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是我来了,这里才拥挤的;也不是我走了,这里才变得静悄悄。
是那场世纪海啸,从西方的某个国度出发,然后迅速漫延,到达世界的任何角落。它来势汹汹,威不可挡,瞬间成为许多人的恶梦,当然同样成了我的恶梦。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是某粒漂浮在东莞的尘埃,不管在大街上驻留或者行走,都没人瞥我半眼。呵呵,不知不觉中我提到东莞了,这可是个在国内外都相当响亮的名字,人们在言谈之间说起广东,必定会提到这个名字,因为她是如此的特别,如此的耳熟能详,它是成千上万“中国制造”的符号,或者说标签,人们又怎能轻易忘怀呢?我是某粒尘埃,我都不能将她忘怀,何况是那些在这片土地上打拼天下的人,他们对粤中南这座新兴之城肯定有更深更悠长的感触吧?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他们的财富梦是在这里实现的。
没错,作为某粒尘埃的我,真的也受到波及了,我丢了工作,换言之是丢掉了饭碗。这可不是我故意弄丢的,罪魁祸首还是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海啸,它使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乱了套。它威不可挡,像狂风巨浪般肆虐,像山洪猛兽般残酷,可是它既然已经来到,就不再只是肆虐与残酷的事情了,它使整座城市的根基都岌岌可危,随即都有崩坍的可能。
我是这座城市的分子,尘埃也好,钢筋混凝土也罢,但我生活在这里,就不得不深受其害。我丢了饭碗,就想方设法再找个饭碗,可我寻寻觅觅了好久,也没找到个像样的饭碗,用朋友们的话说,是我现在的饭碗有点端不正了。他们并非在嘲笑我,因为他们的饭碗和我的同样,和这座城市的根基同样,岌岌可危,谁又存心去嘲笑谁呢?说的都是大实话。
真的,不是我来了,这里才拥挤的;也不是我走了,这里才变得静悄悄。
二
但令我不得不瞠目结舌的是,东莞居然挺过来了!并且在几个月间便走回了正常的轨道,这是个大奇迹。谁说不是呢?“东莞制造”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靠外销,那外销靠的又是什么?还不是国际大市场。可东莞偏偏就处于这场海啸的前沿,就因为以上所述的“东莞制造”,这是条利益链的问题,或者说供应链的问题,它们之间是环环相扣的,其中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就要全盘皆输,这是个三岁孩童都明了的问题。
我是个外来打工者,是漂着的族群,不知何时我们这个群体被冠以了“新莞人”的称号,初初听来感觉别扭,可细细品味又觉得亲切。管它什么新莞老莞,反正都是东莞人,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不但感觉亲切,还感觉特别温暖,以前曾听说过“新新人类”这词儿,刚听到也觉得别扭,听习惯了又觉得是创意,之后再听就简直有点超凡脱俗了,原来汉字是可以千变万化的,爱怎么运用就怎么运用,国人都有这个权利。话扯远了,我是说我也是个新莞人,在东莞工作生活了五六年,算是个老东莞了。在此之前,即在这场金融海啸到来之前,我的生活跟所有新莞人并无多大区别,要说变只能是变得日趋向好,活得越来越有滋味,充满了阳光的味道,花香的味道,快乐的味道,还有幸福的味道。我们是普通劳动者,我们靠双手打拼,走正道赚正经钱,自食其力,安居乐业,把小日子过的丰富多彩。
我有位开工厂的同乡兼好友,他多次在餐桌上说过,他说东莞给了我什么?东莞给了我事业,给了我财富,给了我友情,甚至还给了我家庭。我和夫人就是在东莞认识的,现在我们已经买了房,也有了儿女,我该知足了,感觉生活于我是够恩赐的了。他从广西最贫困地区的农家走出来,能有今天的成就确实是不简单的,因此他的话比较有代表性,同时具备很强的说服力,我们都对他竖起大拇指。然而这场风暴到来了,他的厂子在客户中断的困境下,也不得不被迫关门。今年三月份我回到东莞,聚会时看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幸福生活已是昨日黄花,风光不再了。果然他摇头叹气地说:这鬼风暴可把我给害惨了!真是时运不济,老天不睁眼啊!我们几个就劝他说:不是老天不睁眼,是那个超级大国的某条街道,或者说得具体点,是某个有钱的群体制造了它,然后它就滋生暗长最终漫延开来。
三
前面说到东莞挺过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三月份我回到这里时,整座城市都变得特别安静,是那种令人感到窒息的安静。城市不需要这样的安静,城市需要热火朝天,欣欣向荣,万象更新。此后的几个月,东莞的经济就慢慢回暖了,说得普通点叫复苏了。我过去在驻莞办事处工作,手头掌握的员工不下万人,年初的时候回的回老家了,失的失业了,没法活下去干起不法勾当的也有了;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我收到了不少人打来的电话,他们说又谋到新的工作了,还说厂家正在大量招聘,问我有没有人。我蜗居在市区的这间小屋里埋头写作,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状态,接到那些电话我就兴奋起来,立即关闭电脑外出溜达去了,我倒要瞧瞧东莞变成什么样子了,但愿不再是前段时间我看到的那么冷清和萧条,假如还是那样我会感到难过的。结果是不出门不知道,出了门吓一跳,整个东莞又热闹起来了,就连坐公车都得排队,有几路车我还挤不上,司机说等下辆吧。我挤不上但我高兴,这是我们的城市啊,人满为患就是经济复苏的迹象,谁会蜂拥而去一座半死不活的城市?
再过不久,我收到我那同乡兼好友的电话,他邀请我去参加他新厂的开张典礼,他还交待我最好多带些朋友去,越多越好,帮他的新厂热闹热闹,他还说他已经打了半天的电话逐个邀约朋友。为这事我又乐坏了,哪还管得了稿件写完多少,先跑到大朗去跟朋友们喝几杯再说,他的毛纺厂开在大朗。我这人毫无建树,在东莞混了多年也没混出个人样来,但朋友的成功我也乐不可支,我为他们感到骄傲;反过来朋友们也还算瞧得起我,每有喜庆之事大多我都到场,不管是为他们喝彩也好,还是去混吃混喝也罢,反正只要邀请到我都会去。
在酒桌上,朋友们各自发表了他们的感慨,有的说是“起死回生”,有的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的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有的说“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有句比较狂妄的说法:卷土重来……真是不一而足。但大伙的总体意思归纳起来无非就那么几个字:东莞重新站立起来了,他们也因此跟着站起来了。我为他们感到高兴啊,同时也为东莞感到自豪。因为我是这座城市的沧海一粟嘛,她的荣光当然也是我们每个市民的荣光。
文章的开篇现在可以改了,应该改成——
不是我来了,这里才繁华的;也不是我走了,这里才喜洋洋。
四
我不清楚这里的头头们是怎么扼制或者说抵挡了这场世纪海啸的,我说过我只是某粒尘埃,漂泊在东莞,不过问政事,只是关注着这座城市的发展与变迁。我想头头们肯定日理万机,拿出了他们的英明决策,拿出了他们的果敢精神,拿出了他们的魄力胆识,否则这场风暴不会如此之快就离我们远去。我的生活又回复了老样了,或者更加美好,这就是我期待的,也是我到这座城市来的初衷。谁都不希望生活下落不明,谁都渴盼过上快乐无忧的日子,这是个客观存在的事实,谁都别想回避,谁也不可能回避得了——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
总之我感受到了,东莞在悄然间发生的变化,她在风暴面前的淡定自若,她的沉稳执著,她的勇猛闯劲,她的笑脸和鲜花……这些我都看到了,也体会到了。除了对她坚起大拇指之外,我还能为她做什么呢?我是某粒漂浮在这里的尘埃,只知道埋头苦干,为理想的实现,为美好的前程,眼下我只能这么做。我常常在白天睡觉,在夜晚失眠,就如我诗歌中所写:在睡着的黎明和醒着的午夜……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状态,当别人在梦乡的时候,正是我思想最活跃的时候;而当别人开始忙碌的时候,我却又在梦乡里了……
我在自己的梦乡中时而甜蜜,时而痛苦,这或许跟我的个性有关吧。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又有开朗豁达的另一面;我常常静思冥想,但我有时又呆不下来,半夜三更还会把朋友从梦中吵醒,就为跟他们聊上几句;还好朋友们都了解我,要不然我就是十足的疯子了。
我觉得我的性格也有点海啸意味,安静时犹如处子,疯狂时海潮翻涌,所向披靡……
五
生活,生活!这就是生活。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过下去的,贫穷也好,富贵也罢,活着就是幸福。悲喜之间,苦乐之间,总有某些值得我们回忆的东西,活着就是好运。幸福要来挡也挡不住,灾难要来谁也别想回避,只有勇于面对,力求改变,这才是我们要做的和应该做的。我们没有理由去回避,更没有理由退缩,只有勇往直前,绝不回头,这才是生活教会我们的真谛,我们应该信守这个真谛,才有可能走出阴霾,看到阳光。
没错,我是粤中南这座新兴之城某粒毫不起眼的尘埃,但我坚强,我骄傲,我无怨无悔,我理直气壮……我为生活在这座城市而倍感自豪,我没有愧对远方的父老乡亲,我也是他们的骄傲,我也是他们眼中了不起的人物,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场海啸又算得了什么?它来势汹汹,可能暂时冲走了我们的某些物质,但它永远冲不垮我们的精神,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民族凝聚力……我们仰起头颅生活,我们的脚步永不停止,我们的城市生生不息,我们的家园越变越美。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是发自内心的呐喊,是这座城市教会我的肺腑之言,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并永远铭刻于心。
是的,我只是某粒小小的尘埃。但我不惧怕,也从不会退却,我向着天空呐喊,我的声音微乎其微,但我相信成千上万的人都听到了;因为他们也在呐喊,他们和我同样仰起头颅,向天呐喊。我们的声音引起了共鸣,人们在每个角落回首聆听。
这是我们的城市,我们和她同甘苦,共患难,逆流而上,纵情歌唱,蹁跹起舞。
没错,这就是我要说的,我相信这也是许多人想说的。
不是我来了,这里才热闹的;也不是我走了,这里就变了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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