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廊檐下挺暖和。他坐在那里正好晒太阳。一会儿,他竟已然睡着。
这是一个驻乡镇的小机关单位。别以为他和别人一样,是来这里办事情的。单看他那身很旧的棉衣,和那顶沾着油污的破毡帽,已经明确的告诉你,肯定不是。他也不像是这里的门卫或烧热水炉的。因为他已经很老,像他这样眼不明耳不聪行动又很迟缓的老头,这地方也是肯定不会用的。但他毕竟与这地方还有一点联系。
每天,来这里办事情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这是个不大的小单位,这里的厕所也不很大。所以每天接纳如此多的光顾者,用不了半月十天的,厕所便要清理一次。因为这件工作向来很少有人问及,又因时下物价上涨,这小单位又不肯拿出高一点的薪水,所以就有人献计把他给“请”了来。其实,他是个“五保”老人,已无需在做任何的工作。每天,只要和那些老哥老姐们,说说话,谈谈心,叙叙旧什么的,就可以。其余的诸如吃、穿、住等,是无须他再去操心了。但他劳作了一辈子的人,那无事做的清福,还有些享用不了。于是,他便在住所的旁边开了一小片菜园。那从厕所淘出来的粪,正好上菜。况且每月还有二十元的零花钱呢,所以,他乐得去做这件工作。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他才晓得这每月二十元的零花钱并不怎么好挣。每隔十天八天,他都要把厕所彻底的淘一遍。然后,再撒些干石灰面,好让进来用的人,觉得干净和卫生。他已经很老,动作又很迟缓,淘粪的时候,就有大粒的汗珠顺着他那满是沟壑的面颊流淌。他淘淘停停,有时还要吸一只烟,淘完两个粪坑,得用大半晌的工夫。最后,他再用一辆黄色木箱车,将粪运走。但这辛苦,他还并不在意,最让他觉得为难的却是讨薪水。
干完一个月,他去找这里的办公室主任要薪水。主任说:“下月吧。”下月就下月,反正也不急用。他想。第二个月他去找办公室主任,主任说:“最近很忙,不得闲,下月吧,下月一准发给你。”两个月都等了,再等一个月也没什么的,没这钱,这日子不也一样过了。况且,人家又说下月一准给呢。他又想。很快,第三个月又到了。果然,主任一见他就说:“到会计科开单子吧。”他乐颠颠的去了。然而,会计有事不在。第二天会计又不在。第三天他又去了,真巧,会计又不在。第四天他开了单据。可是主任又有事走了,他还是没能拿到钱。因为,那单据上要有主任的盖章与签字才行。他又一连来了多天之后,才终于等着主任的盖章与签字,取到了钱。他抖抖的将六张钞票连点了好几遍。他心里美滋滋的,想:这月又有二两老烧酒喝喝了。但这头一次讨钱,还要算是省事的。
日子过的真快,一晃荡,他的木箱车的轮子,就咕咕辘辘的碾过了三个月。他去办公室找主任。主任没出门,也不忙,只是淡淡的说:“眼下没钱,单据你先拿着,过些天你再来吧。”过几天,主任说:“不好意思,再过几天吧,钱还没转过来。”再过些天,主任满脸笑容:“真是不好意思,又让您白跑一趟。”哼,我看你是真好意思!他有些愤愤的想。好些日子他就没来。
天很冷了。厕所尿池的流尿孔,不知给什么东西塞住了。这厕所已盖了多年,尿池壁上便裂开了一条细缝,有尿水就从那细缝中渗漏出来,弄的地面上满是,让入厕的人无法下脚。主任很恼火:“快去找人来弄好!”他来了,嘴里咕咕噜噜的:“不给钱,出了事倒想起来了。”“弄好再说,钱一定少不了的。”主任给他打了保证。他先找来一条细铁棍儿,捅了半天才将流尿孔捅开。他又找来水泥和细沙,将尿池修好。那时北风呼呼地刮得正紧,他的一双青筋暴露的老手,就给冻得颤颤的抖。还好,在他又一连找了十二遍之后,主任总算是话符前言,答应了他的签字与盖章。但看到他递过来的那张皱巴巴脏兮兮的单据,主任立刻就锁紧了眉头:“到会计科换张新的来,以后别把单据弄得这么脏兮兮的。”
转眼,春节将至了。然而他才又做了两个月的工。他想先把钱取出来过年用。主任的意思是凑足仨月再说。他又跟主任要求了几次,后来,主任就有些不耐烦:“仨月就仨月,你没见我们过年事多忙吗!”快过年了,大吉利的日子,他不愿再给自己心里添些不痛快,就起身默默的走了。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大概过了一小时又二十分钟的时间,因为一个小飞虫不停的在他脸上爬动,使他痒的厉害,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后来又听见有人冲他大声喊:“主任开会去了,别再等啦!”他才起身,慢慢慢慢的走了。
好些日子他都没有来。这里的人,当然也没有谁想起过他。只是厕所里的粪便满的不能再满的时候,主任才说:“他这是又想要钱了吧。去,找他来,给他。”可回来的人说:“他已经老了十多天了。”这消息颇有些出乎主任的意料:“咦,这老王头儿,他真是……,我这里,还有他的六十元钱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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