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春笋
连续的雨天一结束,太阳就出来了,天气开始暖和。我想,山间的竹笋也该从泥土里悄悄冒出头来,穿着厚重的黑衣,呼吸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几天就会窜得老高。我的神经仿佛随着竹节舒展开来。
我回到老家,还带了城里的朋友。
我们要去挖春笋。带着蛇皮袋,扛着挖山锄,唱着老歌,紧跟着春天的脚步。
我们来到小溪边,溪水哗啦啦,似乎在欢迎我们。我们好奇地把脚伸进水里。我说,这些水是从竹根部流出来的,异常清澄,香甜可口。
春天的雨露还挂在竹梢上。我们钻进竹林,他们看不到竹笋,他们欣赏着修长挺立的竹子,还不时摇摇竹子,让叶子飘然而下,他们说:美极了!其实细细察看地面,在那枯叶掩盖的空隙里,很快就会发现,一个个尖尖的,探头探脑地往上翘。一个写诗的朋友脚不小心被刺痛,摔倒了,他大喊:“春笋躲在脚下!”大家围了过来,开始动手。我说,不要随意乱挖,要把长得密的挖掉,不至于往后毛竹长得太过密集。他们说:“挖笋还需要学问。”“这是经验。”我回答。
张君吟唱到:“好竹连山觉笋香,饱食不嫌溪笋瘦。长江绕廓知鱼美,佳笋连山味更香。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我们大汗淋漓,他诗兴大发。
这山,这竹,我十分熟悉。站在山顶,林海汹涌,青翠中,春意可人。有风吹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和山花的清香。
我想起母亲的话:山间的竹笋,母竹的根须延伸到哪里,她就要在哪里扎根生长,破土露尖。是呀,只有用自己的力量,坚韧不拔,义无返顾地顶,才能顶出一个新的生存空间。
我们满载而归。
■半山腰也有风景
终于看到一个被树木草莽掩盖的水池,那是我们学校的水池,水池的外壁早已黝黑,一些青苔长在上面,一些野藤缠绕着,幸亏水池是一个固定的物体,否则连动的机会和能力都没有。我们学校的用水都是从这里开始,通过镀锌管,一路颠簸流到学校。这里是我们用水的源头。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清洗水池。他们动手,不允许我动手,他们大谈水池很脏,简直不可想象。他们叫我看风景,我很闲。我说:半山腰也有风景?
他们埋头干活,我寻找着。
向上看,树木苍翠,直逼蓝天;往下看,美丽的山村尽收眼底。我们真的在半山腰!
以前听说过,这里叫做丰田坑,果真像坑,两山夹着,一水如带。泉水从石缝间汩汩流出,最后汇集入池。石头有模有样的,像几个女人背着我们坐着,把性感的臀部裸给我们的眼睛,我的发现和我的描述,让他们笑弯了腰。
四周竹子居多,竹间有一些棵枫树、松树和一些我熟悉但又叫不出名字的灌木,是它们把竹林分割成很有诗意的形状。一些裸露的黑黝黝的石头很高大,外表很特别,我轻易可以辨别出一些,比如像簸箕,像大鼓,像猪头,像讲台,像蛋糕。一个同行者说:“你再找找,还有像少女*房和男性器官的。”我来了更大的兴趣,努力寻找。我眼睛累了,还是没有找到,他们也大功告成了。休息了一会儿,他说:“往上走,就可找到,那里叫做大丘林,风景更美。”“这里风景真美,何必再苦苦追寻!”我认真地回答着,他们哈哈大笑。
其实,在半山腰,看风景和劳作的人也会成为风景。
■谁敢吃野草莓
市场上的草莓,色泽均匀,又大又红,鲜嫩无比,口感很好,人见人爱。每当这个时候,我最想吃乡下的野草莓。好久没有看到野草莓了,更不用说吃了。一天和同事出去校外散步,看到路边的野草莓红得发紫,我弯腰伸手想去摘,他说:“不要摘,可能有毒,你没有看到人家刚给茶树喷药。”我又把手收回来,口水一直往回咽。多可惜!路边的草莓不要采,村民也告诫我们。
记得童年时,在乡下,春天来了,摘野草莓曾是我们最快乐的事。放牛的时候,牛一吃草,我们就开始寻找野草莓,有时还摘一些回家,有一次我还摘了一篓筐送给住在城里的姑姑,姑姑买了文具奖励我,我欣喜若狂。有时干活到干中午,就摘几颗,往身上一擦就往嘴里送,充饥止渴,那才是真正的甜到顶峰。
昨天,和几个朋友到山中摘草笋。到山上,看到很多的草莓,我们顾不得那么多,路走多了,也渴了,摘了就吃,真的很甜。好吃又多,我们顺手多摘了一些,用山芋叶包着,水灵灵的,红得很可爱,只是个头比市场上的草莓小得多。本想同事们看了会惊讶无比,抢着吃。没有想到他们见了,说了一堆赞美的话而已,谁也没有动手,避而远之。是不是怕些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想去胡乱猜测。倒是学生围来了,赞不绝口,吃个精光。
是春风春雨,把青青的野草莓,变幻成红红的,充满诱惑。那种野性的甜,甜入肺腑,甜入灵魂。我爱吃野草莓,这种春天唯一的野果,甜了童年和我的梦。
■蒲公英
在故乡之外,异乡人最爱歌唱的为什么总是蒲公英/那些轻浮的漂泊者为什么总迷乱故乡之外的眼睛?
我在六楼的阳台,对着蔚蓝的天空,反复读着这样的诗句,童年时种在我心灵花园的蒲公英又临风起舞。
“小小伞兵,扬扬纷纷,山坡田野,到处安身。”蒲公英也叫灯笼草,它的叶儿,油绿油绿的,带着淡淡的浅黄。庄稼地里,草坡上,小路边,就是它们的家园。一阵风过来,蒲公英上边的小花盘,一丝一丝开裂,似乎哗啦一声,破碎了。每当被风吹起,就开始流浪。只有等风累了,放下它们,才能落下,而落到哪里,哪里就是它们的家。即使一次又一次地遭遇不幸,只要还有根,它们总会重新长出新叶;它们总会在开花的季节,开出美丽的花儿;最后,变成美丽的蒲公英绒球,带着自己的梦想,带着孩子们的梦想,随风飞扬。
童年时,总喜欢和蒲公英嬉戏。拔野草,随意编一个没有规则的草帽,摘下几朵蒲公英插在上面,那简直是惊世之作,然后跟着夕阳回家。或者约几个小伙伴,采几把蒲公英,然后沿着小路或者田埂你追我赶,那是最快乐的游戏。我也曾独自一人,坐在向阳山坡的石头上,采一些蒲公英,一朵又一朵吹着,看他细细的花儿吹向空中,然后不知去向。也曾举着蒲公英独自一人在田野奔跑。朴实的它寄寓着童年里简单的快乐;它带给人飞向天空的遐思。这一切早已经走远,我现在只知道在市场上,找衣着朴素的乡下阿婆用一块钱买一小把回来用水煮着,然后吃力地喝着,泄去身体内上升的火气。
一个幼稚的声音传来:“蒲公英,开黄花, 一朵朵,飞呀飞,飞到西,飞到东,扎进泥土里,生了根,发了芽,安了家。”这声音重重地拍打着我心灵的堤岸,我不再做一个轻浮的漂泊者,我要回到乡下,采把蒲公英在田埂上奔跑,眼睛不再迷乱,尽情地挥霍我的青春和诗意。
■稻草人
稻草人,田野的守望者。
一顶破帽子,一件烂衣衫,几把稻草,一根枯竹竿支撑着,往田野一插,就成了人的模样,这就是稻草人,而且是独脚的。童年时,每当母亲要做稻草人,我就抢着帮忙,有时还有些小小的创意,母亲就说我聪明,我很高兴。当我举着稻草人走向田间,总惹来同伴们羡慕的目光,在乡下时,那是一种乐趣,也是一种骄傲。我们不怕它,但到了夜晚,有点儿怕了,但它不是用来吓人的,是用来吓唬鸟雀,防止偷食庄稼。我曾读着它孤寂的身影,茫然地朝着既定的方向,两袖清风,我黯然神伤。稻草人无法载入史册,却一直留在我记忆深处。
乡间稻草人,似乎面无表情。而我总觉得它的脸上写着民间文化。有谁见过相同的稻草人,是劳动人民的巧手制造了独特的各具形态的偶人。它孤单地守在那里,脚跟紧握大地,撑起满肩的雨水、阳光和星辰。风劲自吹来,夹杂着青草的欢笑,庄稼的*吟和农民的叹息,而衣衫褴褛的稻草人,挺起笔直的脊梁,遥望苍茫,然后知足地笑了。
我曾把自己的孤寂比喻成家乡田野的稻草人。现在,家乡不种水稻麦子,也少种蔬菜,稻草人也消失了,真的很想它。上次回老家,看到家乡人在村口弄了一个稻草人,是用来辟邪的,这已经完全改变了稻草人最初的旨意,也许这是一种延伸,一种改变,更是一种寄托。
最近看到一个茶叶庄园参观,见到一个很现代的“稻草人”。她,外穿着红色的夹克,里裹着低胸的内衣,丰满诱人。下身是裙子,两条修长的下肢露出一半有余。背着茶篓,里面装着墨绿的茶叶。左手插腰,右手放在前额上,稍微遮着右眼。她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远方。她是一个脉脉含情的采茶少女,是个时尚的“模特”,很美!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相机争先恐后地拍着。我默然了,我说是稻草人。经理介绍说,是从稻草人创意而来的,模仿它企业的代言人。我们惊呆了。
我想,她不孤寂,站在这青山绿水间,楚楚动人,已经超出原来稻草人的本意。真美!
■一个小地方的名字
家乡的最南面,是整个村落地势比较高的部分,那里有几层的梯田,一条山涧从隔壁村穿越而来,其中有一端比较陡峭,下大雨的时候,水比较大,形成了一个瀑布。瀑布下是一个深潭,深潭外有一块一亩多的平地,任意长着草,就是没有树,大家觉得很奇怪。这个地方,村里人叫“乌桥”或者“乌茄”,我曾请教长辈,到底是“桥”还是“茄”,他们也说不清,也没有记载,也不清楚叫这个名字的地方的具体范围。其实也没有必要去刨根问底,反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
记得是10年前,一个学画画的朋友跟我回家,他随身带了笔,画了几张画,竟然发表在刊物上,他注明是“黑石”。哈哈,差不多,不知是朋友听错了,还是他故意的,后来,我没有再问他,反正就是一个名字,我想象是他虚构的一个自由空间吧了。
大约在5年前,这里的田不再种水稻等庄稼,改种铁观音了,听家乡人说那里的茶长势很好,土壤也好,做出来的茶特别有韵味。不久前,我童年的玩伴突然造访,令我大吃一惊。原来他是为了这名字而来,他说,他一直怀疑那个地方那个很土的名字,这么有诗意的地方应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他说,他发现他爷爷的一份60年代的劳动记分本上上注明的名字是叫做“尾石漈。”我脱口而出,应该是”美石漈”。他说要注册一个茶的商标,想用这做名字,在那建设一个基地。
后来,他真的用“美石漈”名茶,挺有创意,生意做得很红火。我也他写了一篇文章,把这名字的来龙去脉,而且添油加醋一番,也显示古朴深远。
一个小地方的名字这样一折腾,做出别样的文章,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
■老鹰记忆
2009年秋天,我到离县城100公里远的云中山山麓工作,在山中最明显的感觉是空气比城里好多了。还每天被鸟儿叫醒,也经常看到一些比较大的鸟在空中盘旋,滑翔,寻找,但是很少听到动物那种可怕的声音。
一次,我和同事往学校后面的公路散步,此时太阳还没有下山,挂在天边发着余威。突然听到有村民喊到:“老鹰,老鹰。”我也放眼天空着意寻找,老鹰在对面山头的上空打转,似乎在寻找食物,一会儿就往前飞了,不知去向。我们自然就谈到老鹰。
我们一起谈着。叶老师来自城里,他才20出头,他说他重来没有见过。而我们三个四十左右的人倒是津津乐道地讲着小时候曾过老鹰,看过老鹰来抓小鸡。我们还回忆起关于不同地方的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也大体一致的。在我老家是这样玩的:石头剪刀布选出一人做“老鹰”,一人做“母鸡”,其余的人做“小鸡”。游戏开始时,老鹰凶猛地叫着做赶鸡动作。母鸡身后的小鸡做惊恐状,母鸡极力保护身后的小鸡。老鹰再叫着转着圈去捉小鸡,众小鸡则在母鸡身后左躲右闪。以抓到队伍最后一人为决胜负。现在的校园,不见这样的游戏了,一下课学生可以拿出手机玩游戏,可以上网,可以跳绳打球,这样游侠好像消失了。
我近距离看老鹰是我8岁时,我刚读小学。那天,我跟着母亲到田里挖地瓜,母亲在前面挥锄,我在旁边捡,突然有一个恐怖声音传来,一看,我吓得坐在地上,一只老鹰正从山头俯冲下来,狠狠在上丘田着落,眼疾手快地抓了一只田鼠就腾空而起。声音很大,好像有一股很冷的风袭来。我嚎啕大哭。母亲也停了手中的活儿了,安慰我别怕。她说,只是一只懂得抓现成家畜的鸟,有什么可怕,我一锄下去,它准没命。我觉得母亲真伟大。于是我一直记得目不识丁的母亲说的话,其中的含意值得我去领悟。当然,那时经常听说谁家的鸡被老鹰叼走,我们家从来没有过,我暗自庆幸。在泉州求学,我读的是生物系,在实验室里看到老鹰的标本,女同学看到都惊叫起来。在新林中学教书时,一个出去打工后又回校读书的学生送我一个精雕的玻璃制品,上面就是刻着一只展翅的老鹰,我爱不释手。去年老婆在做刺绣,刺了一副大展宏图的,上面也有一只正在太阳下飞翔的雄鹰,上面写着“大展宏图”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后来就用次送给乔迁新居的王老师,王老师把他挂在厅堂上,特别的显眼,引来不少的赞叹声。
所以,对于这种动物,大自然的勇敢者,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褒贬,我矛盾着。其实也没有必要妄自评判,所有的生物都是大自然的一员,都是人类的朋友,应该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和必要,你说呢?
■风鼓草飞了
到了一个叫做芥菜坑的地方,已经是上午10点多。这是省级自然保护区云中山中的唯一村庄。我问我的学生:“怎么没有看到芥菜?”“我们这里不种芥菜,种茶,我们这里的茶很好,你看我们这里的生态。”我放眼四周,青山碧水,云雾缭绕,真像是世外桃源。学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芥菜坑瀑布,我被说动了。
我们一行6人,就这样匆匆上路了。走了一段弯曲的山路,前面的同学突然停了下来,兴奋地说到:“有风鼓草。”我们围过去,学生指给我们看,其实只有两棵差不多30厘米长的,它上面真的有一个小东东像家里分稻谷用的风鼓,真的很形象。后来学生找到几棵两寸来长的,他们都给了我,我把它们装进我的包里。我们继续往前走,我们走得小心翼翼,没有再发现,快到山涧的时候,陈老师发现了一棵,大声叫同学来任,确认无疑后,他采了下来,拿在手上。
我们继续往前走,由于没有路,我们沿山涧而上,手脚要并用,陈老师要把那给我,我走在最前面,我说放在石头上,等下来再拿。他特意拿了块像狮子头的大石头作记号,用石头稍微压住风鼓草。
我们终于看到深山中的瀑布,瀑布很美。当我们回到原来的地方,看到那块石头,却没有发现风鼓草,我们以为是风吹走,可是今天似乎没有风,到底那里去呢?我们在四周大搜寻,也不见其踪影。我们猜测着,总不会是鬼?又没有人上山。我们很疑惑。我诗意说:“是飞走了,说不定飞到我家了。”大家笑了,笑声在山谷回荡。
到学生家,我们又谈到这事,家长笑着说:“是鹧鸪叼走了,我们先辈留传下来的。”他说他还亲眼看到鹧鸪在草丛中独自吞吃风鼓草的情景,他们还利用这在深山老林中寻找这种贵重稀有的药材,我们面面相觑。家长娓娓道来关于风鼓草的前世今生,据说风鼓草有很高的要用价值,特别的养肝,价格一路攀升,现在一斤干的500元,我大吃一惊。中午我们喝到鲜美的风鼓草炖土鸡的汤,至今我还恋恋不忘。
■戏弄蚂蚁
走累了,我坐在路边的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休息,山风吹来,丝丝凉意,心旷神怡,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完全属于自己。我顺手折一根树枝端详着,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小腿上作弄,那种感觉很微妙,我二话没说地用树枝拍打自己的小腿,刻意寻找,竟然没有发现什么,是谁故意玩我,我没有必要想得太多。当我再次低头的时候,看到一只蚂蚁顶着虫子,在匆匆赶路,那种自在,那种专心,那样旁若无人,令我浮想联翩。
我用一根树枝在它周围狠狠地划起来,树枝在晃动着,划出一条很浅的沟壑,其实只是一条线而已。我不知道它有没有抬头看我这个庞然大物,有没有因此胆战心惊,甚至对我恨之入骨,我们没有办法用语言交流,我默默地注视着它。一会儿,它开始在原地打转转,再后来它就放下虫子,慢悠悠地爬着,似乎在寻找新的出路,也许不是。
我无名的手打乱了它前进的路,我没有发现其它的蚂蚁,我有些可怜它。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诗人打来,我们不谈诗,谈一些无聊的事情,我边无目的地走着,边打电话,没有想到我的头竟然碰到路边的树,有了一些疼痛感,我扔掉树枝,用手抚摸我的额头,对方好像感觉到我的不幸,话锋一转,关心我来,我一再强调没事,它才挂了电话。
我又折回来,蚂蚁不见了,那条虫子已经被我的大脚踩糊了。当我再看我的小腿,小腿上生出了红斑,可能是皮肤过敏。我不敢在逗留,急忙赶回到村庄,直奔乡下的诊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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