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九月初九那天离开人世的,距离今天也已经有一个星期的日子了。虽然时间已过去一个星期,但想想依旧觉得外公走得太快,离开得太早,他才79岁,人们不是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还有大好的日子可以过,还有很多的儿孙福未享,但他就这么走了,走得这么急,连一句话都不曾留下过。
我还记得接到表妹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网。挂掉电话后,原本父亲他们也要跟着去的,但想到情况不会太糟糕,于是还是决定由我和母亲先去。如果人真的不行了,父亲他们马上赶到。就这样,我和母亲两个人匆忙出发去往慈溪人民医院。一路上我们虽然走得很急,但心里仍在想,外公一定不会有事的,他的身体一向都特别好,就连感冒咳嗽都没有过,要说大手术,也只有好几年前在田里摔倒这一件。比起外公的身体,外婆的身体倒不是很好,特别是脑溢血过后,外婆无论说话还是走路都显得不是特别利索。
当我们赶到医院急诊部的时候,外公平躺在推床上,他的手指被夹着连着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嘴巴里则被插着呼吸机管子,手臂上还扎着针,上面挂着点滴瓶。此刻的外公已经失去了自主呼吸的功能,完全依靠呼吸机内制造的氧气维持生命。如果此时的外公有意识的话,他一定很难受吧。看着这样的外公,心一下子紧着,刚才在车上的希望早就被这样的现实击碎。眼睛瞄到母亲的方向,她的眼泪早就已经抑制不住往下掉,看着她的样子,本想要忍住的泪,终于还是未能忍住,扶着母亲来到急诊大厅,母亲靠在我的怀里,我就像小时候母亲安慰我一样的安慰她,嘴里不断地说着,“外公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的,外公一定会好起来,他一定会像从前一样把电视机的遥控器拿给我,也一定会像从前一样去地里挖我爱吃的花生,他还能像从前一样坐在老年活动室里搓着小麻将,然后回到家一笔笔把账记下。他更会像以前一样去市里给外婆买可以让她的身体好起来的药,他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我们的。
等母亲的心情平稳后,我们重新走进诊疗室看外公。然而事实并非我们一厢情愿就可以的,医生告知我们,现在能做的除了动手术就是拔掉氧气管,但这么大年纪的人动手术肯定有风险存在,闹不好外公就会死在手术台上。这样的事实绝非我们的心里所愿意接受的,可是除了这两个办法已经没有其他别的方法,况且医生现在已经把之前开给我们的药全部都让我们退掉。说得难听点,现在就是看着爷爷就这么一点点死去。
母亲、阿姨和舅舅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医院,接外公回家。我们当地有个风俗,人,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家里,不能死在外头让死者成为孤魂野鬼。就这样联系好车辆后,我们推着推车把外公推进金杯车里。从市里到家里,是有一段距离的,小舅一直一紧一松的按着氧气囊,给外公进行人工输氧。我则一直跟外公说着,外公,我们坐上车了;外公,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外公,我等着吃你种的花生;外公,我还要和你们一起剥棉花呢;外公,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回到家后,舅舅他们抬着外公来到床上,放下外公,让他平躺着。此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舅妈他们开始准备晚饭。此时的外公面色依旧那么好,不知道是因为正在挂点滴的关系还是因为灯光照射的关系。我握着外公的手,感受着他的脉搏正在跳动着。脉搏跳动,就代表外公还没离开我们,真好。
我看着外公不满老茧和老年斑的手,想了很多。从来就没想到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外公,这样握着他的手竟然是这样一种方式。如果真的有预言,真的可以预见未来的话,我不要这样的第一次。我宁愿仍然远远地看着外公,看见他的时候还能叫他一声“外公”。可是现在呢?看着舅舅、母亲以及姨父他们轮流给外公输氧,感觉外公一定会好起来,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想到这些,心并不像刚才那么难过了。阿姨的侄子在镇卫生院里是保管医疗设备的,于是从他那里借了个氧气瓶过来,生怕氧气袋不够,于是大舅又去买了几个过来,我也就帮着一起充氧气。
外公回来的这一个晚上根本就不曾睡着过,小眯一会儿,一下子就醒了。醒过来后就走到外公床前,握着他的手,按着他的手腕,还好脉搏还在跳,还好外公还在。握着外公的手,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于是又拿纸巾帮他擦汗。接着又看他的尿袋已经有点满了,于是找来水桶,把尿袋放空,倒完尿后,洗干净手后又握着外公的手,他的手依旧是那么热。这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大舅妈他们在前院商量是否要拔掉外公的氧气管,商量着如何办理外公的身后事。我和母亲则在后院照看外公。我握着外公的手,问母亲,累不累?要不要我替她挤压一会儿氧气囊?母亲摇摇头,不累。其实我自己都知道,这句话问了也等于白问。母亲的固执来自于外公,而我的固执同样的来自于母亲。
我知道,母亲为了感情的事情曾经和外公有过不愉快,她负气离家来到现在的这个家,和我的父亲一起在我的头上撑起一片天。现在她的内心一定很后悔,后悔当初和外公发生争执,后悔把自己嫁得那么远。现在的她只想好好陪陪外公,在外公即将走完的人生路上好好陪陪他。所以这样的挤压会换来双手的酸痛,也就不算什么了。看着这样的母亲,我也就默默陪在外公的身边,不再说一句话。这一天就这么悄悄地走向了晚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着,不愿接受也得接受的这一天还是来了,在时针轻轻划过子时,当时针指向三的刻度时,舅舅他们开始拔掉外公嘴里的输氧管,外公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许多。所有的人,在这一刻的心都是一样,那就是痛,整个房间里除了哭声还是哭声。我们人手一支清香,跪在外公的床前就这样送走外公。随后外公被大家抬着来到前院,放在早已经准备好的棕绷床上,他的身上盖着薄被,头上蒙着布。其实在这之前,外公的手曾经动过,我们都以为外公会醒来,我和表妹们在他老人家的耳朵边一声声呼叫着,后来才明白过来那是外公临去世前的症状,不是真的要醒过来,而是神经痉挛的一种现象罢了。
我想我应该是个无情的人吧,在灵堂里陪着外公的时候,表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但我却怎么都流不出来。我看着躺着的外公,感觉他不是停止了心跳、停止了呼吸、甚至连脑电都消失了的外公,而只是睡着了,他一定会醒来的,一遍遍的暗示自己外公还在,外公的胸口还是有节奏的起伏着,甚至仿佛真的看见外公突然睁开眼睛,站起来,问,出什么事了?这样的念头一直到外公被放进水晶棺材里面都不曾消失过。
然而事实绝非是这样的,外公真的已经离开了,他去了那个遥远的国度。当我认清这个事实的时候,眼泪终于抑制不住,躲在小舅家的卫生间里好好的痛哭一场,让自己的情绪回归到平稳的状态,不能让更多的悲伤流露出来,因为我作为第三代的老大,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等等这些都需要我去完成。
日子就这么悄悄走到了重阳节的这天,外公正式落葬。这天的天气很好,但我们的心情却是沉重的。灵车带着外公缓缓向前行驶着,后面则跟着送葬的队伍。车子一路向前来到火葬场,简短的仪式过后,外公就被工作人员推着送向人生的句点。等了很久之后,大舅从窗口接过已经化作一捧尘土的外公,阿姨捧着外公的照相,我的母亲则捧着外公的灵牌,他们三个走进灵车,而我们则跟在后面一路向前来到外公的新家安葬外公。至此,苦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的外公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这个生活了79年的家。
如今外公住在新家也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也不知道他住不住得惯新家,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在那里种花生、西瓜、菜瓜、黄瓜,不知道有没有人陪你一起打麻将。只是现在你在那里种的花生,还会不会有我这样一个贪吃鬼帮你吃掉它们。我想,外公的脸上一定闪现着微笑,一辈子与人为善的外公在那个新的国度里一定不会受人欺负。
有句话叫“逝者已逝,来者可追”,是的,收起悲伤好好照顾外婆,才是对外公最好的怀念。
写于外公离去的头七
2011年10月15日
-全文完-
▷ 进入尔冬晨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