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刘放
郭肖再睡回刘放床上,人还是那个人,娇艳丰满,健康青春,但肢体信息和心情心性却完全变了,僵硬、拘谨、紧张、敏感,熟悉得陌生的身体,对刘放既是诱惑又是煎熬。
刘放在郭肖优雅的鼻息声中翻来覆去,释放的煎熬蹂躏着他辗转难眠。他坚硬地贴近郭肖的身体,同时把手伸进郭肖的被子里面,手指头摸到了郭肖的小腹。郭肖像遭雷击一般抖动了一下,一只手厌恶地拂开了刘放的手,嘟囔道:“干啥呀你!”随即一个侧滚翻身体朝向墙壁,被子随着她的侧身席卷一空,刘放被完全彻底地暴露出来。窗外照进来的缕缕月光映出了刘放惨白的死相。刘放软下来,烦燥却未曾锐减,他索性起床披衣,吸着拖鞋来到客厅,朝影碟机里喂了张碟子,一个人受伤地横卧在沙发上,看着黄片里的厮杀饮鸩止渴。
偶尔有一声声杜鹃的哀鸣从静谧的夜空中传过来!
后来刘放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上了别的女人的身体,迷迷糊糊中污秽得一塌糊涂。
醒来时天已大亮。郭肖早已出门。刘放并未因为梦魇中的释放而舒怀,他有点厌恶自己的劣迹,把新崭崭的一条短裤扔进垃圾桶里,就着水龙头随便地抹了抹脸,穿上衣服重重地撞上门,准备下楼找家面馆对付饥饿的肚子。
这原本是个星期天。乡政府惯常是不双休的。郭肖的办公室门半开着,刘放从郭肖的门前经过时,他看见郭肖正背对着门向着墙壁上的一面镜子双手拢着头发;一头过肩的烫成黄颜色的头发波浪般披散在脖颈,配着她保持得很好的身材,仍不失为一个姣俏玲珑的美人胚子。刘放被郭肖的倩影感动了一下,仅仅一下,他几乎又昂首挺胸地越过了郭肖的办公室。
刚刚走到乡政府大门口,刘放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在一起。那人好象认识刘放,停下来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问:你是刘所长吧?
刘放说我是刘放,你是——
那人说我叫朱子青,我正要向你反映情况。
什么情况,刘放摸着饿兮兮的肚子爱理不理地说,清早八晨的?
佛山庙的菩萨又被人偷了一尊,朱子青说,你们政府得管管,不然要全被偷光了。
刘放便笑起来,说出了粗话。你狗日搞错没有,乡政府管菩萨;你应该找释迦牟尼反映。
朱子青并不恼,他说刘所,我不跟你开玩笑,那可是文物。
文物?刘放差点又要发笑,但他没笑。他说你晓得吗,你那也是封建迷信,搁运动上你小子说不定够坐牢了。刘放说完拍了拍朱子青的肩膀径自朝门外走去,刚走了两三步,突然又走回来,指着办公楼里面开着的门说,既然是文物,那你至少得找郭乡长反映反映。然后刘放才不怀好意地走出了政府大院。
刘放的面刚好吃到一半,手机响了。刘放看了看,是老婆郭肖办公室的号码。刘放装着还没睡醒懒洋洋地问,啥子事哟?
郭肖说,佛山村是你联系的吧?
刘放说是,你有啥了子指示吗郭乡长?
郭肖在那头说,你有神经病呀,佛山村的朱子青来反映问题,你来接待一下。
刘放说啊,接着又说晓得了,然后掐了电话。
刘放一边慢条斯理地挑着面条一边想,硬要管偷菩萨的事情,吃饱了?给老子乡政府当真找不到事干了吗,就是真的找不到事干了也不该管呀。
刘放又大声武气地要了碗豆浆,就着花花绿绿的吸管优哉游哉地喝着。
党委书记秦远征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刘放已经到了街上。秦书记那头冒着火吼,你小子上班时间不在办公室逛窑子去啦?
刘放借驴下坡,说还真让你说准了,我刚到地,可还没进入实质。
秦书记火更大了,说我不管你进没进,就是进了你也给我立马拔出来;佛山村闹事的农民又围困乡政府了,你马上给我疏散,不然我要你好看。
刘放依然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性子,说搞错没有,佛山村有啥子事围攻乡政府?
秦远征在那头“啪”甩了电话。
刘放话是那样说,他还是慌急火燎地赶回乡政府大院。他原本以为政府大院肯定黑压压一大片全是人头,没想到就二三十个人,只不过那些农民都集中在秦远征和郭肖的办公室门前,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啃着馒头的,有抽着叶子烟的,闹闹嚷嚷像煮开了一锅粥,政府办公室的秘书小杨双手撑在秦书记的办公室门枋两边,双腿叉成个人字,活脱脱做了秦书记的门神。郭肖在大声地说着话,但好象并没人听,郭肖显得有些紧张,口干舌燥的样子,早没了往常口若悬河,应对自如,沾沾自喜的女干部特质。秦远征显然躲在办公室里面不想抛头露面,让政府的女乡长充当着炮灰。派出所的两个民警赶在刘放到来之前已经就位,但郭乡长没有下令,民警只是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伺机待命。乡上的其他几个副职分散在人群里,做作意义不大的说服解释工作。刘放揣摩得出那些副职们的心态,他们的劝解无非是表明一种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巴不得事情闹大,他们正想看看郭肖的水平,正想看看郭肖和秦远征这对亲密搭档的政治能耐。刘放感应得到从各个角度不时传递过来的内涵丰富的眼神讯号。
刘放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仿佛刚刚曾经吞食了几只苍蝇。他突然想逃离现场,避得远远的。然而毕竟郭肖是他老婆,他又有些不忍心。佛山村农民上访的事情完全是乡党委政府一手造成的,仅从这一点来说,他不愿意去管,理由完全在农民一方,而且他刘放又恰恰扮演了幕后导演的角色,成为农民挺直腰杆跟政府对抗的始作俑者,两口子站成了对立面。从这一点来说,他又不得不管,这样的对抗终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
刘放终于还是走进了人堆当中。上访的农民全都认识刘放。刘放只说了一句,你们都到我办公室来吧!那些农民就放弃了郭肖,放弃了秦远征的党委书记办公室,跟着刘放撤离了。
除了郭肖看刘放的眼神内容复杂点而外,其余的人没一个感到异样,仿佛事情的结果原本就该这样。
刘放走了一段之后忍不住透过人群回头,他果然看到了秦远征,看到党委书记秦远征正手捧茶杯笑眯眯地走向郭肖。
二、郭肖
刘放中午在乡机关食堂同留下来的几个农民代表吃了顿饭。饭后他前脚刚进家门,郭肖后脚也跟了进来。郭肖辟头就说,刘放你不错呀,接待上访工作做得出色么!
刘放知道食堂已经给郭乡长做了汇报。刘放故意盯着郭肖说,稳定压倒一切,我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呀!
郭肖说我知道刘大所长有这能耐,不就一顿饭吗?
刘放说郭大乡长在乎?
郭肖也不甘示弱。她说我在不在乎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即使我这个乡长签了字不是还要经过你这个财政所长审核支付吗?
刘放说郭大乡长你客气了,制度是你们党委政府定的,我不过是颗棋子儿,财政所归根结底还是政府的财政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是么?
郭肖再也忍不住了。郭肖说了粗话。郭肖说你变态!
刘放却不激动。刘放说我不变态,我更年期!
郭肖抓起遥控板狠狠地摔在地板上。遥控板开成一地落英的黑色玫瑰。郭肖愤怒冲进卧室,重重摔死了房门。
刘放用手把功放开到最大音量,客厅里顿时充斥着高分贝的乐曲声。曲子释放的是一首明快的经典民族老歌: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
刘放的心情无比的畅快。他忽然想到朱子青。早上他心情不畅快,又被群众上访围攻的事情一搅,他倒把朱子青说的事给忘了。佛山庙的菩萨可是偷得的?谁那么大胆?那不是要拆他刘放的台吗?刘放决定去佛山村找朱子白。
佛山是全乡最偏远的村,坐落在离乡政府十几公里外的崇山深处。由于山高林密,峰回路转,交通阻塞,佛山也是全乡最穷的村。
刘放是从去年开始联系佛山村的。佛山的村民们一直都有想要修通进村公路的愿望,乡政府也表了态,与村民达成了协议,路基由村民投工完成,乡政府出钱负责卡片石和铺碎石。但每个村民必须集资120块钱,钱由乡政府集中管理集中使用到村道建设上。佛山村贫富不均,有的人出得起钱,有的出不起钱,还有的农户举家外出打工了,收集资款的事情就成了问题,只有三成的农户交了一部分。当时驻村的乡干部出主意,扣收农民的粮食直补款抵交公路集资款。乡党委政府召开会议专题研究,统一意见为政府不行文同意,但默认由驻村干部和村委会去按此方案操作。乡财政所作为负责粮食直补款发放实施的主体部门,刘放坚决反对,以严重违背上级政策规定为由抵制。然而当时乡里规定每年的粮食直补款由驻村干部到财政所领取,再发放给农民,不由财政所直接发放。这就在实际上保障了扣抵款项的可操作性,从而使刘放的直接兑付在第一环节上流产。代理乡长郭肖在会上义正辞严地要求各部门、各村居必须与乡党委政府保持高度一致,确保政令畅通;任何人不得同党委政府唱对台戏,阳奉阴违,不得将乡党委政府的决策向上级主管部门打小报告,更不得给农民做反面宣传,把本来睡着的农民摇醒。这话明摆着是针对刘放讲的,因为自始至终只有财政所对扣抵粮食直补款的做法有杂音。但是让刘放没有想到的是,往常这样的招呼都是党委出面打,是秦远征以无比威严的面孔在主[xi]台上谆谆告诫,而这一次党委书记秦远征始终坐在一边听郭肖一个人口若悬河,到会议结束时也没像往常一样做一个字的最高指示。刘放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而自己还击的拳头却打在了棉絮上,有劲使不上力,气得七窍生烟。
中午回到家里,刘放没好气地对郭肖说,你被人当了猴子耍当了枪使你知道吗?
郭肖笑着说,就你正统就你明白?可我要告诉你,这是一级党委一级政府的决策你知道吗?我是乡长我只有维护只有不折不扣地执行,不然政府的工作如何推动?
刘放说我又不是乡长你给我讲这些政治道理,可我要提醒你这样做是违法的,你不是讲要依法行政吗?
郭肖依然微笑着,你都在乡政府工作这么多年了,你说哪个乡政府没有做违法的事情,没有做违背老百姓意愿的事情,可是政府的工作就是这样一边大讲特讲依法行政、一边违法违纪违背道德良心磨过来的。你以为农村工作好做吗?你以为农民都是良民都是依礼依教的吗?不耍点手段不做点手脚政府干得成事吗?
刘放睁大眼睛不认识似的看着郭肖:你真这样认为?
郭肖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刘放说,不是认为,而是事实,我也就是按着这种思维定势来部署政府工作制定政府工作措施的。不过刘放,这些话只能在家里讲,只能跟你讲,在外面你可不能乱说哟?郭肖向刘放投去无比温柔善解的一个媚笑,企图剥离刘放心中的硬茧。
刘放细细地咀嚼着苹果咀嚼着郭肖的话,末了他叹了口气,说我可以理解但我不会赞同,我保留我的意见供你参考。可是你必须想清楚,话是你在大会上讲出去的,将来如果出问题背黑锅挨板子受处分的可能是你,别人可以全身而退,你却要死无葬身之地。
有那么严重吗?郭肖把一只手放在刘放大腿上,换了一副大义凛然的语气说,难啦,要干出点事业就不能太缩手缩脚,瞻前顾后,就要敢于冒风险担责任;每个位置都面临着挑战,面临着诱惑和深渊,我不入地狱同样有人要入地狱!
刘放再一次用惊异的目光看住郭肖。转而泼出一瓢冷水:你是不是太急于想搬正了?
郭肖用力在刘放大腿上拿捏着,笑而不答。
结果,佛山村的粮食直补风平浪静地被扣抵了,没有引起任何*动。问题反而出在了刘放当时驻的那个村,村干部在发放粮食直补款的时候扣收了少数农户以前年度没交清的农税提留尾欠,作为自己垫交的误工工资。被扣收的农户找到刘放反映,刘放向农户一清二楚地交待了上级的“六不准”政策,并找村社干部交涉,督促他们马上退出抵扣的现金,村社干部坚决不退。有农户当即向省政府写了人民来信,于是省转批市、市转批县,一级一级地要求督查纠正,乡政府为此在全省出了名。郭肖的代理乡长没能在人代会上按期转正。那段时间,秦远征和郭肖非常恼火,他们简直把刘放这个始作俑者当成叛徒和敌人,要非刘放是郭肖的老公,按着秦远征的性子,他会不择手段地找出岔子要了刘放的命,至少会首先端了他的饭碗。郭肖从个人政治生命的角度出发,对刘放的愤恨早已超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程度,但她保持住了在家里隐忍不发的风度,只是再没给过刘放好脸色,两口子在一个屋子里进进出出,仿佛形同陌路,夫妻生活的裂痕迅速拉大,开始过上了分床各睡的日子。
以前刘放一直是个放浪形骸的人,两口子睡一张床上,他差不多天天都要。郭肖没有调到刘放这个乡出任乡长之前,两口子牛郎织女你来我往,郭肖不反对甚至也不厌烦刘放的需要,放纵地满足着刘放,扮演着温柔娴淑的妻子角色;自从去年当上了乡长,郭肖对刘放床第间的痴迷开始产生本能的排斥,开始用各种借口逃避刘放的纠缠,有时实在煎熬得刘放嗷嗷待哺了,她才会勉为其难地就范一次,但她一点也不配合,让刘放有奸尸的感觉,有好多次连刘放自己都艰难地放弃了。
刘放感觉得出郭肖身体的变化。他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秦远征终于忍不下心中的一口恶气,提出要免了刘放的所长,郭肖也认为有必要磨磨刘放桀傲不驯的性子,两人一拍即合,用官场上人们调侃的说法,乡党委仅仅耗费了一张16开的公文纸,两行字的篇幅,但对外却有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行政回避。刘放头上的财政所长帽子便化为乌有。
刘放无比轻松地接受了这一事实。他虽然没了财政所长的头衔,但财政所也没有重新委任一名所长,他仍是乡财政所的无冕之王!乡村干部和群众仍以刘所长称呼他。
可是乡政府却并未因为摘了刘放的帽子而摆脱农民纠缠的是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佛山村的村民在听说了其他村退付粮食直补的事情后,群起效仿,一致要求乡政府兑现直补现金。乡政府按照事前的口径回绝了农民,把皮球踢给了村社干部。村民们没有达到目的,联合起来集体围攻乡政府,扬言乡政府不解决就上访县政府,省政府……搞得秦远征和郭肖坐立不安,焦头烂额。情急之下,乡党政一班人坐商对策,有人提出解铃还需系铃人,一语惊醒了两个一把手,遂成决策,刘放被紧急调驻佛山村,政府下达了死命令,先停发了刘放的工资,待摆平了佛山村农民上访闹事事件后再一分不少地补发。秦远征导演,郭肖亲自担纲女一号,大义灭亲地上演了一出挥泪斩马谡。
刘放流放到佛山村,他并不去直接处理抵扣公路集资款的事。农民问他该不该退,他斩钉截铁地说该退;农民找他索退,他又说钱是村社干部经手扣的,又交给了乡政府,不在他手上,他拿什么退?他还问村民,公路修不修?村民都说要修。刘放说那就对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用在了羊身上,你们急什么?不过他又提醒村民,葛了葛苕了苕,抵扣始终是错的,应该退;但不是找他刘放,要找找乡政府。把村民们都搞懵了。
后来在一次村民大会上刘放又给村民们出主意,说我们大家先想办法把公路修通,只要路基筑好了,乡政府就得把钱退回来,是不是;当初不是讲好了吗,乡政府负责片石和铺碎石,我们把我们该做的做了,看他们还拿啥话说。
村民们都很踊跃,积极性很高。但是进村的公路沟深坡陡,峰险林密,仅凭人力几乎不可能。这时候刘放才觉得当初乡政府和村民签订的是个难于实现的不平等条约,等于是给村民们出了道解决不了的难题,有点画饼充饥的味道。可是刘放不敢跟村民讲这些,他不想过早地浇灭村民们燃烧的激情,那可是几代人的梦想啊!
他说办法总是有的。他这样跟大家讲。只要大家有信心,有决心,我不相信佛山的公路修不进山来,人定胜天嘛是不是?再说佛山村还有庙,菩萨也会保佑我们。他只是想轻松一下气氛,于是说到了菩萨。大家便跟着笑起来。有人说真的刘所,庙里菩萨还挺灵验,特别是送子娘娘,百求百应,你有儿子没得,哪天去求一个?那人是信口开河随便说说,但打蛇打在七寸上,正好触到刘放的痛处,他和郭肖结婚十年了,两口子前些年也一直不遗余力地耕种,可惜就是不见开花结果。然而偏偏就是那人的一句玩笑,开启了刘放思考问题的另一道缺口。
那天群众大会上妇女居多,而且腆着大肚子的还不少,有些妇女看起来可能已经四十开外了,决不可能是怀头一胎。佛山是岩区,虽说有头胎女娃照顾生育二胎的政策,但从年龄上推算,却不至于头胎和二胎间隔到一二十年再怀,有点不合常理。这些年农村的生育政策并没放松,但抓得不紧却是事实,而且听说好多地方在孩子生下地之前根本不管,更有说法是乡村干部还在架子底下放纵和怂恿农民生,生下来了再名正言顺地罚款,政府和超生户都愿意。从前超生孩子的是游击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今超生不再游击,大大方方地怀孕,挺着大肚子招摇过市。有人说这样的土政策有利于推动和谐社会建设,有效地规避了农民与政府的对抗;还有一些离奇的说法,说有的地方工作做得更细更好,民风也纯朴得令人难以置信,那些想超生的人只要怀上,不需要政府上门打招呼,自觉自愿地先把罚款送到乡村干部手中,只等有朝一日瓜熟蒂落孩子下地,双方再补办手续。这些传闻刘放早有耳闻,但他没作过深入的调查,但直觉告诉他,农村是在敞开肚皮超生,计生部门确实没大过问倒是事实。人家说,孕妇成为乡村的又一道人文风景。今天现场的风景虽未调动起刘放欣赏的欲望,倒是把刘放思维的另一道闸门打开了,他大胆地想到一个偷梁换柱的办法。
会后他把所有村社干部留下来,公开了自己的设想。没想到村社干部全都一致拥护。刘放告诫大家这是秘密行动,只能在暗中操作,决不能走漏风声,否则计划就要泡汤。村社干部们拍着胸脯保证,决不当叛徒!
只过了半年,佛山村竟破天荒地收了二十多万罚款,刘放自作主张,全部用在村道公路建设上,一条拖了若干年的进村公路,在几台推土机昼夜不停的作业下,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路坯就成了型,乐得满村人眉开眼笑。
刘放却乐不起来,他心里清楚,这仅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离通车还隔着十万八千里。他想即使乡里把抵扣农民的钱拿出来,也是杯水车薪,而要想乡政府从财政拨出款子来补贴,肯定是哄鬼的,是农民一厢情愿的梦想。
三、朱子白
佛山庙在佛山村与邻村交界的一座大山深处,也是全乡的制高点,海拔超过了1000米。名誉上说是庙,其实庙宇在几十年前垮塌,残留下几进几院的建制规模,依稀可以想见当年香火的鼎盛。俗话说和尚跑了庙宇在,庙宇塌了菩萨在,如今印入人们眼帘的佛山神庙,便是这样只见菩萨不见庙宇更不见和尚的颓废景象。山里人素来信奉神灵,烧香拜佛请愿还愿的佛道情结代代相传,因此尽管菩萨们没了庙宇,但金身不坏,这似乎丝毫未能影响村民们虔诚至圣的顶礼膜拜。每到初一十五或者佛祖观音的生日,村民们都会自发地聚集到庙前,烧香、许愿、做会,渐渐约定俗成,有了一些规模。
最出名的是庙里的一尊送子观音。相传在清朝嘉庆年间就开始显灵,有求必应。有人暗地里作过考证,佛山远近的十里八乡里,自解放以来,凡是诚心诚意到过庙里许过愿并依照礼数还愿的,没有出现过一个绝户。最有说服力的是后山一家宋姓人,前面一连串生了七个女,被当地人誉为七仙女,两口子发誓不日弄出个儿子来绝不罢休。每逢庙里节气,夫妇二人四更即起,沐浴更衣,双双到庙里三拜九叩,祈求菩萨降灵,保佑宋家香火不断、后继有人,终于感动了观音菩萨,在第八胎里降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这是近几年的事情,放在以前生育不讲计划,准许随便生的时候,十胎八胎不足为奇;难能可贵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宋家两口子还能对抗着政府的生育政策孜孜不倦追求不止,直至把儿子生下来。有人说这就叫心诚则灵,菩萨不负有心人;有人说举头三尺神明在,菩萨始终是公平的,除非上辈子作孽太多。说归说,山民们虽粗鄙,但心眼实,弯弯肠子不多,人人都相信是送子娘娘在暗中庇护着佛山人。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送子娘娘的名气便大起来,三五十里、百八十里之外,也不断有求子心切的信徒徒步而来,许下洪愿,祈求菩萨降瑞。据说有一天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派头不小,前呼后拥,招摇着一支不小的队伍,但队伍只到了山前,其余的人都在山脚下驻扎下来,就老者一个人从山脚一直三拜九叩五体投地直拜上山去,上山以后在菩萨面前做了什么外人无人知晓,但过了整整十个月,那老者又带着与上次差不多相同的队伍来到佛山,唯一的不同是队伍里面多了一个年青标致的少妇,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有好事者打听到,原来老者很有钱,发迹后一腿踹了黄脸婆,看上了现在这比他跟前妻生的女儿岁数还小的女子,老者爱小女人爱得如天上的月亮,老夫少妻感情也极不赖。可就一样不如意,老者与前妻生的儿子不认生父,搞得老者很凄惶,生恐垂暮之后无所依靠,小女人也想生个儿子,两口子白天黑夜在床上鼓捣,累得老者精疲力竭,连端饭碗的力气都乏了,也不是小女子不争气,怀上了几回,不是流产就是b超照出来是女婴,坐掉了。后来不知打哪听到佛山庙送子观音的灵通,于是便有了一年前的虔诚拜谒;又有了十月临盆后的还愿行动。兴许老者当初的愿心发的宏大,所以此番前来,除了焚香礼拜,老者还掏钱置办酒席,恭恭敬敬地请上佛山当地的长者,朱子白也在其中,说出了重塑菩萨金身、再建佛山庙宇的愿望。佛山的长者们自然喜出望外。老者当场拿出一万元,交到朱子白手中,嘱朱子白代其了却心愿。
这便是两年前的往事。
朱子白一万元钱在手后,紧锣密鼓地操办,无奈庙大菩萨多,在重塑菩萨金身的事件上,朱子白的确动了不少心思,按朱子白个人的理解,他认为菩萨的灵与不灵不在哪一尊菩萨个体的金身上,而是菩萨掌管佛事的分工不同而已,好比俗世上人们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般,不谋非是不能谋,不愿谋,无非是各司其职罢了。有了这种理论做支撑,朱子白觉得重塑金身绝不能单单只重塑送子观音一尊的金身,菩萨都是佛,世人如果厚此薄彼了,难保菩萨不降罪?因此朱子白便自作主张,用那位不愿留下姓名的老者还愿的钱,为佛山庙里所有的菩萨一同重塑了金身。而重塑金身以后,一万块钱就所剩无几,不足以再盖庙宇了。朱子白乘头找乡亲邻里筹资化缘,无奈佛山村民确实太穷,纵然一呼百应人人慷慨解囊,集起来的也不足万一,造庙的事情便告搁浅,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出钱的老者两年来也再未露面,朱子白曾利用做《易经》之便遍访求之,终无一人知晓。
刘放在佛山庙破败的废墟瓦砾中间找到了朱子白。地上丛生的荒草长到了一人多高,朱子白蹲在草丛里,人全被湮没了。他匍匐在瓦砾中寻找着什么,神情专注到旁顾无暇的程度,以至刘放的到来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倒是反把刘放吓了一跳,以为青天白日撞上了鬼。
刘放说你狗日又在做啥子迷撒哟,阴*掉草丛里了?
朱子白双手撑地抬起头颅,说嘘——,别亵渎了神灵。
刘放不自然地环顾四周,真的是壁垒森森,香烟缭绕,随即噤声不语。
他们在正殿矗立的十几尊佛像面前席地而坐。
朱子白说,该不会真的来求子吧?
刘放狠狠地剜了朱子白一眼,他记得那天朱子白并没参加村民大会,看来这家伙信息满灵通。刘放不说破,刘放故意顺着话题说你龟儿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朱子白正眼不瞧刘放,有点阴阳怪气地说,你求也是白求。
刘放心中一懔,两眼死死地盯着朱子白,直看得朱子白心中发毛。
刘放终于用手在朱子白眼前一拂,仿佛把心中的阴影全部拂尽。他说你狗日别装神弄鬼了,别人信实你,老子却不吃你那一套。不过老子今天真的是求菩萨来了;不过不是他们,他抬手指着石壁上的佛像,然后又指着朱子白,而是你这尊牛皮哄哄的活菩萨!
朱子白先是一怔,继而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朱子白的脑子转动极快,以他出了名的朱半仙的神机妙算,他认定刘放肯定是找他这个高人指点迷津来了。朱子白顿时万分感慨。——乡政府的几十号人大大小小的官员中,只有面前这个刘放从来没找过他,他曾经以为刘放是故做清高,傲慢,但通过后来侧面的认知,他几乎又完全否定了这种推论。他之所以感慨,是他认为刘放最终也不能脱俗,或者换句话说,刘放也要向他的易经屈服。这让朱子白在颇有自豪和成就感的同时,又忽然感悟到了人生在世的很多现实的磨砺和人性的局限。
朱子白不禁有些同情刘放。
走南闯北乃至常常被人奉为上宾的朱子白,见识可谓广博,结识的达官贵人上至省部,下至秦远征郭肖,没有一个不在他的《易经》面前毕恭毕敬,原形毕露。别的不说,单是他坐过的小车,高级的宝马凌志都让他享受过了,连秦远征这号在乡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也只能望其项背,那些高官们还亲自跑到乡里找他,见到他像见到自己的上司一样谦恭。开始时朱子白为了好与外界联系,专门配了部手机,那时他在县城里有房子,好象是某个头面人物为了答谢他出手赠送的。后来朱子白名气逐渐大起来,有人建议他应该搬到省城,至少应该到市里去定居,拓展自己的业务。谁知这时的朱子白却反而与别人的看法截然相反,背道而驰。他非但不顺风而上,却是连县城也懒得再住下去了,干脆背着原先进城时的劳什口袋回了佛山村。佛山在大山深处,没有信息网络,如此一来,他的手机也派不上用场了,几乎又与世隔绝起来。那些住在大城市里大凡小事依赖惯了朱子白的《易经》指引的红门显贵们,失去了与朱子白的联系,一下子如丧臂膊,如失方位,于是一时之间,大大小小的轿车不时地开进乡政府,然后又不断有人走进佛山村。朱子白隐在自家的几间茅房内,天天过着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的生活,任是什么样的人找他,他一律是一幅睡眼惺忪、大智若愚、我行我素又疯疯颠颠、莫测高深的样子,那些人在他面前全都是小学生甚至幼儿班的水平,唯唯喏喏,诚惶诚恐,尽管朱子白送客时一例大大咧咧,对来人爱理不理,那些人却不敢对他有半点无礼,依然打恭作揖,连说“留步留步”,朱子白更不会客气,多则送至厂坝边,少则屋檐下,从来不曾下过厂坝边下的*级石梯。据说只有一个人享受过朱子白降阶相送的礼遇,那就是郭肖。但故事仅限于据说,郭朱二人对此守口如瓶,其他人只能姑妄言之姑听信之。
朱子白说,你想求我什么?
刘放说求财。
朱子白有点不相信。他联想到了郭肖,他不相信刘放为求财而来。
朱子白忽然转换了角度。他说刘放我给你看个脸相。
刘放笑看着朱子白未置可否。
朱子白怕刘放拒绝。朱子白说刘放恕我直言,你脸色不好,印堂发暗,心絮烦燥,不是好兆头。
刘放暗暗一惊。但他不形于色。他仍然佯装镇定地微笑面对着朱子白。
朱子白说,凡人一例,万事形成于内而形于外,忧愤于心而戚于面,你是郁积太盛,虚火攻心。
刘放又是一懔!他以为朱子白还把思维停顿在求财或求子上。他索性将错就错,耐着性子听朱子白卖弄玄学。但当他听到朱子白说他郁积太盛时,刘放心中掠过一丛阴影,他想到了和郭肖有些紧张的夫妻关系。
确切说不清刘放和郭肖感情上的裂痕到底起于何时。很久以来,郭肖基本不让刘放挨近身体,总是推说累,没有心情;刘放受到了伤害,但他不输面子,郭肖不让他靠近,他也装做满不在乎,堵气不愿贴近郭肖的身体,但时间长一点,他会像公狗一样找郭肖发泄一次,甚至根本不顾及郭肖的感受。有一次郭肖实在难忍了,流着屈辱的泪水说,要告刘放*奸。刘放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歇斯底里地吼叫,说老子就是要,有种的你告去!声音大得满院子回荡。郭肖吓得噤声不语,缩在席梦思上瑟瑟发抖。那是他们结婚以来刘放头一回这样对待郭肖,刘放稍微冷静下来,却突然觉得无奈极了无聊透了,他一点也没有发泄过后的轻松,没有胜利者的喜悦,他像一头斗败的公牛摔门而去,像一头受伤的狮子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静静地舔舐伤口。
终于有一天,郭肖在一次满足了刘放之后,对刘放说她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告诉她妇科病很严重,而病因可能与节育环有关,所以她决定把节育环拿掉;以后两口子过性生活要给刘放戴避孕套。刘放大为光火,刚结婚那阵,两口子商量先不要孩子,那时郭肖还没上环,*爱时就使用避孕套。一段时间过后,刘放的下面发生了*痒,起了浓泡,害得郭肖怀疑他在外面与别的女人乱搞,惹上了性病,刘放死活不认账,两口子闹上了医院,在医生质询的目光下,刘放脸红筋胀地赌咒发誓,后来刘放憋着屈找了许多医生诊断,终于有医生提出是不是避孕套过敏造成的,吃了药,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再使用避孕套,刘放的下身的怪病终于无疾而终,郭肖也相信是自己误会了刘放。那以后,刘放开始谈避孕套而色变,还是郭肖通情达理地去计生指导站放了环。现在郭肖突然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同样也与生理疾病相关。在刘放看来,他觉得郭肖是借口托词,故意要让他知难而退。这样的软钉子,碰得刘放心里痒痒的难受,但又无从发难,他只得退避三舍,干脆不近郭肖的身体,一个人搬到另一张床上,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朱子白见刘放沉吟,朱子白的思维也鬼使神差想到了郭肖,想起郭肖那次找他时问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感情。以朱子白的精明,他当即断定郭肖那样一个既年轻漂亮又有权势的有夫之妇,她开口求问的感情,绝对不是夫妻感情;既然不是夫妻感情,那无疑是婚外情。那么,无容置疑,夫妻感情出了麻烦。所以这个时候,当刘放坐在朱子白面前,朱子白信口开河,诱导刘放的反应,他要印证他曾经的判断。这其实早已超出了他研究《易经》玄学的范畴,说穿了完全是好奇而已。
刘放独自沉思,感觉有些失态,又见朱子白正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刘放习惯地用左手在朱子白眼前挥了挥,掩饰说,去去去,你狗日日白扯谎,是不是失业了吃不起饭了拿老子开涮哟。
朱子白也自我开脱地讪笑起来,说开玩笑开玩笑,不必当真。
刘放说,球,老子跟你当真。刘放把一支烟扔给朱子白,刘放突然又说,朱子青是不是你兄弟?
朱子白说是,他找你说偷菩萨的事啦?
刘放问到底咋回事?
朱子白说不得了,附近有一伙人到佛山庙偷菩萨,据说是卖到广东一带,每尊菩萨管四、五万元。
刘放大吃一惊!满脸不相信。
朱子白说,我们佛山庙的菩萨年深久远,又从来没断过香火,还被传得活灵活现,那边的有钱人听说了纷纷出高价,吊起了这些想钱都想疯了的混混们的胃口,想方设法地偷运,前不久被劫走了一尊,被我发现了,我就搬到庙里住下来,前两天有人请我下山去了,我叮嘱子青好生看管,不想昨天子青赶了回场,等我下午回来发现又少了一尊。唉,想不到菩萨也遭劫呀!那些人也真做得出来,不怕报应。朱子白说完,脸上满是悔恨和恐惧。
刘放的想法和感受与朱子白不完全一样,他甚至有些喜形于色。刘放认真地看着朱子白说,佛山庙里的菩萨真像传说的那般神通广大,一求百应?
朱子白狐疑地看着刘放,不知刘放葫芦里卖的啥药。
朱子白于是说出了一个连刘放也是头一次听说的大秘密。朱子白说你说我的《易经》灵不灵?
刘放猜到了什么,他说难道你的《易经》与菩萨有关?
朱子白说不瞒你说,我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在菩萨面前祈祷,不然我的卦相就会失灵。
刘放呵了一声。刘放想到了朱子白放弃城里的生活毅然回到山里的原因。刘放说,子白。他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好象也忽然换了个人,他说子白,我想跟你联手,我们制造一个更大的秘密。
这一次轮到朱子白吃惊了。他说你说什么,——制造秘密?
刘放肯定地点着头。他看着石壁上的菩萨,看着缭绕不熄的香火。这样我们不是可以更好地保护这些菩萨了吗?刘放说。
朱子白若有所悟地沉思不语。
四、郭肖
郭肖对刘放的暴力深恶痛绝。自从那一次刘放摔门而出,刘放再没上过郭肖的床,刘放几乎天天早出晚归,对郭肖视而不见。有很多时候两口子有可能在早上出门前打上一个照面,也有可能三天五天难得碰一回头,家好像成了两人共同合租的旅馆。开始时郭肖恨刘放,恨得牙痒痒的,但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刘放一直对郭肖的感情也不错,作为妻子,时间稍长一些,郭肖心里对刘放的恨意日渐消弭,每想到这辈子没能为刘放生下一男半女,郭肖也非常内疚,她曾多次提醒自己,要用自己的温柔体贴来补偿对刘放的亏欠。然而郭肖清楚地意识到,她对刘放已经厌倦,特别是身体对刘放产生了强烈的抗议。对于女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刚开始时郭肖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对床第之间的事情失去了兴趣,是不是过早地进入了更年期,但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她很快否定了。她对自己的身体、心理非常了解,她清楚地意识到身体里面还有潜藏着旺盛的欲望。郭肖不能确切地明白对刘放的感情松懈缘于何处,是一件事,一次争吵,一次赌气?是一个点,一个面,或是全部?而刘放的傲慢对郭肖的心理造成的伤害比他在床上的粗暴无理更大,刺激也更强烈,郭肖夜晚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床上时想过,只要刘放放下男人的臭架子像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那样回到她的身边,她愿意像母亲对待儿子一样温存地接纳他。可是刘放没有那样,郭肖一次次地失望了。当郭肖渴望男人渴望燃烧的时候,进入她幻觉意识里的男人便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另外的男人,一个既模糊又清晰的、全新的、成熟的、善解人意的、极具君子风度男人。郭肖对自己意识深处的这种觉醒感到十分震惊,她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观点,说凡是有这种意识觉悟的女人,骨子里就是天生具有婚外情结的女人。那时郭肖的思想是保守和传统的,对那种无稽之谈一笑了之;但现在,当她真正有了这样的觉醒,她不得不重新去认识和审视这看似无稽之谈的论调,她甚至想到了她和刘放的婚姻,想到以后,郭肖心底里迅速产生一种电闪雷鸣突然侵袭的寒意。
郭肖找到朱子白,以一个漂亮女人的矜持,又是仁途上正值上升阶段,她不管朱子白是否认识她,她权当朱子白认识,她虽然没有居高临下采取乡长与臣民的对话方式,但她不打算做任何铺垫,不拐弯抹角,她直截了当地地向朱子白说出了自己的祈求和迷惘。朱子白似乎比郭肖更超脱,更具有职业道德,更直截了当。对于郭肖的诉求,朱子白作事的时候非常认真,但自始至终朱子白未费一唇一舌,仿佛他天生就是个哑巴。当朱子白向郭肖做出送客的手势时,郭肖对所求之事还一无所知。看得出来,当时的郭肖仍是非常虔诚的,把朱子白当做大师看待。她双眼一直紧盯着朱子白排卦,直到朱子白收起铜钱,她几乎没眨一下眼睛。朱子白没说话,她也不敢问,但朱子白没有给她只言片句的答案就送客,她有些无辜,有些无助,到后来竟至感觉有些被玩弄和藐视,因为她从朱子白的眼睛里看出朱子白完全是认识她并了解她的。就在朱子白把郭肖送下*级石梯时,朱子白将早就写好字的两张字条递到郭肖手上,然后挥了挥手,返身进屋,吱嘎一声闭了房门。
此前郭肖已知朱子白有送客不下厂坝的惯例,她还从别人的言传中知道朱子白一般是不给人留下字据把柄的。她不知道她一下子从朱子白那里得到了两个例外意味着什么,以至她那一路上都没敢看字条上的内容,直到回家以后调匀了呼吸,她才怀揣着好奇和惶恐从包里请出纸片来。第一张上面写着“有惊无险”四个字,那是她问的仁途,当时郭肖觉得挺纳闷,这四个字按理应该暗示她的代理乡长转正的事?难道还有蹊跷会出什么孤拐不曾?但以朱子白的神神秘秘和郭肖一贯处事的严谨态度,她还是顶当回事,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夹着尾巴做人。后来印证了,她先是因为粮食直补事件未能按期转正,但仅仅过了三个月,乡里再次召开人大代表会,她以刚刚超过半数的微弱优势通过。那件事情以后,郭肖不能不对朱子白刮目相看,也更加相信了命运天定的宿命观,从而也使她对第二张纸条上的八个字揣摸了若干种解释,却迟迟不敢断定哪一种解释才是合理的,或者可行的。“始于近身,止于近身”。朱子白给她这八个字看似明白如镜,又好象一点也不明白,而且到最后她连是人是事都搞不明白了,她不知道朱子白是不是故弄玄虚?然而有了前面四个字的验证,现在她宁可信其有,也不愿意掉以轻心。(暗指她与刘放、秦远征和秘书小杨三人)
五、秦远征
以分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副乡长为组长的调查组回来报告,佛山村把征收起来的社会抚养费全部挪用的谣传完全是事实,驻村干部刘放供认不讳。不过刘放纠正了调查组的一种说法,他说不是挪用,是借用,20多万元社会抚养费一分不剩垫付到村道公路工程支出上去了。
郭肖听完报告后只说了两个字“胡闹”,然后一屁股跌坐在藤椅上,不再说话;调查组识趣地退出了郭肖办公室。郭肖打刘放的手机,对方没有信号,郭肖愤怒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一筹莫展。
分管农业的副乡长进来请示,佛山村今年的粮食直补款还按不按既定方针扣?佛山村村级公路路基出来了,乡政府该筹的款却还不到十分之一,村民已经有了要求乡政府卡片石铺碎石的呼声,如果乡政府不能兑现承诺,农民闹起来如何应付?郭肖感到头痛,她按着太阳筋焦头烂额地说让我想想,副乡长悻悻地走出郭肖办公室。
分管农业的副乡长前脚刚走,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推门进来,向郭肖汇报村级组织换届选举的情况,说刘放联系的佛山村出现一个新动向,村民一个口径要求乡政府退还抵扣的粮食直补款,不退还坚决不参加选举投票,有人还有理有据地说村级组织是村民自治组织,是农民自己推举出来为农民办事的,不给老百姓办事,只听乡政府瞎指挥的村干部他们坚决不要。
又是刘放。怎么什么事都与刘放有关,什么乱子都是刘放惹出来、造出来的?郭肖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她抓起电话机拨秦远征,她想只有秦远征能应付这样杂乱的局面;而且想到秦远征,郭肖的心情也好起来,平静下来。然而秦远征电话关机。秦远征到省上跑项目去了,郭肖想秦远征这会儿在干啥呢,请人吃饭?逛商场?或者洗桑拿?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些?郭肖心里一会儿轻松,一会儿又复杂,她知道现在到上面找人跑项目不容易,明里说是跑,暗里却是吃请,送红包,洗头洗脚桑拿按摩那一套,秦远征本来是说好和她一起去的,但乡里的一大摊子事务不能缺少了一个主官,省里郭肖又没有熟悉的关系,所以临时还是让郭肖留了下来。秦远征意味深长地说你主内,我主外,我保证回来时给你一个惊喜!郭肖看着秦远征坏笑兮兮的样子,心领神会他“主内、主外”的弦外之间,郭肖倏地红了脸,她咬着下嘴唇无限深情地望着秦远征问什么惊喜?秦远征说暂时保密。郭肖强忍住心猿意马,不再追问。现在郭肖放下嘟嘟的电话,虽有些失落,但却不是像刚才接不通刘放的电话那样抱怨,而是想秦远征是不是在洗桑拿呢?想得心里泛起醋意;隔了一会儿又想秦远征到底会给她带来什么惊喜呢?郭肖好象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系列烦恼的事情,她像一个初涉爱河的小女子陶醉在自己编织的梦幻情网里……
在大多数的乡村干部的眼里,秦远征刚愎自用,独断专横。秦远征爱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无毒不丈夫!好象他真是个不择手段的暴君,顶天立地的男人似的。但是在郭肖看来,即使排除感情因素,别人眼里秦远征的缺点,差不多都是优点。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地方的一把手,如果缺乏独断、缺少狠毒,难免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婆婆妈妈。郭肖认为秦远征的武断并非没有人情味,特别对她郭肖是非常尊重的,比如说在处理刘放的问题上,虽然外人眼里秦远征是排除异己,拔掉眼中盯,甚至郭肖也觉察得出秦远征是以公报私,有意要把刘放从郭肖身边撵走;但秦远征做得滴水不漏,让别人抓不到任何把柄,即使是刘放本人也打不出喷嚏。秦远征在征求郭肖的意见时,郭肖明知秦远征内心深处不可告人的一面,但于公于私郭肖对刘放都再难容忍。刘放一点不顾及郭肖的情面,他的所作所为,不要说理解和接受,简直是让郭肖心冷齿寒了。
六、朱子白
朱子白依然不屈不挠地在庙堂废墟里寻找着传说中的经书,相传是经庙里一位得道高僧评点过的一部奇书,高僧也是个研究《易经》的高手,在经书里记载着他数十年悉心钻研全部心血凝聚的成果。
有一天,一个蓄留长发的年青人找到朱子白,毫不隐瞒地自报家门说他姓黄,人送外号黄鼠狼,就是买菩萨的那个人。朱子白戒备地看着来人。年青人开门见山地说他是来与朱子白合伙求财的。朱子白心里不胜惊讶,仍不答理。年青人和盘托出了他的计划,他请求朱子白不要管佛山庙菩萨的闲事,他要把所有菩萨全都卖出去,赚的钱二一添作五。
朱子白不为所动,他干脆地回绝了自称黄鼠狼的年青人。
黄鼠狼并不着急,他凑近朱子白神秘兮兮地说,朱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边说着边从肩挂的真皮挎包里摸出本泛黄卷边的线装书,递到朱子白手里,说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朱子白接过来,先扫了眼封面,接着便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眼球立刻被全部吸引进去,整个人都被定住了,物我两忘,浑然入定;看了一页又一页,越翻越快,越翻越快,爱不释手。不消说,这俨然便是传说中庙里失传的《易经》。黄鼠狼没让朱子白翻完,一把夺了回去,朱子白在经书离开手掌的一刹那,就像被人挖走了心肝一样,不由得跟着向年青人扑了过去。
黄鼠狼左手拿书在右手掌心里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笑容可掬地看着朱子白,在朱子白跟前走来走去,玩着猫抓老鼠的古老游戏似的说,朱哥很喜欢这书?
朱子白死鱼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黄鼠狼手里起起落落的书,随着黄鼠狼打转转,喉咙里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鸡啄米般点着头。
黄鼠狼说,是朱哥跟这书有缘哪,本来这书随着那尊菩萨已经要运到沿海了,偏偏晚上菩萨一个人放在地上供活了倒地了,结果头被碰掉了,结果经书掉出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呀朱哥?
朱子白被黄鼠狼说得一惊一乍。朱子白脑子里飞快地回想着被黄鼠狼一伙偷走的两尊菩萨,佛山庙里所有菩萨的造型和般列的位置都早已烂熟于心,然而朱子白不能确定黄鼠狼说的是哪一尊,是前一尊抑或后一尊?黄鼠狼们偷走的是佛山庙里体积较小的菩萨,可事实偏偏那么凑巧和蹊跷,那本经书朱子白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在庙里寻找,谁想得到老和尚会把它铸在菩萨的佛顶里,谁更会想到黄鼠狼们只偷走了庙里上百尊菩萨中的两尊,经书就在不到百分之五的概率里再现,这难道真是黄鼠狼说的天意?要说不是天意,那又该作何解释呢?经书以这样的方式出土又预示着什么?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朱子白虽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本经书对朱子白非常重要,除非它一直没被发掘出来;现在既然面世了,只要能弄到手,朱子白会不惜一切代价。
如此一来,摆在朱子白面前需要他做出的便是个艰难的两难抉择,一面是保护佛山庙重振庙宇雄风,一面是眼看着佛山庙完全彻底地毁在自己手里,使百余尊在佛山庙享受了百余年香火供奉、护佑了佛山几代人的菩萨饱受流离失所、车马劳顿之苦,而这样的结果的代价之轻,只为一部经书,代价之重,也只是一本经书。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于朱子白,于黄鼠狼,于佛山一带的村民,于载沉载浮的菩萨们,到底是福,还是祸?
朱子白很难决断。
秦远征、郭肖和刘放
那次秦远征给郭肖的是一套丝织*裤,而且是夫妻套装的那种。郭肖掩饰不住内心的悸动故意说你恶不恶心呀你,小气鬼!然后作势要往地上摔,秦远征不适时机地从后面抱住了郭肖,两个人有了第一次亲吻。过后郭肖仍一直在傻乎乎地等待秦远征承诺的惊喜,却一直没有回应。有一天晚上秦远征进了郭肖的宿舍,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就相拥着上了床,激情似火终于烧得两人都大汗淋漓后,郭肖一丝不挂地头枕在秦远征胸前傻乎乎地问了,秦远征说,你不记得我们当时做了什么?郭肖回忆着,忽然明白过来,郭肖用指甲来回划着秦远征的肚皮无限美好地回味着说,你是不是早有预谋了?秦远征得意地笑而不答。
刘放经历了从他派驻佛山以后的种种变故,过往的岁月以及现在的日子对于他来说,都有点沧桑与凝重,乡政府的家乃至于乡政府,他都厌倦了。或许,与其说是厌倦,不如说因为伤害而不堪回首。他是真的对佛山有了感情了。如果说他不愿意或者说不想回到乡政府,那么现在让他选择一个去处,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佛山。不一定非要理由。前一阵村委会主任的选举,一开始村民们坚决违抗,扬言乡政府不退还抵扣的直补款则任何人不准参加投票,结果使选举工作不能如期进行,乡政府内定的候选人也没能如愿以偿获得村民们的认同,乡里包括秦远征和郭肖在内,差不多所有人都认为刘放在下面怂恿村民公然对抗,秦远征在大会上怒不可遏大声咆哮,发誓要搜集证据抓住把柄端掉刘放的铁饭碗。郭肖也当着全乡*级干部的面大骂刘放无组织无纪律,气得花容失色。大会后的第三天,乡政府却又出人意料地妥协了,把抵扣的粮食直补款如数退还给村民,之后立即进行村委会主任投票选举。这一回佛山村民倒是非常配合非常听话,仿佛选举不选举本身并不重要,村民们一开始就是冲着钱跟政府赌气的,政府几时退钱,他们就几时投票。选举虽说一次成功,可没想到选举结果却大出主持人的意料,原先乡里内定的候选人只得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票,其余的选票全都不约而同地投给了刘放。刘放知道后,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他确实在被乡政府被乡领导乡干部们冤枉,现在又被佛山的村民故意推向火山口、推入油锅,因为直至选举结果出来为止,他根本连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更遑论他做了村民的工作?再说他还真没想过要在佛山一辈子当个村长;使他好笑的却是佛山村民们爱你没商量的信任和法盲一样的投票选举。村民们的错爱看起来是抬举他,实际上却是害了他,无形中使他不自觉地获罪于乡里的领导,获罪于内定的村主任候选人。当然接下来乡里不出文不认可刘放的当选,沿用了佛山村民忤逆顶撞乡政府说过的话,村委会是村民自治组织,刘放并非佛山土生土长的居民,在佛山不具备被候选资格,因此选举结果无效。不懂法律的村民和他们共同选举出来的刘放一起共同遭遇了法律的尴尬,一场严肃的选举最终却以三家不和的闹剧形式冷清收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二次选举刚刚过去的第二天,刘放被乡政府通知结束了在佛山的驻村生涯,回到乡政府等待重新安排工作。
接到通知以后,刘放仍然若无其事地呆在佛山,呆在佛山庙,与朱子白密谋着什么,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对于官场上习以为常的16开纸的游戏,刘放似乎已经厌倦已经看透,修炼到了宠辱不惊的火候。还有婚姻,夫妻间虚与委蛇的应付,社交场合真真假假的勾连,他觉得如同官场一样复杂微妙,让人伤透脑筋。只有有时夜晚一个人在床上的难熬是他的一块心病,一个难言而羞涩的伤痛。他曾经跟朱子白说起过有一天他要在佛山庙出家修行,朱子白戏谑他是心诚而意不诚者。刘放感觉受到了朱子白的侮辱和非难,恼怒地说老子是认真的。朱子白笑话他说,我晓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你俗念太甚,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你以为你能遵守佛家的一切清规戒律吗?刘放痛苦地低头无语。原来他想到要出家做和尚,不过是一时负气的丧气话,偏偏被朱子白火眼金睛一针见血地挑明了,难怪他要对朱子白发火。
刘放想,朱子白是不是真成了神人,能掐会算?在他朱子白面前,刘放有时觉得自己已然是个透明的人,他的丝毫心理活动和行为举止都逃不过朱子白的法眼。
刘放十分懊恼,他想从生活中找出一样可以给他一点刺激的东西来,却乎也找不到。他几乎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
无聊透顶的时候,刘放也研究朱子白,就像朱子白暗中研究他那样。刘放想,在佛山朱子白算是个神通广大的能人了,但同时也算是个怪人。朱子白曾经早婚,他的女人在二十多年前与他结婚不久又从他身边消失,从此杳无音信。那时候的朱子白二十出头,对《易经》已经痴迷,迷恋《易经》比迷恋年轻漂亮的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据知情人透露,新婚时的朱子白宁愿抱着《易经》也不抱着水灵灵的女人睡觉,更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朱子白的女人离开他时仍是个处子女儿身。朱子白对这些从来没作过只言片字的辩护,任凭别人说得天花乱坠。
尽管在佛山庙里、在菩萨们的眼皮底下长住下来,刘放还是常常被身体里面的煎熬折磨得很难受。七情六欲总是抓挠着他,使他想六根清静也不行。他注定这辈子将是个俗不可耐的、无可救药的俗人了。说老实话,刘放曾无数次地想过要抛开这些烦恼,远离这些烦恼,但不知不觉就会膨胀起来的身体,总是要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烦燥坚硬地砥砺着长夜,消磨着他的意志,把他搞得灰头土脑,搞得精疲力竭。每当他瞪着眼睛望着万籁俱寂的夜空难以入眠的时候,朱子白匀实、悠扬、细碎的鼾声就会从另一个角落传过来,于是刘放转而对朱子白愤愤不平了,他搞不明白身边已经二十多年没睡过女人的朱子白,怎么可以把瞌睡睡得如此酣畅,如此目中无人?刘放终于恶作剧地想到了要刺激朱子白。他终于严肃而尖锐地把问题端出来向朱子白发难,而美其名曰请教。
朱子白好象并不上刘放的当,他非但不恼羞成怒,反而挑明了说你小子是故意寒伧我不是,你明知道我是个连老婆都拴不住的窝囊废。
刘放说你一直都没有再找一个,我不明白是你心中一直放不下那只煮熟的鸭子?还是你狗日身体一开始就不行?还是你的易经真的修炼到物我两忘尽刑受不淫欲了?
朱子白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毫无疑问朱子白封闭了二十余年的内心世界是丛生的、阴暗的、芜杂的,此前他从不曾向谁敞开过,好比一个原始森林,有些生物在其中蓬勃生长,有些东西在其中腐烂变质,还有些则自生自灭,顽强地更迭着事物本身的新陈代谢。
有人说前两年在城里见过朱子白金屋藏娇。朱子白对此从来都不置可否。
朱子白十分郑重地对刘放说,别人怎么说我我不管,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体绝对是正常的。如果需要,有机会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说这话的时候,朱子白神情非常滑稽,又好象别人要挖他家祖坟似的认真。
刘放想笑,但他一点也笑不起来。刘放说我不是不相信,正因为此,我不明白这二十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朱子白说你是不是有*窥别人隐私的毛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刘放,男人和女人都一样,身体都需要释放,需要发泄,否则就不能平衡,不能平静。我倒觉得你是不是太苛刻自己了?朱子白说,不就是发泄吗?不就是s*精吗?都什么年代了,歌厅发廊遍地都是,你不想自己解决还找不到发泄对象吗?几十块钱几分钟的事情。
刘放惊讶地看着朱子白,他仿佛刚刚认识了朱子白的另一面。刘放很幼稚地问:你就是那样解决的?
朱子白毫不忌讳说,对于一个生理健全的男人来说,那不过是一种需求,是解决需求的方式之一。对于我来说,我还有我的《易经》和意念控制。
刘放望着朱子白陷入苦闷。意念,毅力?男人要任凭这些东西在身体里打架,控制和掐灭燃烧的yu火,这有多可笑。
朱子白似乎看穿了刘放的心思。朱子白说世上的男人有的能把一y*情、露水夫妻做得淋漓尽致干干净净,分手后各奔东西,彼此再无瓜葛。而你小子却不一样。朱子白说,我早就说过你小子肝火太炽,照《易经》上的说法叫阴阳不调,民间通俗的说法是性压抑的表现;我说了你别多心刘放,你在女人方面属于那种心理不健全的人,你对女人天生具有依恋情结。你一方面亢奋,一方面又性饥渴;你主张博爱,可你又是个封闭的不容易主动出击的人;有时女人让你烦,多数时候你又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能跟你上床;你是那种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的人,所以你注定要被性憋死。
朱子白顿了顿又说,我跟你不一样,我认为正常的男人需要女人,四大皆空是骗人的鬼话,不过除了女人,找一样东西作为寄托,也可以把余外的一切忘掉,这是可以做到并且有效的。
朱子白忽然问刘放,说你有情妇吗?
刘放莫明其妙,说你狗日脑壳突然进水了不是,发啥子神经哟?
朱子白说,据我所知,像你这样的男人,老婆之外没有情人才是咄咄怪事。不过郭乡长是个大美人,你不会吃着碗里又看着锅里。朱子白停顿了很久,好像在等刘放的反应,但刘放不接茬。刘放想他跟郭肖两口子的情况在民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何况朱子白?刘放之所以不搭腔,是他已经掌握了朱子白说话的套路,他不打乱朱子白是想早点知道朱子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果然,朱子白听不到刘放回答,一个人顺着话题侃侃而谈。朱子白说,刘放我告诉你,你要是到现在还没有情妇,我为你庆幸,因为在你感到比别的成功男人少了征服感的同时,你也可能比他们少许多牵挂和烦恼;要是将来有一天你跟我一样连老婆也没了,那就是你的万幸了。你别不以为然,你以为我这是酸葡萄理论是不是,你错了,大错特错。你看事物要从大处着眼,有老婆有情妇咋样?红楼梦大观园金陵十二钗,美女如云闹热吧?可一朝繁华褪尽,忽喇喇似大厦倾,终免不了树倒猢狲散。自古以来女人是红颜祸水,我不知道你如何理解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一千个男人肯定有一千种不同的解释。你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其实我清楚今天你跟我提起的这个问题,便是时时困扰着你,使你不能破解的难题。请恕我直言,你的老婆跟我那个跑了的女人一样,正是红颜祸水一路的货色,因为她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的条件,那便是漂亮的脸蛋和完美的身材,那也是能否成为祸水的先决条件之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否从一而终,既是先天生就的,又是后天造就的,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引诱不够。还有,任何一个女人,只要进入了你的生活,都是一颗毒瘤,不管是你老婆还是你的情人。只要你是个健全正常的男人,你都会时时产生与她们上床的欲望。但事实上,你的老婆你可能审美疲劳不愿意亲近了,或者两口子长期生活在一起被柴米油盐磨灭了兴致,而你的情人你又不可能想什么时候上就能什么时候上。这样一来,她的存在不但不能使你因为曾经拥有而轻松,相反在以后的岁月当中,她不时的出现时时撩拨着你的情怀,在你眼前花枝招展,让你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让你不能自已,不能自持,不由自主;这是情感世界里独有的矛盾,是俗世凡人的自寻烦恼,最好的办法就是斩断情丝,连根拔除,不要对任何女人动情,最好把女人从你的生活里身体里彻底驱除出去。只有这样你才是个自由的人,独立的人,顶天立地、无所顾忌的人。
刘放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过了很长时间,朱子白又说,我们乡间有句土话不知你听到过没有?叫做整累了好睡瞌睡!这话应该有两解:一解是本义,农村人干重体活,雨天一身泥,热天一身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头一着枕就已鼾声大作;另一解是引伸义,喻卖力不讨好,干冤枉活路。话虽老土但有很强的实用价值,有一段时间我就是照着这句话做的,把自己的身心都整得疲惫不堪,不让自己有喘息的余地,久而久之,习以为常,把什么女人男人和性都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朱子白说,你在乡里无职无权,看似逍遥自在,其实你肯定有许多空虚无聊甚至时时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是吧?我送你两个字,你回去参祥参祥如何?
朱子白说着话拾起一截竹枝,一笔一画地在地上写出来。刘放认得是“樗树”两个字,但一时也不明白是何意思。
七、刘放、朱子白和小杨
农村税费改革以后,阳春三月农村插秧的农忙时节,正是乡政府的闲暇。郭肖和秦远征带着几个乡干部到外地招商引资去了。刘放连续在佛山村呆了二十几天没有回过一趟乡政府,他跟朱子白日以继夜呆在佛山庙里,筹划着让佛山庙轰动起来的阴谋。
朱子白回到佛山,以及刘放对佛山的加盟,佛山庙送子娘娘的名声日盛一日,来到佛山的人当中,已经不太分得清楚是许愿还愿的香客信徒,还是朱子白《易经》的追随者。凡是找朱子白的人,只要听说了送子观音的灵验,谁都不愿错过烧一炷香许一个愿的机会;进香还愿的人当中,那些有钱且略知《易经》者,也不想错过一睹朱半仙风采的机会,于是火借风势,风催火力,朱子白和佛山庙再一次名声远播。一座至今连庙宇都不曾建起的佛山庙,香火却已经相当鼎盛了,单是卖香烛纸钱的收入,每天已经达到净利润数百元,若再加上那些出手不凡的还愿者的功德钱,佛山庙平均每日的进项,不下于四位数。
这样的赚头,全都在刘放和朱子白的计算当中。刘放对此并不满意,他一面催促朱子白出去考察取经,一面加强网上的宣传吹嘘,在送子观音身上大做文章。
朱子白负责管理佛山庙里的收入,他是个信佛且很有责任心的人,每天晚上12点准时向刘放作当日进出账汇报,已经成了惯例。好长一段时间以来,刘放看出朱子白有些心不在焉,失魂落魄。在刘放心里,朱子白一直是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人,他不明白像朱子白这样通晓《易经》和佛理的人也会有烦心之事。起初刘放想暗中观察,看看朱子白究竟为何事缠绕,但观察了几天,没看出任何眉目。朱子白虽然一如既往地在庙里忙碌,但忙中往往出错,整天愁肠百结,无精打采,让人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有慧根、修为和道行的人。
刘放还是忍不住首先开口,询问朱子白到底碰到了啥为难事?
在菩萨面前,朱子白把黄鼠狼一伙偷菩萨以及经书重现之事和盘托出。并毫不隐讳个人对出土《易经》的向往之意。他把黄鼠狼如何找他以及经书重现的过程跟刘放详细复述了一遍,看得出来这件事压得他很累,他说出来了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长跪在菩萨面前,双掌合什,反复吟念“阿弥佗佛”,活像传说中那只迷途的羔羊。
刘放知道那本《易经》对朱子白的份量。
刘放回了趟乡政府,办公室秘书小杨递给刘放一个信封,是一个未署名者寄的匿名信,刘放对这类信件本不以为是,但里面硬硬的,好象是有照片之类的东西,刘放有些好奇,于是带回办公室拆开了信。不想两张照片上的图像是秦远征和郭肖在一个宾馆床上果体合欢的写真,刘放的大脑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以前他只是背地里听到过有人议论,也从两人不时欲盖弥彰的掩饰和亲密举动以及郭肖在家里、在床上对自己的态度上印证了一些,但一直都没有铁的事实证明。刘放是个内敛隐忍的人,郭肖对他厌恶,不让他碰,他也负气乃至产生了抵触,虽然他那样如狼似虎的年龄和强健的身体离不开女人。郭肖有时可能怜悯他,或者发发善心,刘放也忍着不领情,他们虽然睡在一张床上,过的却是同床异梦互相用心理的抵抗和身体的对抗相折磨的日子。
刘放空白了一会,醒过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希望照片是不是有人用电脑手段嫁接起来的,但他自己很快又否定了。从时间、地点等客观条件分析,照片上发生的内容绝对与现实吻合。
乡政府办公室秘书小杨在秦远征的大量活动下,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提拔,并且调到距县城最近的一个镇当了副镇长。乡村干部们都说秦远征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枉小杨为他鞍前马后三四年,这样的结局也值了。在乡政府为小杨秘书如今的小杨镇长举行的欢送宴会后,刘放骑上摩托车准备连夜赶回佛山,小杨秘书却喊住了刘放。
刘放对小杨这人一直不咋感冒,开始接触时觉得小杨年纪轻轻嘴脸有些媚俗,后来又感觉他说话一套做事一套深藏不露有些阴险,背地里给他下了个结论:放在封建王朝,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放在战争年代,一定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以后每次看到小杨总觉得心里不顺畅,疙疙瘩瘩如梗在喉,直到前次刘放收到那一叠肮脏的照片,并最终推断出照片可能是小杨的杰作,刘放想狡猾的狐狸总算要出窝了。为了证实个人的推断,刘放找到小杨,单刀直入地说,你那些筹码可不低呀?
起初小杨不打算立马承认,而且他根本没料到事关郭肖刘放竟毫不避讳,事情的逆转虽然未免唐突,但小杨显然成竹在胸,他用力拍着刘放的肩膀非常动情地说,刘哥你是个耿直的人,在乡政府这么多年你一直很照顾我,我们是好哥们不是?
刘放说是呀,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将来会前途无量。
小杨是何等聪明的人,刘放会如何看待他、评价他,他心里有数得很。小杨说我这人就这脾气,宁肯对不起领导,对不起老婆孩子,绝对不允许对不起朋友,对不起哥们,这是我做人的基本准则。
刘放似笑非笑地乜着小杨,不阴不阳的点着头。
小杨继续说,我无意中得到这份情报,我实在是为难,我即使想让它烂掉,但我又不想愧对哥们,斗争再三,我还是把它寄给了你。顿了顿,小杨仍按捺不住,问,刘哥你咋能认定照片是我寄的?
其实刘放想从小杨那里得到的是一口否定的答案,他只是想诈一诈小杨,没想到小杨非但没予否定,相反还说出如此一番体恤的话语,直让刘放心里如同有人硬撒进五味调料,再用勺子慢慢搅和地难受。
看着刘放难受的样子,小杨说刘哥这种事摊谁谁憋气,不过刘哥你要想开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没奈何的事情;那些照片你也可以好好利用呀,天涯何处无芳草,早做打算吧!
刘放痛苦地挥挥手,小杨识趣地消失了。刘放手抚着墙壁仰天长叹,两行清泪顺着两边的脸颊无声流淌。他把自己成天押在佛山,尽量回避着乡政府,回避着郭肖,回避着秦远征,回避着小杨那双关切觊觎的眼睛,他心头一团乱麻,不知如何了断。但有一点,刘放知道小杨要开始行动了。
刘放推着车和小杨肩并肩顺着公路朝佛山方向走。小杨酒已经喝得舌头变大了,刘放却滴酒未沾,十分清醒。小杨说刘——刘哥,你一定想骂我这样做很卑——卑鄙?
不,刘放说,我想说这才是你真实的人性。
小杨思维稍微慢半拍,随即反应过来,干笑一声说那不一样吗?
大不一样。刘放说,人性是复杂的东西,不能简单地用阴暗、卑鄙,率真、耿直这些字眼来划等号。不过,刘放话锋一转逼视着小杨说,你用这种手段,不,你这样的人性你不怕秦远征有朝一日同样兵不血刃毙了你?
小杨哈哈大笑,非常自信。他说这——点你放心刘哥,我既然因这事而上,绝——不会因这事而下。
小杨又说,当初多亏你点拨我,我才使这张牌发挥了今天这样的效应。
刘放真是恶心到了极点。他干脆直捷了当地说,你这样自信,就不怕我撕你的底牌。
刘放想只要他把秦远征和郭肖的事情抖露出来,一旦秦远征打个喷嚏,就算他小杨不至倒床,至少要得一场重感冒。这种人真是卑鄙到家了。刘放厌恶之极,他只想尽快摆脱小杨的纠缠。
没想到小杨却说,不要说我真的不担心,就是担心,我也不会担心你。因为,你刘——哥绝对做不出那种事情来。
八、刘放、郭肖和朱子白
刘放一直装做并不知道郭肖和秦远征之间的暧昧之事。在秦远征为小杨铺路上窜下跳不遗余力的过程中,刘放始终蛰伏着,丝毫没向秦远征也没向郭肖发难。如今,目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小杨达到了目的飞走了,蛰伏的刘放按理说应该蓄积力量伺机反扑了,然而,在经历了疲惫之后,早已满怀沧桑的刘放,不想伤害郭肖但也不想再捉迷藏绕圈子戗害自己,他终于打定主意要跟郭肖摊牌了,大家好合好散,分道扬镳。
刘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狠狠地抽着烟,狠狠地吐着烟雾,把自己完全湮埋掉。虽然内心激烈的斗争早已在此前经历了,痛苦的裂变也过去了,但就像一场地震,震波久久不散,造成的灾害更是很难恢复,心灵深处震裂的余伤久久难以愈合。刘放说我们分手吧!
也许郭肖真是天真地认为刘放对她与秦远征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也许郭肖从没想过离婚,她只是把与秦远征的激情燃烧当做一次因身体长期固定在一个兴奋点上的疲劳之后的一次即兴旅游。因此郭肖不无吃惊地说你说什么?
离婚呀。刘放把半支烟掐去烟蒂丢在脚下,用脚底狠狠地碾磨着,碾成了一堆齑粉。
为什么呀?郭肖既像做戏又不是做戏,脸上挂着无辜,同样痛苦地望着刘放。然而郭肖这样却激起了刘放的反感,刘放很不情愿地想起了民间惯常骂政府官员们的一句俗话:又当b*子又立牌坊。刘放虽对郭肖最终的红杏出墙不能原谅、痛苦不堪,刘放甚至也认同了朱子白关于红颜祸水的理论,但刘放不会把郭肖与b*子等同起来,永远不会。而且正因为他已经铁心要跟郭肖离婚了,他甚至不想在言语上伤害郭肖,他从来不想把情人搞成敌人。
刘放说,其实我老早就开始反感婚姻了,婚姻是枷锁是坟墓一点都没错。刘放真是痛苦至极,因为郭肖在他心中一直是那样的可爱漂亮,尽管现在刘放心中已经没有了爱而且满腔怨恨,但他仍不想正面斥责郭肖,使郭肖难堪。也许他只是想给郭肖、也给自己找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都愿意接受的台阶,因此刘放找到了婚姻,他把婚姻指斥为罪魁祸首,众矢之的。刘放说通常情况下,任何一对男女结成的婚姻都差不多,磕磕碰碰,打打闹闹,彼此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消耗、对峙、指责、怀疑,然后又和解,再打闹,周而复始,没意思透了。他说我恨死婚姻,如果不是婚姻,很多男人女人可能活出更多精彩释放出更多激情来;如果不是婚姻,世上会减少很多家庭悲剧;如果不是婚姻,那些有情有义的男女在一起同居,他们会更加理智更加谦让。
郭肖仿佛此时此刻才认识刘放。
刘放继续激愤地慷慨陈辞,他说,世界上每个女人都是好女人,每个男人也都是好男人,因为婚姻,男人女人本性本真的一面暴露无遗;因为婚姻,男人女人都失去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年轻时激情澎湃却不懂得爱,懂得爱了又被婚姻禁锢了再爱的权利。如果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婚姻里几乎不存在好丈夫或好妻子。所以我要忠告你——,刘放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郭肖。做情人,你会是个无可挑剔的人选,但你最好不要再进入婚姻,婚姻会让你失色不少,而且一旦有了婚姻,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容忍你的缺点。刘放说完,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上狠狠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满含幽怨地看了郭肖最后一眼,拉开房门后又回头说,你想好了哪天通知我,你可以跟别人说是你提出来跟我离的,我无所谓!
佛山庙的送子娘娘有求必应的帖子,跟贴响应的人风起云涌,佛山庙已经红得如日中天。也许是佛山庙十里八乡家家户户生儿子的事例让外界人士太惊奇不已了,一时间佛山庙名声大噪。易经高手朱子白的大名和相片也赫然悬挂在显著位置。本来方圆几个县境内对朱子白其人早已家喻户晓,这下更如日中天了。一尊灵佛和一个名人的轰动效应,来佛山烧香许愿兼求助于易经高手的人络绎不绝。沉寂的佛山鼎沸如天上的街市。
佛山庙的红火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包括刘放和朱子白。
黄鼠狼被县公安局抓了,罪名是倒卖文物。公安局将流散的《易经》以佛山庙震山之宝的名义名正言顺地交还庙里,间接地讲,是轻而易举地回到了朱子白手里。
朱子白自从迷上《易经》之后,不时会自视清高,自命不凡,他把自家三间茅屋取名“草庐”, 成天紧闭大门,而在屋顶上开了一扇大大的天窗,学诸葛亮《隆中对》那一套,读书,写字,吟诗,排卦,搞得神神秘秘,疯疯癫癫,颇有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的味道。一般情况下,常人无缘进入朱子白的草庐,因此就在无形中更增添了对他的神秘感,加之他偶尔挂个劳什口袋不修边幅深锁柴门而出,三天五天、十天半月不回,久而久之外面却传响了“朱半仙”的名字,待到佛山人全都闹明白“朱半仙”即朱子白其人时,朱子白已经名声在外家喻户晓了,佛山人才开始对他从新认识,刮目相看。
朱子白热忱邀请刘放到他茅屋喝茶,这是刘放流放佛山后的头一次。刘放虽不说是受宠若惊,至少心中升起了却一窥朱子白“草庐”觊觎之心的愿望,可是待得刘放真正进到朱子白家中,那种所谓的探秘感几乎在触目的瞬间完全消失殆尽,因为朱子白的茅草屋里除了清廉到一床一桌一椅,其他再无一件像样的家俱,再有就是满室的霉腐气息,如果硬要说出点滴的神秘,那便是在床头方桌上公公整整地摆列着一些让刘放说不出名的课卦的器械。用寒酸来形容朱子白家里的陈设一点也不为过。刘放不禁在心里轻轻地叹息。
朱子白视而不见刘放的失望,他甚至在一边烧水一边窃笑。水烧开泡上茶,他请刘放到厂坝里喝茶,他毫不矫情地说家中少有人住,霉气太重,还是厂坝头空气清新。刘放也不客气,抹着鼻子出了大门。不知朱子白从何处找出了两只小木凳摆在檐下*级石梯的两边,两个陶瓷的茶杯和一只茶壶倒是非常精致朴拙;茶杯里冒着水雾,水雾里溢出茶叶的清香。刘放在一边的小木凳上坐下来,厂坝里十分干净清洁,石阶上长出浅淡的苔,地上东一片西一片躺卧着被风干的竹叶。刘放端起茶杯先欣赏一番,然后凑近鼻子贪婪地嗅着,足足嗅了十秒钟才放下,满意地看着朱子白点头微笑。朱子白搞不清他是对茶杯、茶壶、茶叶,抑或是这种就着石梯当茶桌的新鲜品茶方式?
朱子白也不相问,他对着刘放相视一笑,自顾先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然后往刘放茶杯,也往自己面前的茶杯里续满了水,再向刘放做了个请的手式。刘放终于忍不住这种哑谜式的对阵,笑出声来说:
看不出来朱子白你还算个雅人。
朱子白也终于哈哈大笑。他说我是不便先说话,我想你光临寒舍后总该感慨万千吧?我这不是等你点评吗?
刘放差点没笑岔气,笑过之后他认认真真地品了口茶,放下茶杯对朱子白伸出握成拳头的手,翘起大拇指说:高人,高人!
朱子白仍然不甚明白他的所指。朱子白避开话题说,我请你来不是为了听你的恭维,我是想请你参谋吉凶。朱子白说《易经》失而复得是一个梦。
刘放非常肯定地说,你朱半仙连这点都参不透?肯定是好事啊!
朱子白说我总是隐隐有种担心。
刘放说你担心啥?
朱子白顿了顿说,我也说不清楚,我觉得可能跟佛山庙、跟菩萨有关吧?我甚至担心,有些结局,可能完全背离我的初衷。
刘放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顶,说也许吧,但我敢断言肯定是好事而决不是坏事。
朱子白犹自沉吟。
刘放说不然我们打个赌。
朱子白问赌啥?
刘放说这样吧,我们赌个虚的。如果我赢了,你从此喊我老师。
朱子白心想这是什么赌注?他看着刘放仿佛阴阳怪气的样子,举起右手一掌推过去,刘放也不失时机地伸手接掌,两人在空中完成了击掌对接。之后朱子白忽然盯住刘放眉眼说,刘放,你看起来气色不好,但印堂发亮,恐怕要发迹了。
九、尾声
秦远征面前摆着一封举报信,有人举报刘放在佛山制造菩萨显灵大肆搞封建迷信活动,借机敛财。秦远征喊郭肖到办公室,说你看这事咋整?
郭肖情绪相当低落,眼眶发黑,显然睡眠不足。
秦远征认真地说,我分析小杨干的那事刘放才是真正的幕后策划人。
郭肖肯定地摇头说,刘放不是那种人。郭肖想过,刘放不是那种很有心计的人,但他显然知道小杨手里掌握着秦远征和她的照片,只是他不愿提及,单凭他不愿正面指责郭肖,而是把一切罪过都归咎于婚姻,很显然他是痛苦的,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心地善良。可能这些年经历的一些事使他逐渐变得落脱不羁了,而她郭肖也因为仕途上一帆风顺春风得意少有顾及到刘放的感受,自从与秦远征出轨后,更加在感情甚至夫妻生活方面都冷落了他。现在刘放提出离婚了,郭肖才深感悔悟和自责,她想起了朱子白第二张字条上的八个字,郭肖认为也许既指的是刘放,也指的是小杨。小杨是个潜藏得极深的小人,是他把一切全搞乱套了。
县政府也接到了类似秦远征郭肖手里的举报信。由于郭肖的彷徨,秦远征的投鼠忌器,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拿出处理佛山利用封建迷信活动非法敛财事件的办法前,县旅游、民政、财政、交通等部门已经奉县政府之命,成立两个组,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佛山。秦远征和郭肖原本没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在警觉起来的同时,两人都因为自己政治敏锐和嗅觉迟钝而深感隐忧。
县政府的调查组几乎没费多大劲,便基本查清了事实。原来所谓的举报信,是刘放和朱子白自编自演的一出双簧,是条苦肉计。刘放和朱子白利用庙里大做文章已经集齐了进山公路铺片石碎石的资金。但是刘放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止希望看到进佛山的公路只是一条碎石路,他想让它一蹴而就变成水泥路,他想使进山的水泥路发挥便民和旅游开发的双重效应。刘放把规划设想和朱子白一说,两人一拍即合。
朱子白把手里经管的钱账和盘端给了财政局。刘放向旅游、民政、交通部门献出了他的开发佛山旅游的整套详细的方案。
就在同一时间,县监察局也派人来到佛山,秘密调查核实署名“刘放”的举报信内容。信中称秦远征和郭肖关系暧昧,有伤风化。并称举报人手里有铁的证据。
刘放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小杨,但很快又被他否定了。他想小杨就算过河撤桥也不可能来这么快,再说这样对小杨也不是什么好事。但除了小杨,还有谁知道秦远征和郭肖的事呢?既然不只一个小杨,那就可能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刘放不禁为郭肖担起心来,机关单位里这种日久生情的事现在虽说普遍得很,不再是新闻,但是对一个人的政治命运还是可以起到打击作用,乃至致命。刘放很为难。他向来人承认手里曾经有过证据,但绝不是他个人取得的第一手资料,是别人邮寄给他的,这一点他请组织上相信他,他不屑于干这种龌龊恶心的事情,是谁邮寄给他的他也没说。刘放又说不过现在他手里已经没有什么证据了,他早已经烧毁了,也早忘记是什么东西了。负责调查的人很无奈,说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是本着对同志对组织负责的态度进行调查的。还劝刘放想开点。显然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郭肖是刘放的老婆。临走的时候,他们又给刘放放下话把,说如果哪天想通了,随时欢迎他提供线索。刘放有种囚犯被释放的感觉,却没有获得新生的兴奋感,而是感觉身心疲惫之极,一点也不轻松,几近虚脱。
不久,秦远征和郭肖分别被异地平职交流,双双调离了佛山乡。无职无权一心扑在佛山旅游开发上,并已经被有关部门口头委以副总指挥的刘放,却又被组织部门的一纸16开文件,推上了佛山乡副乡长的位置。在宣布任命书的乡村两级干部大会上,组织部门的那位领导把一纸公文读得字正腔圆,甚至把副乡长后面的(括弧)“主持佛山乡政府全面工作”和(反括弧)都读得煞有介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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