着一堵墙,墙上有一道门,我们彼此站在门的两边商量。商量好了就彼此交换各自的位置,就这样冯二就死了,而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来到了这村庄,完成冯二没有完成的事情,走冯二没有走完的路。也或许我们站在三间屋里,我和冯二像仇人一样,我说我来了,他转身就走了,不愿意和我打个照面。但我更相信我和冯二是朋友,我说我要来了,冯二就说你来吧,我走了。或者是冯二先打个招呼,来吧,我把我的位置给你。
然而,不管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我毕竟作为一个生命来到了村庄,冯二作为一种生命离开了村庄。我没有道理不感谢冯二,我感谢冯二,简单得就像一条生命感谢另一条生命,因为我们的生命似乎是连在一起的。
所以,在乡村,我总是老实记住一条生命感谢一条生命,感谢一个人,一只鸡、猫、狗或是一头牛,也或者是一棵植物,一棵草。因为,思考这么久,我也不明白我的出生到底和冯二的死亡有没有关系。如果是的话,我就得感谢冯二。如果是一只鸡,一棵草的死亡和我的生命联系在一起,是它们的死亡给了我出生的机会,我当然就得感谢那只鸡或那棵草了。
-全文完-
▷ 进入城外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