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落下。江雾缓缓升起,弥漫开去。夜的灯火,迷离,倒影在水中,随着波浪的起伏,让人琢磨不定。
河边的水泥坝子上开始热闹起来。吃过晚饭,拖着人字拖鞋、穿起沙滩裤短袖衫的男子,拖儿带女的少妇,穿着时尚小短裤超短裙的美眉,相互搀扶着的老人,都陆续到坝子上来,找上一张矮茶几和一把结实得让人靠进去就不想动的藤椅,安静或热闹地坐了,要上一杯竹叶青或者柠檬茶之类,谈天,乘凉,搓麻将,扯二七十牌。这个小城,晚间悠闲自在的夜生活就拉开了序幕。
在这些散漫而自足的椅子之间,穿梭着这样一群人,男的,穿汗衫,挽起裤腿,女的,穿棉布的碎花衣裳,背起背篼或者提着篮子。偶尔传来一声叫卖“椒麻鸡哦——椒麻鸡哦——”,“烧饼——胖子烧饼——”,“包谷——买包谷——,煮花生毛豆儿鹌鹑蛋——哦——”
许大爷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为了生计,今晚,他照例穿梭于这河边桌椅之间。许大爷个头矮,穿的汗衫不知原来是米白色还是原本就是土黄色,已经分辨不出来了。一只脚的裤腿挽着,另一只腿的裤子放下。提了一只摇篮般大小的篮子,里面挤满了玉米煮花生毛豆鹌鹑蛋之类,在每一桌坐客的旁叫卖一阵,“包谷——买包谷——,煮花生毛豆儿鹌鹑蛋——哦——”
坐客有谁扭头去看他,他立刻就俯过身来,堆上笑,“买不买包谷煮花生毛豆儿鹌鹑蛋?买一个嘛,今天的包谷嫩!”
有打牌的谁和他开一句玩笑“诶——你今天咋就不用普通话了呢?用普通话嘛!不用普通话我们就不买!”于是,许大爷马上就换成别扭得让人发笑的“普通话”和这些人对话,在旁人的哄笑声中,他的生意可能又做成一笔。
那个客人没买他的玉米,他照样说上一些恭维的话,“你的运气今天好!肯定好!”客人说,“好么?那等我赢了钱就买你的包谷!”这样,他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等着,看看此人是不是赢了,站了一会,又去周围转一圈,再折回来看是不是又能买出去一个玉米或者一袋花生毛豆。他这样的守株待兔偶尔也能真卖出去一个玉米棒子或者一袋花生。当然,大多数做客只当是说说而已,话是不算数的,很多时候,他的守候就是一场空。但他还是会笑呵呵地说,“明晚买,明晚要记得买哦!”
客人也不置可否地笑笑,“好!明晚买,明晚买!”
一年到头,周而复始,河边有茶园就有他的身影。不知道他在这里多少年了,大约这河边有了坝坝茶园,他就在这些人群中讨生活!
平时,我下班回家会在滨江路边遇到他。这时候的他没挎篮子,而是推了一个有拖篼的三轮车,夏天也能撑一把蜡黄的大伞在靠龙头的位置上。那车兜里一般是蜷缩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娘,别人说是她的老婆。但我一次也没看见过那女人帮他卖过东西,要么是在拖蔸里疲倦地打瞌睡,要么是拿了一个玉米棒子啃着,脸上泛着开心的笑,但眼神始终是散着的,从不注意这个世界。而他们的生活基本就在许大爷提着篮子走东窜西地买乡下产的玉米豆角过日子。
我觉得他们很可怜,每次遇到他卖东西,都会随便买一样。由于买的时候多了,他都认识我了。每次看到我来,他都会很细心地为我选他认为的好东西给我。玉米要给嫩的,花生要给结实的。 有时候给多一点钱,说,“许大爷,你不用找补了。”
他常会说,“那哪行!我卖这些小东西也是要讲诚信的,是多少钱就多少钱一个。今年啥都涨了,但长年得到大家的关照,我的东西还是不涨!” 听他这样说,常让人感慨万分!
夜已经深了。河边上乘凉的人陆续离去,茶摊老板开始用塑料膜把那些桌椅罩起来。许大爷叹息地说,“唉,今晚还剩那么多东西没买出去,不晓得咋整!”说着,他拖着矮矮的影子爬上河坎里去了。
水雾升起来,远山和河水都更朦胧了。不知道明天许大爷的玉米豆角是不是能多买出去一些呢!
-全文完-
▷ 进入蒹葭雪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