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少年初识愁滋味的年纪,在古人那些感物伤怀、感时伤秋的不朽篇章里,我也感染了几丝矫情,学会了咀嚼那青春期特有的几个年轻得有些迷惘的秋。
那时家境的贫寒,娱乐节目的缺乏,令我对村野四时的天然景色格外入目,留心。祖先们贯穿于文字长河的那种秋的心绪,由文字里源源不断泄漏出来,被我拿来撒遍了家乡秋的原野,成就了几段年轻的秋愁。
自幼时会跑会跳便啸傲于村野中的我,观百草千树慢慢变换了颜色,蝴蝶翅膀变成了飘零起舞的黄叶;听秋虫的嗓子变嘶哑了,变颤抖了;仰望那又高又蓝的秋空之上,那排成人字的过客凄凉地叫着飞去,却带不走我少年的愁;目光落入田边荒草间,那叫做田鼠的小动物也加快了忙碌的节奏,那守财奴肯定又储藏了三年自然灾害都饿不着的粮食。而当时青涩的我,却是身无长物,只有一颗悲秋的心。
青年从军后,我尤脱不了那千古的离情别意点染了军营夜空那轮秋月,洒于我身的缕缕秋愁。但我始终不敢倾情恣意地将远离故土、远离母亲的乡思离愁寄予那轮盛满了几千年游子情的中秋圆月,因为那是一轮夺人情感的魔镜。异乡的游子最怕与她相望,我也同样不敢。但愈是不敢相望,愈是向往。那魔镜竟屡屡于最终夺去我伤怀的目光,我便被吸入了那深蓝色的佳节的天幕。在那幽深的秋空里,云絮变作了母亲的白发,变作了父亲坟头那蓬舞动秋意的荒草。魔镜的清辉,成为了母亲如水的目光。在母亲的目光里,父亲的微笑没有了地域,失去了年代,摆脱了空间。惹出我秋泪两行,沾染我秋露满面。
三十岁那年,我的秋愁变成了一条长江。江南是我的妻儿,江北是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姐妹。思念如秋,秋愁如水。我的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兄弟之情从此随秋思而浓,于年年八月频繁泅渡长江,将乡愁演绎成秋空的背景、秋野的底色、秋山的线条、秋水的容姿。江南的秋山秋水,江北的苍茫大地、高天流云都记住了我——一个被秋惯坏了的长不大的孩子。
已入不惑之年,造梦在钢铁森林中的我,已没有了那时少年秋草般萧瑟的秋愁,也没有了青年秋空般好高骛远、无所适从的秋愁。
我的秋思是繁忙工作间隙的一片随秋风摇曳的红叶。它浓缩了我40年酿就的秋愁,它有着火的思想,血的灵魂。
我的秋思是一个个嘘寒问暖的电话。在电话的那一头,母亲的声音总能洗尽我满面的秋尘,温暖我秋凉的心。
我的秋思是一张小小的车票。对于故乡和母亲,它只有起点,没有终点。因为我搭乘的是一颗没有距离、没有此岸彼岸的灵魂。它选的都是八月的座位。
不惑的年纪,收获的季节。40年的秋愁孕育了一颗晚熟的懂得如何去爱、如何感恩的心。
秋,其实是一位充满魅力的母亲。春的情窦初开、青涩亮丽,夏的燃情似火、狂野不羁,冬的冷傲威严、偏激固执,在秋的博大而成熟的胸怀间,俱已显得幼稚。秋是一切生命兴衰、荣废、轮回的中转站,她左手广储夏的成就,右手将希望深种严冬,为下一个春天蕴藏无限激情。
秋思是节假日秀山丽水间走进秋天的一次休闲旅游。面对秋的素面青颜,卸下我40年秋思酿就的甜酸苦辣。抛却无奈,抛却束缚,抛却一切勉强;抛却圆滑,抛却世故,抛却一切伪装;抛却防御,抛却矜持,抛却一切言不由衷。给大自然一个全身透明的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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