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晚,当我回到这个所谓的家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很震惊了。
客厅里没了往日的争吵声,没了脸红脖子粗,没了……没了我不想见的昨日重现。我感到客厅里有一股令人发晕的气息。我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看爸爸妈妈一眼,就冲进自己的房间,随手拿过一听饮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着一些不着边际,并令自己发笑的事。
我掠了掠自己的长发,笑了笑,委屈了!
父亲和母亲在二十二点的时候,终于叩响了我房间的门。我知道,今晚,一切都该有个结果了,一切都该是剧终的时候了!
我拉开门,爸爸妈妈站在门外。他们的脸上,一种我说不出的表情。像轻松但附带紧张,像拘束却又夹杂着兴奋。我看到这些,好想笑,我觉的他们的样子真的很滑稽,但我却又想哭。
我说:“有事吗?”
我都已经无法判断,这声音是我的吗?怎么像是在哭,却又像是在笑!
母亲的眼睛中闪过一线我从未见过的目光。“你出来一下,好吗?我和你爸爸有话和你说!”
我点点头,未说什么,就跟着他们坐在客厅里。我知道,窗外的那棵树,叶子已经开始回归了。一张纸映入我的眼帘。我知道这场持续了多年的战争,在今晚,结束了。它之所以能持续,只因为我的存在,而在今晚,它以战和结束了。
他们舒了一口气,而我也舒了一口气。
我连那张纸的内容都没看一眼,就冲着爸爸妈妈点点头,笑了笑。“我同意!但我要自己单独生活,依然住在这里!”
我自己都无法说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在明笑暗哭,还是在真的笑。
妈妈问:“为什么?跟着我,我可以照顾你!”
我摇摇头,“不了,谢谢!为什么吗,没理由,我个性!”
爸爸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表情。他站起来,掏出一张银行卡给我。然后,摸摸我的长发,很无奈地说了声“我会再给你的!保重!”
我挥挥手说:“保重!”
那一夜,妈妈留下了,我和她睡在一起。我记得已经好多年都未睡在妈妈身边了,枕着她的胳膊入眠。妈妈向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似乎是她多年来的委屈和无奈,但我不知道她说了多久,因为我躺下不久就睡着了,并且睡的又特别的香,似乎自己还发生了呓语。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妈妈还在盯着天花板说着。似乎她在向天花板倾诉一夜。
起床后,妈妈做好了早饭,我们吃过后,妈妈给我梳头。镜子里,我看见妈妈的手有些抖,却依然给我编我喜欢的辫子。
妈妈说:“我走后,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打我的手机。要么就和我在一起!”
我说:“不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我长大了,你也保重!”
我在妈妈的脸上吻了一下。
然后,我笑了笑。我知道,这笑比哭都难看。
妈妈,走了!
二
一切都很快地恢复了平静,恢复了我来这个世界上之前的平静,恢复了父母恋爱时和婚后短暂的平静。 我将自己反锁在房内,任窗外的叶子的飘零,这和我相似吗?也是孤孤单单的地独自流浪。我笑了笑,走吧,走吧,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家!哦,我想起了张艾嘉。头发被我弄乱了,散成了疯子。在镜子中,我看见自己犹如一个魔女,那种发型,自己竟然还笑的如此的灿烂,笑的如此的明媚。
布娃娃被我一个一个地抱了出来,摆在床上,书桌上,连沙发和地上都是。他们都冲着我在笑,我读不出他们笑容里的含义,他们眼神里的含义也理解不了。
拿出母亲曾经用过的剪刀和红布,我用自己的想法给我的芭比娃娃缝了一件衣服,极为流行的那种。别人追求时尚,我的芭比也要追求流行和时尚。我知道自己很笨,但我依然还是给她做。我不给她做,还会有谁能想到她呢?
挂在窗前的风铃响了,我感到有点冷。是啊,叶子已经开始落了,该加衣服了。风铃声轻叩着我的神经,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楼下宇喊我,我站在阳台上说:“就下来,稍等!”
匆匆地换好衣服,飞奔下楼。
一边跑,一边想,并注意着楼梯。
耳际不经意间传来了那首《康定情歌》,我一笑,收回胡乱的思绪,我才不会看上宇呢!
宇就在楼下楼梯口等我。依然是那一身的打扮。红色t恤衫,白色休闲裤,白色休闲鞋。依旧是那辆捷安特,并歪着头,笑眯眯的在楼梯口等我。
我曾经对宇说:“你有些傻乎乎的!”
宇说:“是吗?你没发现傻乎乎的可爱吗?”
可爱?!
是的,宇是真的太可爱了。
我是否喜欢上他了?是否……
我真的有点不敢想,但愿都是假的。
宇伸出手,我伸出手,两只手掌轻轻的撞了一下,然后分开。
宇说:“怎么办?”
我笑了笑,略加思索,“老规矩,环城公园。”
然后,他骑车,我做在他的后边,抱着他的腰。
耳边,风滑过,有种特别的感觉,也有些冷。路边的树,叶子亦已开始落了。
我有些困,但不敢睡,就依在他的背上迷糊,我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三
突然宇说:“到了,小姐!”
我猛的惊醒,跳下来,拍拍他的头,“小子,谢了!”
我们就坐在我们常坐的草地上,看着湖中划船的人。
宇说:“昨夜,好像是叔叔出去了?!”
我说:“是的,今早,我妈妈也走了,这个家就我自己了。”
“为什么?”
“一切如故,他们早就合不来了,所以就又各自有了各自的家。曾经我们共同的家,早就该瓦解了!但只因为我的存在,才坚持了这么久。宇,你可知道……”
“什么?”
“一个世界,三种生活;三个世界,一种生活。”
“你能否简单一点说,太深奥,我理解不了!”
宇挠挠头,我笑了笑抬头看看天,是秋天,没错。
或许,我该去出家,去守侯孤灯木鱼。我摇摇头,“我们生活在一起,是一种痛。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各人有各人的自由。”
宇“哦”了一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缓缓的说:“昨晚,他们再没向往日那样争吵。我以为分歧在那一瞬间都被化解了,理解了,和解了。再也不会掀起两个情感波澜的骇浪。我也暗中祈祷,但愿他们之间的冲突终于过去!可是,过去是过去,但,这个家已经没了他们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
我回过头,问宇:“你说这是否是宿命,是否是劫数?”
宇未做声,只是拉过我的手,轻轻的为我擦泪。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的迹象。或许,他在为我的遭遇而无奈。
我哭了吗?不,我不会哭的。因为我的眼泪很值钱。
我冲宇笑了笑,“谢谢!”
或许,宇……
我们就在草地上聊着。躺下来,看着蓝蓝的天,看着白白的云。是啊,秋天的感觉总是充满着无尽的诗情画意。
草儿都已黄了许多,菊花也开了。我看到了高空中南去的雁阵,并听到他们的鸣叫,兴奋的鸣叫。
我摇摇头,我去哪儿呢?
夕阳在不经意中,将天空打造成了另一种颜色。我们一如来时的方式,向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路灯都亮了起来。当到楼下时,我家的窗口依然是一片漆黑。
四
又是星期三,爸爸妈妈离开这个家已经两个周了。
下午放学后,我没有等宇,独自一个人回家了,我只想自己清静的走一次。
当我走进一条说不出名字,很陌生的胡同时,迎面走来三个男生,我特反感的那种,留着很长的头发,并染成红色或黄色,似乎是个外国人,一如韩国人。我看了就恶心,胃中的东西直向上涌。
我猛的想起了宇,想起了他曾经问我的一个问题:“将来你的男朋友是哪一种?”
我说:“离韩国远些的!”
宇说:“那你不要嫁到北极去啊!”
我说:“你——错——了。我的意思是不学韩国人!”
宇说:“你看我如何?!”
说完,他笑着跑了。
是的,宇是个很不错的男生,可是,我和他……
我说:“你得了吧,臭美啊你!”
我真的嫁不出去吗?不过,嫁不出去也好。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总不必为感情的事而伤心,而让自己受折磨……
“你好啊!美女。”他们之间的一个拦住了我的路,笑嘻嘻地看着我,另两个也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的胃在翻,我强忍着这一切的反应。笑着说:“你们好啊,谢谢!我美吗?真的是美女吗?”
“当然了!做个朋友如何?”
我心想:和你这种人交朋友,简直是天大笑话,除非世间的男生都死光了。哪怕如此,我也要考虑,但结果只有一个——滚你妈的臭鸭蛋!
我说:“对不起,我不和男生交朋友!”
“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怎么啊?和本小姐斗啊?你先打听一下,本小姐是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两重!你再来!”
“哼哼,你不就是二中的冷冰凝吗?”
“不错,你还知道,别惹本小姐,惹恼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噢,还挺横啊!”
“一点儿而已!”
“真的不交啊?!你他妈的冷血动物啊?”
“对了,真的不交!我他妈的就是属蛇的!”
他们恨恨的走了,走时,还冲我发狠。
我揉揉眼睛,拍拍脑门,我有那么横吗?哦,原来我也挺横的啊!
再也无心钻巷子了,赶紧走出巷子,打车回家。
回到家,心中才平静了许多。但又有一些伤感,若爸爸妈妈在身边,那多好啊!
拉开抽屉,拿出日记,翻开杂志,抄了一段文字在上面——
我想我的成熟来的太早,叛逆去又回去的太晚。我想我一直都不是她期待的样子。让她不得不丢掉一些本真的从容和自信来和我磨合,才使我们之间整整冲突了这许多年。而爱与理解之间,激烈与极端之间,花去的代价是我差一点以怨怼与伤害来报答她……
熄灯后,盯着天花板,我许久为入睡!
五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我总会去超市抱些饼干回来吃,再带些泡面回来吃。反正这样比较省事,不必去操心做饭是否会浪费时间,也不必去想饭是否熟了,是否可以吃了,味道是否可口……太多太多的不必,更不必为钱花完而着急。因为他们离去了,却给我留下了足够用的钱。
我总是跑到书屋抱一摞书回来看。和老板也熟了,给租金与否都可以看书。我特别感激书屋老板,是他给了我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只有我的世界空间,抑或一个没有我的世界空间。
一放学回到家,我就躺在床上,将书摊开,拿过饼干和饮料,一边看书一边吃喝,随时将自己想象成书中的角色,演绎着一个另一个的故事,并随着故事的情节和他们一起狂笑抑或流泪。
有时,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庄周和蝴蝶的情景,我也演绎过。这个空间似乎就不存在。
母亲的电话打来了:“天冷了,别忘了多穿衣服。”
我向窗外望去,是的,天是冷了。叶子都落大半了,有的树枝正是光秃秃的。
可是我心中却更冷。
那个星期六,我终于去了网吧。自从他们离开这个家后,我就未曾去过一次。
网友凯罗雨在线,我说:“你还活着啊。”
他回道:“怎么了,许久没见,不说一些想念的话,却咒我啊!”
“我已经在这个空间消失了!”
“为什么?”
“我爸爸去了一个他追求的家,我妈妈去了一个她追求的家,只有我依然留在这个原本属于我们三人但现在只属于我自己的家。”
“为什么那么消极呢,振作起来,好吗?让自己灿烂一点,明媚一点,绚丽一点,好吗?我知道青春期里,我们最学不会的就是原谅。哭一场无非就是落了的泪被风干。心中被怨恨积累的褶皱,当我们学会原谅后就会自行慰帖舒展,原谅他们好吗?”
我未回讯,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所发过来的这段文字,字里行间似乎隐含着什么。
“我变了,真的,我非常相信鲁迅先生的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给他回讯。
“知道吗,沉默就是逃避,在逃避绝望的自焚。”
我无语,只是给他发了一张蘑菇云的图片。
他接着发信息:
“要冲出去,还是
被抛出来
是激情还是恐惧
都不是问题
……”
我站起来,未向他说什么,就关机先走了。
六
时间依然是一秒又一秒的消逝,日子依然是一天又一天的过着,我依然是日复一日的生活着。
睡觉,起床;日出,日落;白昼,黑夜,总是周而复始地进行着。我也闭眼睁眼,睁眼闭眼地重复着这个简单并复杂的动作。
这段日子,爸爸也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却未和我见面。我有些忘记父亲的面容了,爸爸妈妈所有的照片都被我锁起来了。只记得昨年叶落时,他给我买了一见火红的羊毛衫和一条深蓝色的运动裤,穿起来就如跳街舞的一样,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或许他可以解释为火红色代表着活力,代表着青春的生机。抑或他想让我学跳街舞。
真的,虽说我有些忘记了他。但我却很想他,总会想起小时候,他用两只手捧着我的头,把我捧起来,口中喊着拔萝卜。
他的笑容应该依旧是温暖的,我这样认为。
母亲也很少打电话给我,更没有来过。这个家也不是属于她的了。只属于我自己的了。她已经有了一个属于她真正的家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住在这儿还装电话干吗?要这个家干吗?干脆租房住得了,挺省事的。
但我要面对现实。
我就总是去超市买饼干等,总去书屋抱书,也总是去音像店找自己喜欢的带子和碟子。
张楚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我孤独吗?不?
我学会了逃课,学会了上课开小车,学会了乱写东西,学会了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并会在老师板书是发出笑声。
慢慢地我学会了溜冰,学会了去迪厅。那种感觉从没有过,心中所有的痛全部被释放了出来,释放的一发不可收拾。我忘情的玩,直到累的不想动,才打车回家。在迪厅中,我成了痞子蔡笔下的轻舞飞扬,只长发飞舞,裙子决不会飞舞。因为现在天已有点凉,我也不喜欢穿裙子。我的长发飞舞,全迪厅的人都感叹。
老师们都以为我的成绩会一败涂地,但却让他们失望了,我依旧是在每次的考试中考第一名。他们不得不投给我特殊的目光。我心中却在笑,但却装着未看到。
我在日记里写道——
上帝为你关闭一扇窗子的时候,亦已准备好,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子。
我无能为力拯救落叶,拯救一朵花凋零的命运。
祈祷的语言,握在谁的手中?
蝶儿泊在最后的花蕊中,守望着生命最后的美丽。
试问——
还有比没有阳光的日子更残忍的吗?
我写信给宇——
"随着季节的牵引,秋天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了我的窗外,落叶已是满地,连草儿也变黄了。我不知道自己的颜色是否变了。
季风总是无情地将四季轮流送来。这能怪季风吗?可是为何我总是忘记风信子的存在?忘记一切都在交替?
我打开窗子,满目都开始萧条了,凄凉了,并且开始给我发来了提示,冬天不远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昨日在记忆中凝成的影子,注定了我一生的疼痛!
……”
写好,又看了一遍,折好,装进信封,已是午夜。望着窗外,天边一颗星子也没有。而大街上依旧是灯火闪烁。我笑了笑,下楼,将信塞进宇家的信箱。
七
母亲在她离开这个家很久后的一天,终于回来了一次。
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郁闷,只知道自己那天吃了好多的饭,母亲做的,好久都未吃过了。
母亲为我买了新的羊毛衫,白色的,我最喜欢的那种。最了解我的还是母亲,我以为。
吃过饭后,母亲再一次为我梳头,我依旧感觉到母亲的手在抖。透过镜子,我发现母亲竟有了白发,有了皱纹,苍老了,目光中有种我不敢面对的东西。
母亲说:“还是和我在一起,好吗?我可以照顾你!”
我说:“不了!我一个人过的挺开心的。”
母亲说:“我可以天天都给你编辫子,看你这段时间将头发都弄成了什么样子。整天乱乱的,像个魔女!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乱着,是个性!”
我伸了伸舌头,笑了笑。猜想母亲还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她的女儿有多么的横,多么的野。
母亲说:“快高考了,我可以……”
我打断母亲的话,“我可以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母亲说:“天冷了,一定要多穿衣服,一定要注意身体。”
我说:“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最后,母亲给我编好辫子,走了。
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泪水滑落,一直滑进口中。涩涩的,咸咸的。我哭了吗?不,我不会流泪,决不会,我是冷冰凝,我是一个横女孩,一个个性的女孩。
我推开窗子,窗外的那棵树,叶子已经落尽。树枝在风中摇晃着。
又是一个季节!
我叹了口气。
2004年10月写于六安
2011年10月改于合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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