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蟠桃园。是最接近尘世的地方。与尘世里的桃园一样，绵延无边。只是此时已结满欲弹得破的桃子，一个个在云雾里散开甜香。但是我更喜欢它们在尘世上花朵开满的样子，空气里盈盈芬芳，有蝴蝶、蜜蜂、小鸟、流水、孩童。然后在风里一刹如雨落。

而不是这样永静无声的泄满寂寞。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没人赏，没人喜，没人叹。寂寞司空见怪。

站在桃林深处，风在我的白袍上烈烈地穿过。那些硕大的桃子寂寂熟透。九千年就这样过去，然后重新开始。

但是，我突然看到有一朵桃花在风里落了下来，在那些硕大而寂寞的桃子中间落了下来。甚至还在我的袖上撞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落在云雾里。我以为是个幻觉，但是我看到它明白清晰的落在我的足前，花瓣粉白柔软。

弯腰取了放在掌心里，竟是奇异的香，放到唇边深嗅，竟不似花香。浸了心扉，欲罢不能。惚恍间，花朵上竟结起烟云，越来越浓，重重叠叠倾过眼前，又渐次淡下。然后我看到一张绝世的容颜，在空空回旋的风中如莲绽开。笑倾城，泪倾国。

我在她如海底深蓝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白色的影子茕茕而立，白袍展开，发带如云。寂寞如影随形。

5

桑织，曾是王母殿前池里的一朵莲花，因得日月精华而有灵性。王母惜她一点痴心，于是以一指点她成形。但终年不得离开王母殿，每日只是侍花弄草，携云拢烟以筑芬芳。

日月更迭，千年也只弹指过。

有一年王母生日时，有仙子送了一株异草。那草初看无奇，但若以琴箫声伴之，则会发出异香，香气若有若无，浸扉静心，可以几日不散。于是王母大喜，让桑织种在殿前，每日以琴箫伴之。

谁知，但凡异物必有灵性。如此琴箫相伴数月后，那异草一日竟化成形。青丝白袍，素质清雅，桑织见之不由相喜，于是秘密里成了知心。无人时，作伴相嬉，更觉日月如飞。

不想一日，被出殿折回的王母撞破。于是以犯天条罪，把那株异草降落凡间作一凡枝。后因桑织苦苦相求，愿以代受，于是答应可以让她选一自己喜欢的名作记，以便日后相忆。异草稍思答以“桑”作名。

而桑织则以不守寂寞罪，罚她重守寂寞九千年。于是桑织成了蟠桃园里最高寒枝上的一朵桃花，开无人赏，落无人怜。谢无果结。

6

言罢缘由，桑织对我盈盈万福道，今日得遇公子，竟是一场因缘际会。不知公子可否伴我到殿前复命。

当我与桑织来到大殿上时，父皇惊奇不已。但只能以目相疑，却不敢出声以问。而我故作不知，站在一边。

风在大殿上寂寂回旋，袭了云雾缭绕在桑织的发里衣间，桑织倾城的双眸里有缓缓流动的静平。

王母对桑织含首，桑织，你现在有何求？

桑织答，欲下尘世与桑作伴。

片刻，王母叹道，多少凡人欲成仙，而桑织你竟弃仙而去。

桑织复答，是。

王母又道，桑织，你可知，世上早已沧海桑田几万世，你去何处找寻桑。

风把桑织的青丝徐徐展开，温柔如缎，在她倾城的面容上以绝世的风情烈烈穿过我的双瞳。站在大殿上，我以迢迢的距离，渴望我就是那等了万世沧海的桑。在尘世的一处。不是一生，不是一世。而是千世。万世。

桑织静答，一切只由我与她的因缘际会。

清澈如眼泪的声音，染了烟云，在娓娓而泄的风中，轻轻的让我眉底眼间里散满忧伤。看着桑织在风里如云般凝滞的青丝袍衫，只想，与她一起飞过忘川。

在尘世上，为她横斜月下，为她搦管行呤。今生，来生。顺风兮，逆风兮。无阻我飞扬。把九千年的寂寞，与切切心事，成丝。成线。成绕指柔。

大殿上静无声息，除了风烈烈而过。我听到风在我的心脏上空空回旋的声音。而我的面容仍然温暖如春。

然后我看到王母终于徐徐点了点头。

当桑织如一滴清泪的姿势缓缓而坠时，她的青丝纷纭而散。时光在那一瞬间停留，我看到桑织在云雾里终于有一刹那让眼光轻轻的掠过我的脸，然后不再视我。而我，听到风从指尖轻轻落过时的碎裂，我不知道掌心里是否已有了花开的浅香。

7

一切只是一段小插曲。所有仙子在大殿上对王母极尽祝辞，或以绝世奇品送给王母。乐隔隔，笑重重。

于是父皇要我以箫度曲，为王母祝寿。领命端坐如云，闭目搦管而鸣。发丝从我的鬓边徐徐展开，衣袂翻飞如鸟羽。一曲罢，整个大殿百鸟齐聚，祥云缭绕。

王母大喜，问我要何赏赐。父皇在旁边对我频频以目示意，而我故作不知，尽管来之前父皇让我向王母求请她最爱的十四孙女为妃。

听到自己纯良的声音在大殿里穿行时，我知道从此父皇将不再爱我。我对王母的请求只是，让我到尘世上游历一回。

我没有再回头看父皇的脸，我知道那将刻满失望与悲伤。

(未完）

本文已被编辑[寄北]于2004-10-23　15:38:3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