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霞红红的,风儿轻轻的吹着玉米宽宽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哎唷!”一声惊叫,他从痛苦的昏迷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年轻女人的怀里,赶忙挣开了她,跪下双膝想站起来。然后,他觉得右腿麻辣辣的痛,身子一歪,年轻女人扶住了他,他又瘫倒在女人软软的双腿上。他在她怀里昏糊糊地舔着干裂的嘴唇,疲倦地*吟着喊着“水,水……”
她一跺脚,“走,我背着你。”她弓下婶子费力把他驮在背上,高一脚低一脚沿着山路朝西边的树林里去。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姑娘,修长的腿,丰满的胸脯,匀称的体态,穿着一件杏的裤子,由于激动和劳累,她苍白的脸蛋上泛起了红云。她背着他气喘吁吁摇晃。她仍掉了脚上的奶油色高根凉鞋,扬了扬头,拉紧他的裤管,蹒跚着拐进一处岩石群。她知道岩石中央有有一个隐蔽的山洞。在她的背上,他象睡在摇篮里,颠簸中慢慢地从昏迷中醒来,“枪,我的枪。”“别嚷,枪在这呢。”铁把子冲锋枪挂在她的脖子上,贴着她的胸脯。他又用双手搂紧了她的脖子:“放下我,快放下我!你要把我背到哪儿去?”
“别吭声,你想在这儿等死吗?”她知道翻过这座山梁便时刻另一个县了,这山里长着茂密的树林,有很多野兽。
“快放下我,要保护我卡死你。”他用手卡住了她的脖子。
“死东西,把姑奶奶的命都搭进去了。”她双腿颤抖,婶子摇晃,一脚踩空,顺着草坡滚到山沟里,她挣扎着把头从他胳膊弯里脱出来,“象只死猪,这么重。”她用圆软肩头肩住他的胳膊使他站立住了。
“你是什么?”他用力把她一推,她踉跄着退后好几步。
“你这个人,好心不得好报。刚才在草丛里,我拖你进了玉米地,再把你背到山洞里,救你呀!”
“谢谢你。”他方脸上配着一副剑眉,一双黑亮的眼睛,留着平头,显得英俊机灵,一米七不到的个头,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嘴唇刚长出黑绒绒的胡子。过度的疲劳使他双目呆板。
又过了一个小树林,她挽着他到了山洞口。洞两边是耸立着的黑褐色岩石,顶上是青石,石缝里长了小槐树和狗尾巴草,远看谁也不知道这儿有山洞。铜里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中间有一根天然石柱,象是一道屏风。石柱后靠石壁铺着厚厚的草。她把他扶到草铺上躺下,看来,她熟悉这洞里的一切。她在洞外捡了一抱枯树忮,燃起火来。熊熊火焰把洞里的寒气驱赶出去。他打着牙颤,挪动着婶子靠近火堆,把脚伸到火堆上,潮湿的裤管冒着气。他感到下半个婶子冰冷,而胸膛里火辣辣发烧。他抬眼看了一下用膝盖折树忮的年轻女人:漂亮而,圆圆的臀部,低领花边短袖衫下耸起鼓鼓的乳峰,有着洁白的牙齿,红红的樱桃嘴。他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但认定她是漂亮的,并且有一个好职业,不象干体力活的女人。“她是什么人?把我背到山洞里来干什么?”他注视着她。
她从他脚边的枯草铺底拿出一个布兜,“唉,看来,只好饿肚子了。”她抖开布兜,里面掉出两块塑料纸袋,包着二块蛋糕。
“拿着,你先吃下去。”她在火堆旁伸直四肢瘫在地上。
他清醒多了,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昨天下午,中队接到上级的命令,中队抽凋十名战士配合干警参战,捉拿闯入这地区的三名持枪杀人犯。他作为中队里的有些骨干和其他三名班长六名战士乘吉普车、摩托车,下午一点正封锁了山区的各个要道,并迅速进山搜捕。他和一名局侦察员分在一组。黎明,他俩顺玉米地旁的小树林搜索。突然,熟练里有一个穿裙子的女人露了一下脸,“追!”他和侦察员朝玉米地理钻。
“不好,”他把侦察员猛一推,蹲下婶子。两发子弹从耳旁飞过,一发打中他的右腿。他举起冲锋枪一阵扫射,侦察员冲上一个土坡,占领了有利地形。
只听见几十米外的玉米地里罪犯在叫唤:“宏哥,目标已暴露,丽丽跑不动了。”声音沙哑。
“抱上皮相,你先走,不要管丽丽,我能对付。”一高个字男人连发三枪。他滚进了一丈多深的坡下草丛里,昏了过去……
一天一夜的潜伏和搜捕使他饿得头昏脑胀,但是,仍然保持着警惕。“这个女人,是什么人?莫非想抱我交给同伙?”
“喂,哥,过来,你成了我俘虏。”
“成了你的俘虏?!”他盯住她的脸:一个风流*郎。他象棋局办公桌上那张通缉令旁边的女人照片。是她,逃犯之一白丽,二十三岁,教师。他猛地想起自己的枪。枪挂在她身后的石柱上,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她预感到什么,把枪抢到手里,跳到一旁去。
他怒视着她。
“哥,你把蛋糕吃了,能活着,我带你出去,千万别动枪。”
他重重地倒在草铺上,腿上血糊糊的一片。
她在他不远的地方蹲着,撕扯着自己被挂烂的杏衬衣。火苗黄黄的,映着她美丽的身影,她裸露的双肩晃晃地闪着两块百膀子。
她站起来:“你睡吧,我出去找点水。”
火堆在黑黑的山洞里噼噼啪啪飞散着淡的火星。他疲劳地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他被叫醒了。
“快醒醒,噢,你快醒醒。”她捏住他的鼻子,摇着他的臂膀。
“你要干什么?”
“哥,让我替你洗一下伤口,包扎起来。”
“我不用你管,滚开!”
“别嚷嚷,你睡着的时候,我到外头转了一圈,听见一群亮手电的人轻轻说着话往西边去了。”
“那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他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猛地站起来朝洞口跑去,她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你不能出去。”
他转回身,双手扼住她的脖子,她两眼睁得圆圆的,仰倒在地上,收起双脚朝他小腹蹬去,他跌倒在洞口。
“你发什么狂,我救了你,我不是逃犯,我没有杀人。”她爬过来抚摸着他热烫的额头。“发烧了,真见鬼。”她来回踱着步子,裸着脚丫。她心里想:这个刚长胡子的多象我的弟弟呀……
二
从前,她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高中时,曾引起旁座几个男同学的注目。她是六个高中班男女同学公认的校花。她的各门功课都很好,特别是文科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年轻的男教师甚至为班里有这么漂亮聪明的女生感到自豪,有时在办公室里议论她。那时,她才十七岁,纯真可爱,脸蛋总是挂着微笑。她父亲死得早,母亲为死得早的丈夫哭瞎了眼,转嫁在村上。她靠着二十三岁的哥哥生活,长大。她高中快毕业时,哥娶了嫂子,把爱转移到了旗子身上,对妹妹冷淡了。哥哥希望她考上大学。然而,高考落榜,她的理想破灭了。八o年她走上了社会。她苦恼,彷徨,整日忧心忡忡,觉得低人一等,无脸见在校时对她景慕的人,甚至追求过她的同学,因为他们有了比自己更好的工作。她想找一个适合自己的职业,但所有的亲戚朋友中没有一个当官的,有一个大舅子在北方部队上当团长,也只能袖手旁观,不能给她帮助。她没力气劳动,在家里做家务,割猪草,烧饭,种菜,忙忙碌碌,整日怨声叹气。怨谁呢?怨自己不争气。她在灶底下偷偷地流泪,悔恨。她以前欠了哥一笔债,该偿还呀。她很想到社会上去闯荡。起初找到村上几位干部,要求干部给她在小厂子里安排个工作。她终于如愿了。然后,先后有两位干部在晚上找她谈心,那位五短身材,秃顶男人对她说:“我给了你好处,你不给我好处,说得过去吗?”他在她脸上乱啃,她给他一记耳光。第二天,她没上班,躺在床上,一天只吃一碗米粥。她挣扎着坐起来,认定自己的文化水平高,不能学工掌握技术,当个小学教师还是可以的,她跑到乡政府,满怀希望找到管文教工作的曹科长,这个瘦高个尖脑瓜的文人摆出对下辈慈爱的样子,对她说了一连串的肉麻话。一个冬天的晚上,在他的办公室里,喝得醉迷迷的科长竟抱住她的腰,要看看她的腿够不够作教师的标准,把她按倒在床上,扯破了她的外衣。她先是哭泣,求救,尔后,是颤抖。为了工作,为了不遭哥嫂的白眼,在恫吓中,在耐心的“劝慰”中,她屈从了。“姑娘唷,迟早有怎么一回,将来你会感到幸福的。”她捧着蓬乱的长发,泪流满面。她终于安排在离家乡很远的小镇上一所四个村联办的初中当了一名英语教师。
当她踏上通往校园的这条绿荫荫的乡村公路时,感到了一种好久没有过的舒畅。暖洋洋的太阳洒在笔直的马路上,人们有的在匆匆赶路,有的悠闲地散步,美人蕉和月季花在校园门口的花坛上摇曳,小鸟儿在树梢上唱歌“生活多美好。”她由衷地吸了口气,好象积在心中的苦闷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然而,不到一个月,她没有向导自己摆脱不了魔窟,又进了地狱。校长常常以帮助她进步为名,找她交心、散步,让她汇报工作。她真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位恩人,他告诉她,学校照顾她,让她住宿在校,暑假里推荐她到市师范学校进修。他却瞒着妻儿到城里要她陪自己游山玩水,使她堕了胎。不久,她通过一位女同学的父亲调到了离家较近的一所中学。是她向现实屈服了么?没有。她只能避开,她的心灵受到了创伤。她的遭遇和她的思想互为矛盾,她仍有一颗充满活力充满幻想的童心。有时生活需要她振奋精神,而工作连连失误,班里的教育质量不断下降,她感到空虚,想寻求刺激,寻找寄托。她重新结识了过去被她看不起的朋友。过去被她看不起的男女同学装扮得比她时髦和阔气。她开始注意打扮自己,虽然工资低,但描眉,涂口红,戴耳垂,出入于朋友的婚礼舞会。她堕落了,象醒了的雄师怒吼着,她以她的姿色换取生活的暂时快乐。一个国庆节,她被布店的一个女同学邀请参加舞会。为了使自己格外引人注目,她穿上了洁白的旧式服,黑色的筒裤。她这身朴素的装束,真的引起许多人的兴趣。女友今天邀请她来参加酒宴,不会让她白白吃一餐的,她是让白丽来作她的陪衬人;她要把这朵曾被公认的校花介绍给朋友。
“白丽,那位是在电视台摄影和录象的,是个高明的摄影师。”女友指职业对桌上一位穿银灰色西服的男人说。
“恩,真有风度,那头发好亮呀。”她很羡慕地顺着女友的手望去。
“听说他每天能看内部电影,内部录象,很有味儿的,还有他旁边那个留长发的,看见了吧,他是我们县唯一的青年画家,城里五家电影院的广告都出自他之手。听说他还在市里举办过画展,现代派的……”
两位艺术家正喜笑颜开地频频举杯。白丽崇拜他们的举止,假如能跟他们认识一下,多有意思。
仅仅两年的时期,二十一岁的白丽眼角有了细细密密的皱纹。清晨洗脸时,在镜子里看见点点的雀斑,她好生奇怪。毕竟,她懂生活,会交际了。她经常有机会和艺术家们在一起,觉得那帮子艺术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们谈吐有素,彬彬有礼。她根本不想跟粉笔和那些拖鼻涕的孩子打交道。可是,怎样才能使自己的理想实现呢?有一天,她怎么亦睡不着,心里总有只小公鸡在啄她。她要清醒一下脑子,瞪着一双木然的眼睛,裸着身子站在窗口,呆滞地看着夜空中的星月和远处的万家灯火,她仿佛猛然醒悟过来,于是发疯地跳起舞直到筋疲力尽,爬,推开花绸被,从床头柜上拿过圆镜照着自己的酥胸,用指甲拧着双乳,拍打着叫一句:“先生们,你们看,这*房多美。”这是她从一本小说里学来的。她自言自语我是多么可爱,我为啥舍不得这两头小羊去套住几只大狼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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