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于我,很大程度上是和母亲有关的记忆。母亲是个笃信书本知识的人。当然也相信“不打不成才”的古训。小学时,因为母亲那严格管教极严,在家里写作业于我是一种莫大的痛苦。母亲那严格的“三个一”,我至今记忆忧新:眼睛离书本一尺,胸口离桌子一拳,背要挺直像一条直线。知易行难,一个刚学拿笔写字的小学生,要毫厘不爽地做到这一点,何其难!但一个个体怎能理解另一个个体的“切肤之痛”呢?于是我能做的就是在课间和放学时高效率地把作业写完。好在那时作业不是很多。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我处在母亲严密监管之下,一笔一划,每写好一个字,我的感受就像日后的一首流行曲所唱:“伤心总是难免的。”
有一个如此严厉的母亲,你可以想象,对我来说,家并不是一个乐园。我喜欢上学,在学校里,我可以嘻笑怒骂,随心所欲。所谓的“随心所欲”,也只是相对于家中的极其不自由来说的。上了中学,我顺理成章地住校了:我们那所重点中学的同学很多来自外县,我家就在本地,但母亲没想到让我走读,我也没想到。“住校才能一心一意地学习”,这是母亲的道理,对我则是一种解放和自由,只是我不太喜欢假期,因为在那一个多月里,我不得不跟母亲朝夕相处。那时我和妹妹都有一个愿意:但愿妈妈多加点班,晚点回来,但没人敢把这个愿意公开地表露出来:妈妈这么忙这么累,我们怎能希望好“工作更忙一点呢”?
高中毕业,坐上北去的火车,我远离了家人去上大学。少年的我像费翔的歌中唱的那样“曾经豪情万丈”,喧闹地兴奋地离别故乡,丝毫没有“黯然神伤”。中秋的月夜,我也想念家里,但也只是一般的离愁别绪。我记得母亲一直说的一句话:“父母决不能像童话里的老母鸡一样,总把孩子们护在自己的翅膀下,得让他们去经风雨,见世面。”我的远走高飞不正实现了母亲的愿望?母亲总是说“好好学习”、“志在四方”,我飞得越高越远越接近她的期望。我以为,母亲并不在意我的远离,而我又做到她所期望于我的,那我为什么因为想家而哭哭啼啼呢?不是有位哲人说过,感情这东西就像一盆炭火,越是扇呼,越是燃烧得厉害吗?
只是,一个梦让我难以忘记。一天午睡时,我突然被惊醒,我忽然不知道我是谁了孤零零在在什么地方,无依无靠,就像睡在汪洋中的一条船上,颠簸晃动,身下没有陆地,我害怕极了。当我清醒过来时,看见了宿舍里的高低床,才明白我是在一个刚刚住了几天的寝室,寝室里的人,还都是陌生的。我不在我曾经熟悉的那个家里,也不能听到父母的训斥和妹妹的聒噪,我只有在梦里,才能寻到那种熟悉的,让人感到踏实的气息——那个我常常盼望多在学校、街上、同学家溜达一会儿,晚一点再回去的家气息。
开始遇到问题我还习惯性地想到母亲寻求答案,但渐渐地我发现母亲不像经前那样万能与无所不知了。当母亲第一次赞同我的某一个说法时,我简直是大吃一惊:这不再是我那“唯我独尊”总是正确的母亲了!她常常把问题的最后决定权交给我,有时还非常委婉地附和我的想法。我明白:我得开始独立面对人生了。
工作以后,我常与母亲聊往事,她说起到火车站送我上大学。那天再回家里,她难过了很久。因为第一次离家远行时我竟是那么喜气洋洋,临上车时,头也不回。母亲心里流着泪,她多想说:“孩子,你能回头看看我吗?”然而,她不愿扫了我的兴致,只好一声不吭在看着光高采烈的我奔向自己的前程。
我不禁一愣,原来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为了飞得高远,她把柔情藏在了坚强与严厉的外表之下。当有一天,儿女真要在她的视线中消失,走自己的路时,母亲所希望的只是孩子恋恋不舍地看着她,说一声:“妈,我走了。”
母亲的所有烦累,都会因为儿女那深情的回头一瞥而飘散在空气中。
可惜,年少时,我不懂这些。
本文已被编辑[白水黑糖]于2004-10-22 12:43:0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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