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龙馆>
现在我深入到一具恐龙标本内寻找骨头
被钢架和螺帽绷紧的恐龙伸长脖子
瞭望高窗外河南路上绝无仅有的蕨类
内脏被世纪掏空。肠子独个在侏罗纪蛇行
这时有一对情侣隔着它相互观赏,彼此爱慕
透过骨头的空隙,隔着亿万年,女的将坤包往肩上一抖
使包更亲密地靠近肩胛骨,好象那里开着一爿厕所
脖子那柔美的廊柱光彩夺目;而男方仔细地仰头望着恐龙的头
他也许在想着达尔文进化论是怎样占据了矛盾
他多想说:也让我拖一条长长的尾巴。不要让阴茎消失
不要让史前的海绵体萎缩。我要进入慈母龙的体内
像挖掘矿藏那样挖出旷古时代的胃和胆囊
但当讲解员摆动鸭臀走过他时他打消了念头
啊,大自然多么神奇,门票并不昂贵
天气晴好,正在下雨;我只是看他们一下,不是跟踪
眼下他们已绕着恐龙兜了一圈
女的兜得慢些,被他赶上,他的长臂猿手臂挽住她
多么幸福,动人的景象;多么温馨,她把狮子头肉圆靠向他的肩
他的胸大肌特意为她紧张了一次,涨满潮涌
领我进入充满曲折离奇水陆两用的两栖馆
赵阳 于2005-11-4作
<两栖馆>
当我心里发出大鲵样的哭声,我知道
我已进入到了两栖馆。在水的浩瀚之中
掉下一颗由鱼到蛙的泪。觉得鳍在萎缩
鳃孔被一层皮肤遮挡,我觉得还有必要哭,痛哭
就靠在临窗的那堵墙上。在三步之外,玻璃橱窗里的两栖动物
在聚光灯的照耀之下,填充物的拥挤之下
纷纷上树,或趴在一张人造荷叶之上打盹。而讲解员
在附近跟他俩讲谈。她暴凸着弹塗鱼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听
好象她更应该置身于水族馆。那里有一片滩涂
月指引着她胸脯内的潮汐涨涨停停,而他看似思维散乱
眼盯着一只蝾螈,想象着他过去的池塘。
一群人马及时地拥来,将我跟他俩毫无预兆地隔开
他俩也将与我一同消失,在滚滚的车流人烟里,像蛤蟆
贴着墙走,顺着落水管跌落到地面。但此时此刻,我全然不在乎那些
我置身于当下,在文字的讲解栏前看进化的全过程
我将进入到另一个更为高级的馆区,那里蛇在蛰伏
昼没夜出。那里已探出一些端倪,是的,像探出一截gu*头。
赵阳 于2005-11-29作
<爬行馆>
顺着gu*头我找到了它们的肢体
它们的肢体语言封闭,直接写在壳上,抵挡了风雨侵袭
我深入到了一只象龟的核心,开始模仿它,试着负载锱重
试着慢慢爬。但看不清方向:它的有机玻璃的眼,塞满糠屑的蛋白质
这使我在进入它时犹豫了片刻。
因为珍稀,而遭到捕杀;因为遭到捕杀,导致珍稀。而我爬了起来
四处在橱窗里遛遛。我的被防腐处理过的腿在灯光的烘烤下
渐渐有了起色:散发着福尔马林的气味一如热带雨林的橡胶味
便开始观察——我观察到了橱窗外的站着的我,一具躯壳。
观察到了踱过来的刚才被遮挡住的那对情侣。她的弹涂鱼的眼下降了位置
正鼓着腮帮子,吞下一块饼干。
他帮她提着坤包,晃来荡去着,卫生巾在里面荡着秋千。不小心撞了那个我
那个我一言不发,正对着爬着的我屏息揣摩着:它,是谁
为何用同样的眼光看着我。而这对情侣,他人,是坟墓。他们的包撞了我时
触觉使我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多么可怕的存在。看到的是同样的标本
拉的是同样的屎。感觉到的从来不是自己,我在哪儿?我在橱窗里汗流浃背
气喘嘘嘘地扮演着龟,一如你们和我一样一直扮演着人。
全部是幻觉!当我破窗而出时真的撞碎了玻璃,而在进入时是那么地轻而易举
我的龟血溅了作为躯壳我的一身。我一个寒噤,震颤了几下,用手摸了一下脸
全是血。那血的气味肯定也让橱窗里的鳄鱼感觉到了,它拖着长尾,肆机攻击
隔壁的蛇类也蠢蠢欲动:它们的眼光散发着塑料烧焦的味道,扭动着身体
呈s型,曼妙的s型。对了,她也有,作为她的情侣他多么幸福
她扭着去寻找水族,她甘心作一条鱼,而让他做一条陪伴她的海蛇吧
这要命的海底爬行动物,答应会一直陪伴她。帮她提着包
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赵阳 于2005-11-30作
<鱼类馆>
现在我面对的是一块腔棘鱼的化石
在它一边是当代腔棘鱼的标本
千万年来它们沿袭着祖先,遵循着一条繁衍之路
游过来了,顺着化石纹的海洋游了过来
用化石将我砸昏,并将我吞噬了进去
我是鱼所以我知道鱼之乐
所以当你们甩动坤包时我对那鲨鱼皮做的包产生恐惧急忙闪开惟恐不及
她在他边上嚅嗫着上嘴唇和下嘴唇
发出泡沫塑料擦玻璃那种吱吱嘎嘎的声音
他则嘴形上翘,类似吻鲈,间歇露出大牙暗示他如某类软骨鱼譬如鲨鱼
来到鱼类馆她应当高兴
应当寻找适宜的产卵点:一块斜倚在墙上绿夹板,一点悬垂下来的常春藤
她就能在那里养育后代,他也能陪着她轮流煽动长胳膊
直到生命降临
甩动小尾巴当然它们还甩不动母亲的坤包因为里面着他和她的爱情
进程在移动过程中掉下了鳞片
游走了鳐、翻车鱼和角箱鲀
一片细鳞聚集在一束光筒中
我从化石里蹦了出来
赤身luo体的我挽着一只门把手
而讲解员过来说:“别把门打得太开,把暖气放跑到昆虫馆里
那里有许多虫在蛰眠。”
好的,我似乎是真的听到了蟋蟀的吟唱
唱的是一首关于田野和城市的挽歌
我即将从这里到那里去,给我加一双羽翼吧,因为那里严寒
12月的玻璃将把我冻结在那根枝条上
宛如琥珀因畏惧世界迟迟不肯放过记忆里的松
赵阳 于2005-12-20作
<昆虫馆>
“咱在倒退啊!”“没有!我们跳跃着寻找前程
如蝼蛄在地底用前足迂回探路
又如拟谷盗展开甲壳下的翅膀
我们的今世也许是前世水虿所不了解的天空”
他这样说着一边接近了被醋酸乙烷熏陶过的螲蟷
它被一根大头针固定在墙角上
那里已提前设置了几只同样被熏陶的苍蝇蚊子
那是被缩小的家园,放大后便是我们的所在
那是虚拟的美食等待着你我前去招领
但是,他说,补充说,用什么样的泥土能覆盖一生
能掩饰从地底下爬出来歌唱的欲望
一种叫十七年蝉的拟蛹要被限制在地下长达十七年
而闪光的流萤却还是被火光吸引难道是对自己的全然否定
她再次瞪大弹塗鱼的眼睛对他的话似懂非懂
手里的坤包干瘪如吊挂在树桠间的虫鞘
“我听你的话听出茧来了”,她说,
“此刻我想进入蚕茧里去抱我的那堆丝绸
在那里我可以想象我的桑树叶和桑椹
和那竹编上清凉的余温
我留恋我的爬虫岁月,因为学会了爬,所以很安全
而跟着你因为懂的太多导致白蚁皇后般的产卵量大幅上升
致使我脱节,致使一节一节的车箱禁不住轨道的改变而越轨
我不想完全变态,我只想用我那圆滚滚的身体跟时间交换
换来些许桑叶般翠绿的诗篇和从树顶上跌落下的垂死
用我整个一生去吞下一棵树
或用蜜蜂般的肢体语言来传达我的甜蜜的哀愁
你也许会承受不起我的木叶蝶的伪装、间歇性的螳螂斧头
以及豆娘般的落落大方,但请看在上帝的份上
请接受我的天牛锯子在你的身上锯开一道道口子。”
但是,她转而一想,因为看到他那黑蝙蝠那样腾飞的姿势
在他起飞的一瞬间搂住了他
“让我跟你一起翱翔吧
无论黑夜山洞还是让我做山顶洞人
我要跟你一块去你现在想去的哺乳馆
在那里我要给你生下不冷血的孩子,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
我绝不让他有返祖现象!”
赵阳 于2005-12-20作
<哺乳馆>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儒艮
它抱着孩子的造型被永远定格
许多人围拢上来看
还很想摸一摸,借此感染母性
而我此刻只能看到众人的后脑勺
还有那些染着彩发的长波浪的女人
有如进入黄海之滨
捡拾她们的发卡和贝壳
我绕了过去眼下正一睹大猩猩的风采
它陈设在橱窗里双手依然是拍打胸脯的造型
似乎还听到了别的声音
从热带草原和丛林地带角马涉水的声音
这时肯定要有狮子出现
是有狮子出现:它矫健的身姿被剔除
橱窗内只保留着一颗雄狮的头颅
这时她不敢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了
他俩挨着我的身后,女的一扯他的衣角
把他请到了鸭嘴兽的跟前。那“鸭子”沉默
知道在禽流感盛行的时候它也脱不了关系
尽管它很想解释我是兽不是鸭,产的是蛋,但喝的是奶
但不管怎样,放声嘎嘎还不是时候。
所以它的沉默换来了大伙的离开。大家开始对一只兔崽子感了兴趣
因为小兔崽子使人们有了一种发泄的亢奋,为此脸色红润
心想着红烧和煨炖
征服的欲望使他们个个都长高了一寸
也有的始终愁眉不展
在别人热胀的时候他却冷缩
他伫立在鹿的前面对着鹿茸凝神
我这时候踱到了野猪的跟前
不禁联想到了童年时代的猪头肉
想到小时候放学时独自一人穿过广场
来到河南路自然博物馆去看在那里值班的爸爸
我至今还记得那年天台上弟弟拿着人类的天灵盖追逐着跟我游戏
我吃过老狼的肉
啃过病死獐的骨头
没吃过豹子胆,也没摸过虎之臀
是我一生的憾事。可是,现在,当他俩及更多的游客与我擦肩而过时
我想着童年的我:我想着童年的伙伴谢泽
那年暑假我与他随车来到西郊公园
生平第一次看到一头鹿被剥皮
一桶肉送到博物馆的食堂
“我的心便像老鹰那样飞翔”
我嚼着那烹调水平搞僵的鹿肉,在那个晚上
累了我初生不久的恒牙,于是今天我知道
当我此刻嘴在念念有词,我决不是在念经
我在嚼着从胃里返到嘴里的草,岁月之草
直到我的心古老得像只鸟馆里的始祖鸟。
赵阳 于2005-12-21作
《鸟馆》
鸻形目的海鸥和鹱形目的海燕在飞翔
岛屿被我开辟,在更静止的标本上,海鸟是飞翔着的岛屿
从我心头涌动起来的海水,泛着白沫,为了深不可测的鱼
裹挟进风雨中的伞柄
渡鸦和秃鼻乌鸦在农田边的槐树上,看着你推开鸡舍的门
那是早晨的光景
光线一针一线地穿梭着你
带来雄鸡的打鸣,和母鸡一枚枚圆润的爱情
孤[共鸟]适时地陪伴着你
伴着灰尘颗粒的光线群
缝叶莺量体裁衣,呆头伯劳坐上了轮椅。我穿上囚服,穿越无数个街道。在山穷水尽的时候逢到翅膀,在船到桥头的时候逢到折了翅的你
——你不是那只翠鸟
白领美洲咬鹃与金雕共舞
在下界麻雀们五脏俱全的生活深深吸引了我
当我踱步于长廊
看到最初的他俩仍然相依相偎着呢喃
瞧她的坤包中有未来的雏鸟
她离开博物馆后将孵化他俩的岁月之卵
我肯定他俩能飞,折了翅后会叠上一只温暖的翅膀
假如我能飞翔,大地就成了巨大的平面的地图
假如我被击中,在我坠落时请将地图卷走
谁也飞不离一根草茎,一根草记载了太多的投影。
当
死亡展开,翅膀不要收拢
赵阳 于2006-8-12至13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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