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春没几天，翟峰在五十七岁这年被任命为土产公司总经理。

翟经理在召开的首次全体职工大会上作了一次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施政演说，叫土产公司职工大开眼界的是，这位五十七岁的老领导正如局长所说，具有长期且丰富的管理实践经验，是人老心不老，老当益壮精力充沛勇于创新，具有一股子年轻人所不具的敢闯敢拼的精神和斗志。翟经理的演说慷慨激昂振奋人心，谈及土产公司现状及存在的不足，翟经理说，公司的最大问题是一个“土”字羁绊和阻碍着公司的发展，可以说是土得掉碴儿，散发着出土文物的霉气。我们叫土产公司，但绝不能以土为荣，决不能以为这样的土，就是继承革命传统，在这样下去极有可能连西北风都喝不上！看看你们身上穿的、嘴里说的、心里想的整个是一个“土”！都二十一世纪了有些人还穿着四个兜的中山装，满嘴的外地人听不懂的此地方言，站到人前畏畏缩缩，没有一点搞外贸的架势和气势，从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缺乏现代化气息和风貌，这和当前改革开放，和外向型企业的要求相差十万八千里！今年的主要任务是从思想深处爆发革命，彻底转变观念顺应改革开放大潮流，坚决消灭“土”，树立全新的企业文化理念。具体措施包括大力引进人才，狠抓出口创汇，改变经营理念，解决职工后顾之忧新建职工家属楼，大幅度提高工资奖金水平……

“哗——”翟经理颇富煽情和鼓舞人心的话被热烈的掌声淹没了，掌声足足有一分多钟。

“同志们，话好说愿好许，关键是我们如何干。我希望全体职工能紧紧团结在公司领导班子的周围，同心协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为出口创汇大幅度提高，为了职工早日住进新房、为我们的工资奖金早日翻番而努力奋斗！”又是一阵长时间的鼓掌声。最后，翟经理说，古人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这头老牛愿为土产公司鞠躬尽瘁坚持到退休的那一天！“哗——”又是一阵掌声。

传达室里，几个人议论着，“讲话不用稿子，牛！规划大如天，更牛！”平常爱飘凉话爱砸洋炮的办公室马春来竖起了大拇指。司机李老大说我来这儿七八年了，今天的鼓掌声比我以前听见的的加起来还多。

这场面、这理念在土产公司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

没两天，翟经理身着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校官服，里边一件鲜艳大红的羊毛衫格外夺目，马春来私下嘲讽地说，咱经理和电视上的军委主[xi]有一拼！

二

当地方言“泽、贼、翟”读音不分，这三个字读出来一个音：“贼”，公司的一些人见了新经理满口都是“贼经理”，　当地人根本就不会发“翟”这个音。翟峰是南方人听着极不顺耳也无奈没辙，在会上说，我们是外贸企业要有外贸的基本素质，说普通话应当率先普及，以后在公司一律说普通话，并为此专门发了一个红头文件。转瞬间一公司的男女老少标准的非标准的以及夹带当地方言醋溜的普通话在公司普及开来，纯正的土腔土调没两天就在公司消弭了。

事隔几天，当地几家有名的报纸上刊登了土产公司引进人才的招聘广告：“你想加入进出口企业团队吗？你准备好了吗？有大专以上的文凭吗？是否具备一定的公关能力？你有几种舞姿、你的酒量是否具备工作需要？只要你风华正茂青春亮丽英俊，就是我们的首选。我们正在为你准备着新房，等你领取诱人的高薪！”

翟经理亲自拟的广告词颇有诱惑力，这广告从登出的那刻起就一下子把俊男靓女的眼球夺走了，从一那刻起公司负责此事王静宜和于德明手中的笔就没停过，中午饭都是别人给端回来，一边往嘴里送着饭一边忙的做着电话记录，一直到晚上近乎九点钟才不得不无奈地掐了线。俩人数了数，一共一百四十多人报名。

三天下来有五百多人报名应聘。经过先面试后笔试，按照八女二男的内控比例，反复筛选，在有文凭专业对口的基础上挑那些鲜花般的美貌女子英俊小伙，哪怕你是北京经贸大学毕业的相貌平平也有可能落选。

公司请来了专业舞蹈演员，请来了五星级酒店的公关部经理，一一测试者应聘者的舞姿如何、酒量几何、言行是否落落大方不惧大场面、亲和力如何，并考问乘车乘机有无不良反应、是否甘愿为公司的利益奉献一些力所能及的个人利益和做出某些牺牲……这些比所学专业重要得多。过关，进入下一轮……后门里比谁大，条件里比优秀，残酷又热闹地遴选着。　

不愧是有着多年领导经验的老手，翟经理火眼金睛一锤定音，不几天一大群鲜花般的年轻女子彩蝶一般就在公司单位大楼里飘来飞去，煞是亮丽，惹得公司一些毛头小伙儿有事没事地往鲜花丛里凑，外单的小伙子没有公务硬是找个茬儿也来转悠几圈儿，一时间土产公司人气甚旺，花香四溢，风景独好，仿佛那一段时间公司的矛盾和纠纷都消身匿迹了，单位的名声随之大振，出去办事总有人说你不必跑来，有时间我去你那儿。即便是那些管钱的、收钱的、管事儿的因了这种新气象似乎都比以前和蔼可亲几分。公司上下都有点美滋滋地自豪、骄傲甚或飘飘然。　

不大的功夫公司面貌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以往求人的事儿几经努力无果只能无奈放弃，尤其是和方方面面的婆婆们打交道更是令人头疼，叫谁去谁都犯愁不想去。现在不同了，“花儿”的一颦一笑一招一式可能比苦苦哀求几天的作用都胜过十倍，效果可能是令人出乎意料令人吃惊的优美。舞场上一波一波的“花蝴蝶”能转晕所有宾客，酒桌上能灌倒各路海量酒仙，交际中能摆平所求的精英好汉，可谓一路顺风勇往直前。此后公司各部门的工作由于“花儿”的出现都有了新的起色和长足的进步，无论北京来人还是有头有脸的头头脑脑光临，应对自如得心应手，客人颇是满意且留下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把那些往日里头难剃脸难看的管事儿的一个个的毛都捋得顺溜溜的，彼此关系一改昔日公事公办的生硬局面，一派融洽欣欣向荣。　

不比不知道，一比就比出了差距，叫公司原有的“土著们”整日自以为是的七尺男儿们低下了男子汉骄傲的头颅。不是领导说你不行，是事实证明你确实不行，叫你不服不行。

随着“花儿”的涌入，其他各色人士也陆续进入。人事科忙的不停点儿往各部门领人。办公室主任宋志远地说，已经都有两个管后勤的了，你又领来一个叫她还能管后勤不成？

我也是奉命行事啊，人事科长沈奇耸耸肩小声说，你知道这是谁吗？听说是局长的侄女。

局长的侄女来这儿干啥，不去效益好的公司？

人家可能是冲着新房来的吧……　

一个多月的功夫，今天来个打字员，明天来个业务员，后天又冒出个司机，大后天又多了个通信员，呼呼啦啦土产公司的队伍迅猛壮大起来，人马由五六十迅猛增加到一百五十多人。

三

七一快到了，局里举办庆祝“七一”歌咏比赛。土产公司格外重视，挑选了一百个相貌迎人的男女参赛，翟经理担任领队，请来了歌舞团首席指挥来给排练。翟经理决定，给参赛人员每人发一身行头，男的短衬衣，领带，长裤，皮鞋附带一双白袜子，女的把长裤换成裙子，且一定要上档次。计财科长魏新年算了一下，每人大概需要花费一千元，加上不参赛的每人发八百元，总共要花十五六万，给翟经理说，这可能太过头了，财局税局可能不会同意，能不能……

屁话！歌唱党他们有什么意见？歌唱党不花钱什么花钱？该花的必须花，有问题让他们找局里去。

土产公司在这次庆七一歌咏比赛中荣获第二名，并获得优秀组织奖，公司上下扬眉吐气，总算钱没白花。这次比赛过后，翟经理兑现了他的承诺，那位首席指挥的女儿成为了土产公司的一员。

也是这次歌咏赛后不久，公司把计财科一分为二，胆小怕事的魏新年任计划科科长，一直抱有怀才不遇的原计财科副科长杨志斌任财务科科长。

最近翟经理反复强调，当前工作要出口创汇和基本建设两手住。家属楼的事儿由翟经理和杨志斌俩人负责，旁人不得过问，甚至公司的中层们连具体在哪儿盖楼都不能打听。

这天上午快下班时，翟经理给魏延年说准备一下下午咱俩去广州谈一桩生意，魏延年问什么业务，要准备什么？翟经理路上说吧。

飞机上，翟经理说了这宗生意的大概：一客户要订十万个装特殊物品的木箱，这是一桩大生意，来之不易，要认真对待云云。魏新年思量后说，这生意有点有悖常理，按说装炮弹的箱子应该随同炮弹在同一合同中体现，为什么要单独拿出来做呢？其次，就是要做也应当找总公司来做，那是全国最大最专业的木材出口公司；再退几步，就是不和总公司做也得找那些有木材资源的东北云南的公司做，人家起码有几十年木材出口的经验，为什么总公司和老大哥公司不找，偏偏要找从来没有做过木材出口的咱们呢？是不是有诈啊？翟经理说，这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多问几个为什么没错。听一个事情，不能全信，更不能全不信。有时机会就在那转瞬之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要先入为主下结论，和他们谈谈再说。

魏新年和翟经理在广州流花宾馆见到了大生意人。一个年近七十的瘦老头和一个五十多岁吃得滚圆肉往外溢的头发乱蓬蓬的女人，看这情形魏新年心里大体明白了两人的关系。这位侯先生说，这单生意能给你们是老朋友的面子，单子很大，涉及政治和军事机密不可张扬，所以不找你们的总公司和兄弟公司做。你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啊？另外，这单业务事关重大，为保证如期履约，我方要求支付合同总额10%的履约保证金……

回到白天鹅宾馆，魏新年给翟经理说，那侯先生说的完全是盛气凌人，不说有无此事，就是真有，也应该是咱们担心有诈要求他们支付履约保证金才对，哪有反过来的？翟经理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是真的，给他们支付也值……

白天鹅、流花、花园几个酒店轮番酒桌上推杯换盏，最终还是没能谈拢，还是纠结在那履约保证金上。翟经理给侯先生说，这样吧，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过几天咱们再谈。

回到公司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到了月底，出口任务还差几十万美元，翟经理详细查阅了当月出口合同及收到的信用证，说火车西站即将发出的两车五倍子就统计在这个月吧。魏新年说，经理，那违反统计制度，说着拿出了上级下发的统计制度递给经理，翟经理一脸的不悦，说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说完摔门而去。第二天，一纸红头文放到了魏新年面前，任命乖巧的统计员严晓玲为计划科副科长。一生一遇的家属楼正在建设，魏新年只能好隐忍了。

严晓玲上任的第三天随同翟经理去了广州，这次和侯先生顺利地签订了十万个木箱的出口合同，土产公司同意向对方支付履约保证金。

公司为这桩大生意申请的两个专列车皮计划很快获准了，一帮业务员在全国各地落实木箱货源，财务上痛快地给对方付出了十万美元的履约保证金……一派紧张忙碌，期盼着对方早日开来信用证早日发货。翟经理说，就是要叫土产公司的土帽们见识一下什么是敢于创新，看看什么是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全公司上下一百多号人，都在期待着，祈盼着……双方的电话电传在紧张的联系着穿梭着。二十多天后，侯先生没有音讯了，打手机传来的声音是空号，所留座机也查无此号，一次次电传也查无此号。翟经理也渐渐醒过来了，侯先生失踪了蒸发了。

前前后后为此花费一二十万不说，那付出去的十万美元所谓的“履约保证金”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还有头疼事接踵而来，两列车皮落空罚款几万，还被通报批评，给那些木箱的企业支付的部分货款以及正在加工的木箱如何处理……据说，杨志斌私下里算了一笔账，这笔大生意从前到后土产公司投入二百多万。

翟经理栽了面子，听说心脏有毛病住院了，躺到了一家部队医院以前专为军级干部准备的大套间病房。翟经理住院虽心情不爽说是休息，但实际上比上班还忙碌，一波一波的人你来我往地探望他，和他说事儿，关心他安慰他，病房里的鲜花一天几十束，水果糕点之类更是不计其数，儿子媳妇每天大袋小包的往回提也提不完，后来翟经理干脆叫公司来看他的人每人临走时提一袋。事后听说，那鲜花水果糕点皆是客气，真正的“意思”是趁人不备塞给翟经理的信封和购物卡。这也是却因祸得福吧。原因是此时家属楼已快封顶了，领导住院正是一个难得的送礼和表现的好机会。

是年，公司被评为局系统年度先进集体，翟峰被评为勇于创新敢于开拓的先进个人。表彰会上经久不息的掌声数次打断了翟经理的发言，他说：“我们有过教训，但绝不能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能因为一次失误而裹足不前，我们要总结经验教训，继续开拓奋进！”

四

翟经理来土产公司这一年多，公司的工作赢得了各方面的好评，不但局里先进，在区上也被评为精神文明先进单位，所在地办事处授予卫生模范单位，总公司授予统计先进单位，翟经理在当地媒体上数次露脸。这事引起了总公司的非常关注，在改变机关作风深入基层的活动中总公司一把手率员到土产公司调研。为此，翟经理成立了三十余人的接待班子，在会上翟经理讲：“总公司老总来我们这儿是亘古未有史无前例的，这也说明总公司对我们工作的认可……要千方百计想办法发动一切关系，为刘总找上一幅舒同的墨宝。一定要借这次机会争取更多的盈利产品的出口计划！”

在欢迎总公司老总一行的宴会上，已经荣升为副市长的原经贸局说，土产公司这一年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摘掉了老落后的帽子，为我市外贸行业做出了表率……

曾经担任过驻外商务参赞的总公司刘老总见识过领略过各种各样的接待，但翟经理颇有新意的接待还是叫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外贸记忆良久。那天晚上，土产公司包了他们下榻的凯莱酒店的歌舞厅，公司几十个美女轮番邀请老总和随行人员一曲接一曲的翩跹起舞，直到老总累的直喊受不了了才尽兴。以后的两三天里无论是去旅游还是看演出，总有两三个美女前前后后陪伴老总左右。

临别时，翟经理拿着一幅字给刘总说，这是几年前朋友送我的，我也不爱字画，听说您是行家，就叫它在行家手里吧。刘总展开一看是舒同墨宝真迹，忙说这不行使不得，双方几番推让后刘总说，这样吧，你再到北京我送你一副刘炳森的隶属。土产公司背着刘总给其他随行的悄悄地一人塞给一个小信封，每人两千三千美金不等。

这次接待，给总公司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来年的出口计划中土产公司增加了较为紧俏的羊绒、松香、辣椒干等，当年算账时杨志斌向翟经理报喜，这几个品种盈利六十多万。

忙碌的日子光阴似箭，说话间秋季广交会召开了，翟经理带队参会，在他的亲自指挥下成交颇丰。会后，翟经理打电话叫公司把小车开到杭州待命，他带着严晓玲和公司头号美女黄思思到了杭州，游览了西子湖灵隐寺六合塔到品尝了龙井茶，之后几个人乘小车到了翟经理家乡常州近郊农村。村里人看着翟峰在一左一右两个打扮得花姿招的年轻女士陪同下无不投来赞叹的目光，啧啧啧的羡慕声不绝于耳。村里的一个老妪颤颤巍巍地说，真想不到啊，当年成天淘气的小峰子今天能这么有出息哦。

这趟荣归故里后，在公司引起了一阵子议论，有人说翟经理回老家俨然像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石光荣一般自豪和神气，有的说这是假公济私回老家显摆，还有人有鼻子有眼说在广州看见严晓玲给翟经理揉肩捶背，还有人说听司机小陈说在返回的途中看见似睡非睡的翟经理的手在黄思思的腿上……有没有揉肩捶背洗裤头，有没有搭在黄思思腿上，天知地知他们知。为此，翟经理大会小会上数次严厉斥责了这种无中生有的谣言，说是有人想破坏公司来之不易的大好形势。不久，他一手调来的司机小陈被安排到公司驻天津办事处当接货员了。

这一段时间，公司红头文任命书接二连三地频飞，今天成立某某部张三被任命为部经理，明天李四被任命为某科副科长，后天王五又被任命为某办的主任，一时间公司的中层加起来三十多号。为此一些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相互揭短相互攻击，纷纷到翟经理处告状。一会儿这帮得势，一会儿那伙儿得宠，公司像个舞台一般你唱罢来我登场十分热闹，一时间人与人之间都保持着一种警惕和戒备。那个爱说怪话的马春来说，哎，这咋有点像文化大革命啊，一会群众斗干部，一会儿干部斗群众，一会儿群众斗群众，一会儿干部斗干部，都快斗成一锅粥了。咱翟经理就像毛主[xi]一样永远英明正确，居高临下随时拨正斗争大方向……

不谙权术的小百姓焉能知晓老经理的良苦用心呢？这建庙树神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为随后的分房和他退休以后做打算。自己一手提拔又给了好房子，他们以后总不会吃水忘了挖井人吧？

到转过年的三月间，公司的家属楼落成了，全公司男女老少心情激动又紧张着，这种期盼和紧张不是为能否分上，就是没结婚的小姑娘也是人人一套，期盼的是能否到好的面积户型和层次。这段时间翟经理家又如同他住院一般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房子如何分配仅限于翟经理和唯一由他提起来的副经理冯岚。冯岚来公司不到两年没人太理会她，全靠翟峰撑着，分房问题还主要是翟经理说了算。

耗资一千多七百多万的三幢家属楼建好了，分房方案是会上一宣布一锤定音没有商量回旋的余地。按公布的方案，仔细一琢磨就能感悟到这个方案凝聚了翟经理的心血和汗水，凡是家有老人的都安排在一楼，凡是中层都安排了大户型或中户型好层次，其他人按在公司的贡献大小各就各位。据说翟经理对着三幢楼的平面图前前后后作出了七八套方案后才定夺。

方案一公布，多数人喜笑颜开少数人怨声载道。有意见者大多是翟经理来以前的公司老人，觉着太不公自己太冤，在公司干了这些年竟不如一个刚来几天的黄毛丫头严晓玲黄思思。马春来分到了五层中户型，气愤地骂：“咱也想给老板洗裤头揉肩捶背陪瞌睡，谁叫咱是男人没资格。他妈的，下辈子誓死要托生个漂亮女人！”之后的几天里，又传出谁谁为房子给翟老板送了多少多少钱，谁谁谁谁搬来了市上的副书记副市长和局里的哪个局长……

一些职工给省市有关部门写信告状，反映近两年来翟峰违纪违规弄虚作假男女关系等一系列问题，土产公司分房引发的职工告状事儿惊动了市上，遂派出市纪委和经贸局联合调查组进驻土产公司。

经过几天的群众访谈和查账等方式，告状信所说的是大多是查无实据，最后采用问卷式民主调查。公布结果时市纪委的老李说：“经过民主调查和评议，翟峰同志获得74、68%的职工信任和好评，这不能说翟经理的工作就十全十美，还是存在着一些小问题，比如工作方式方法比较武断简单缺乏民主，决策匆忙，不拘细节等等。这些问题翟峰同志以后需努力克服。但是，翟峰同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为党为国家为企业一心为了工作，勇敢大胆改革努力开拓的精神和做法是值得肯定的，做出的成绩也是显而易见的，超过三分之二的群众是坚定支持的……”这个定称的结论让翟经理脸上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组织上对我是肯定的。到翟峰退休以后他自己还常常用这段话慰藉自己，甚至在检察院调查土产公司经济案件时也是以此表白自己。

那次民主评议后，业务科不善言语的老倔头高小原给公司的哥们儿说，上边那些人真他妈比我还白痴，不想想贼疯子调来多少人，连二十六个英语字母都能读错的通信员一进门进门就分一套房，谁还能说他不好？放到我，双手双脚一块投赞成票！

在翟经理的安排下，土产公司新建的家属楼很快地参加了房改，一千七百多万的家属楼卖给职工不到八百万，变成了职工全产权的私有财产。

翟经理就这样在上级的始终信任下干到了点，很体面地退休了。

五

翟峰在任的三年风风火火，上级得到了欲得之数据指标和一派繁荣景象，职工得到了一人一套的便宜住房，工资奖金大幅度的提高，银行得到了八千余万的应收而永远不可能收回的贷款。他退休的第二年，公司资金链断了，大批债主轮番上门讨债，时间不长公司那两辆最好的进口丰田车让法院扣走了……不消半年功夫公司经营无力为继，给职工放无薪长假，各找饭碗儿，再没半年公司申请破产。那些有门路的纷纷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另攀高枝，没路子的尤其是年龄偏大的成了无依无靠的没娘儿，其中也包含着一些翟经理调来的人。这些无业游民们说，老翟这个贼疯子让我们痛快了两三年，但留给了我们一辈子的悲苦。

失了业的男女们悲凉痛苦，咀嚼着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日子，痛恨起翟峰。在家属院，很多人和翟峰走脸对脸全然视而不见不理不睬，翟峰有时给人说此事，说想得通，各单位一把手下台后基本都如此云云。

又过了几年，离年关还有十几天不足七十的翟峰因患肠癌痛苦万分地死去了，据说是活活疼死了。他死的时候，公司家属院里没有一张小小的讣告，没有一个花圈，没有一条挽幛，去火化的那天院里也没有听见一声炮响一声哭叫，和平常一模一样，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位曾经在公司叱咤风云为所欲为的翟经理死了。院里人该干嘛还在干嘛，仿佛他的死像一片云一阵风，来也自然去也随意，宛如一片焦黄的枯叶悄然落地一般。　

2011.10.15.10:3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