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对你们来说，只是为了生活，可对我而言，却是我的命啊！”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双腿跪地，苦苦地哀求上苍，撕心裂肺地哭喊，就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他的视线里失去了宁和的甜蜜。我呆呆得望着他，心里莫名有种罪恶感，不知道在他诉求的哀怨里，是否我们都是罪人。

那是我第一次随父亲到山上伐木，因为母亲生病了，于是让我前去帮忙记账。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家总是需要很多木头，为的是从中获取木屑，用以培育香菇，——我们家已是种植香菇多年的老种植户了。

木屑是香菇的生命，它好比是丰富的养料，香菇只有靠吸收其中的养份才能圆硕健长。然而，木屑从来就是一个非常难解决的问题：前几年还好，可以到自家划配的山里砍木，且木材壮，质量优；可后来，木头渐渐少了，再也无法满足香菇的培育，就只好恳求去别家的山里伐；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香菇种植业如此盛行的时代，这请示好比是一件比中奖还不可能完成的事；到最后，迫于无奈的父亲只好到附近的深山里去伐木，当然都是偷偷摸摸的。

那天天空中下着濛濛细雨，前几日焦灼难熬的热气并没有散尽，而清凉的秋风也并不因此受宠爱，一下子把空气压抑的黏糊糊的，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大早，父亲和一帮伐木工就带我前往离村较远的金鸡山——那是一片深山老林，古树苍拥，遒劲孤傲，有着祖父一般的年纪，且很久没有人来打扰过了。

我们刚到金鸡山，就立马选材伐木。整片老林阴森森的，它的每一寸气息似乎都透露着恐惧，乏闷的情绪充斥着我焦灼的身体。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一株株傲骨的松木被砍伐下来，并陆续搬运到山脚。

我们开始深入到深山林里寻找更优质的梁木。但在渐渐深入的时候，我们却惊奇的发现了一间房屋：这屋子没有地基，它用粗壮的木头腾空衔接着周围的老松树，使其悬空着；整个屋子，包括屋檐、窗户、门棂、前面的阶梯等等都是用竹子制成的；左墙边还挂有一些干果和野菜，旁边放着锄头等农具；这分明是猎户在外的住处，但又感觉不像是短期定居用的。

我们继续伐木，机器鞭笞木头后又发出轰隆隆的刺耳声，就像驱散不开的游魂，回回荡荡，散落在这片深山里。事情一样进展的很顺利，直到机器声停止，深林才恢复到原始的宁静。

“你们在干什么？”正当我们收拾器具，准备搬运木头回去的时候，远处一个镇定的声音划破了我们率直的行动。

“爸，那屋里好像有人。”我有些害怕，第一反应就对父亲说。

“没事，我们快点走就行，”父亲转对伐木工人说，“你们先把木头搬到山脚。”

那人见伐木工人陆续走了，急了，立马跑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嚷嚷着：“干什么啊，你们干什么，还想跑啊！跑什么！”他跑得并不快，左脚有些瘸，佝偻着背，撇着腿吃力的跑了过来。我和父亲并没有走，站在原地，打算给他一些钱。

等那人走近，才发现他是个老人；他头发花白而又蓬乱，脸上满是深壑状的皱纹，眼袋干瘪下垂，显得有些昏花，嘴巴也邹巴巴的。老人一跑过来就拽住我，不停地问，“你们干什么了？”“是不是伐木了！”“冤孽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父亲像历经过这般情节似的，并没有一丝震惊，走过来就把老人的手从我衣服上掰开，然后拿出一些钱，数落着给他，“老人家，真不好意思，我们伐了几株松树，这些钱是补助你的。以后不会了！”

人老了就像孩子，在纯真意识的错误里，从来是无法弥补和被原谅的。老人他不要钱，他蹲到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伤心的哭泣，嘴里还不止地嘀咕着，“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

老人老泪枞横得在那里抽搐，我看在眼里，却揪在心上：“爸，该怎么办啊！他真可怜，他应该是这里的护林员。再说这也是我们的错。”

“算了，算了，没事的。我们快走吧！”父亲把钱仍在地上，就硬拉我往回走。走的时候，我回头望了望老人，只见他双腿跪地，头面苍天??????

后来，父亲因为那件事，被罚了款，并被拘役了一个星期。从那以后，我家就再不种香菇了。为了生活，我们搬迁到了县城。之后，父亲告诉我，那老人原本是林业局的老局长，因为他喜欢清闲雅居的生活，退休后就自愿到深山里看护林木，那时谁也不知道这事。父亲还告诉我，老局长原谅了自己，说他是一位有向往的人??????

今年春天，我回到了多年没见的老家：郁郁葱葱的林木，簇拥满山头；跌宕高额的山峰，壮美而俊秀；斑斑点点的艳山红，坠满了村落；还有清澈的河水，潺潺的小溪，天空蔚蓝，春风舒爽，映衬着乡里人甜美的生活。我仿佛又看了老局长，他卧榻在床头，美享着焕红的晚霞。我知道了父亲没说完的那个向往——生命对命运的向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