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官镇坐落在长江和太湖间丰沃土地上,是古代吴国的属地,这一带河港贯通八方,织成密密的网,常有连绵春雨和淅沥秋雨,年年风调雨顺,蚕桑稻麦藕鱼虾就是上帝封赏,小小水镇算不得远近闻名,但插根芦苇长成沙家浜,戳支杨柳长成树林不需要多少年份。
轻捷的木浆在水里板起的漩涡亮闪闪的,里面镶着少女瑰丽梦幻。街镇翅角飞檐的木质楼房,错综交横的弄堂,灰白的围墙象浮在水上,象少女长辫一样曲弯的河港伸向远处,机动船,小木船还是相当的繁忙,小镇从宋朝时就有了船码头,经过明清和民国已有千年多历史,小镇沐浴在历史的长河中肯定有过无数激动人心的故事。
镇上的年轻女人们穿着丝绸麻纱做的衣裙,脚上的红色拖鞋,高跟皮鞋和塑料拖鞋在大街小巷啪哒哒响,有着无限的音乐质感。
而她们走起路的姿态象是走在木船上扭拧,肩上的桑木或者毛竹小扁担颤悠悠的,有的头上裹着蓝布兜,有的马尾巴上扎着黄手娟,有的象洋人一样卷起鸡毛窝一样的头发,她们自然是小镇的主角。小镇因为有了她们的妩媚而显得温柔,有了她们的浪漫而产生美好的梦。
青石板的小街只有靠近河边飘着糯米饭团和油条大饼店一段了。其它的路拓宽了,种上香樟和法国梧桐还有正开放着的月季花。担水的男人依然有,他们从河码头挑起铁皮桶或媳妇陪嫁来的红木桶,一路晃荡撒泼的水迹拐入长街深巷,当然不是替哪一家的年迈老人也不是给寡妇病人家挑水,他们大都是家门口开着小吃店茶座之类的店铺,一吨水一块多钱,他们精明的很,把生活安排的十分妥当。
唯有小学校的宿舍楼就在河码头边上,年轻的女教师不喜欢自来水里那种混杂漂白粉的味道,她们清晨从窗口甩下系着长绳的铁皮小桶或小木桶,清水煮粥甜津津糯糯的。傍晚时吊起水清凉地洗脸洗脚是夏天最美的享受。有的还用来擦身显得精神爽朗。江南的水,在春夏季节会翻腾自由自在的浪花,并且湿静和清香,在浪漫主义的空气中,农村经济改革的春风里,会培育出阳光下快乐和谐。
白梅读中学时,就想象官太太应该是那种着旗袍摇羽毛扇,笑不露齿一副满足的模样,她读的那所大学也是省里有名的师范,进去的学生除了衣着的料子讲究,也是平常人穿在身上不是合体,不合体的衣裳料子再好又有啥用。就如结婚嫁人一样,年龄搭配不当让人嘲笑。
大学毕业时,女同学互祝找到一个可心的爱人。有的劝她,不要太平民了,看人要看眼睛。人家眼睛里有股傲气,贵族和暴发户都是一个腔,居高临下的看你,乡长家有小车别墅,乡长的儿子又长着一副斗鸡眼,一辈子都是居高临下看她,乡长的老婆,一个泼妇为几分钱蔬菜在菜市场骂街,那矮胖的身材能穿啥才可突出她的美丽。乡长家当然属于农村经济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贵族,白梅极少去镇上的娱乐城音乐厅咖啡店美容中心桑拿休闲中心去抛头露面,她认为美的事物是不需要过多装饰就如人心的善良与丑恶,人体的健康和贫弱没有任何良药和秘方可以掩盖或改变。尤其是人的面貌,白梅崇尚和追求的那种天作之美,自然和谐天籁之音,她常把大学里的美学概论用于社会,认为生活应该讲究艺术,甚至考虑男人和女人,也应当有个合理化搭配,比如丑陋的配丑陋的,美的配美的。
小小牙科诊所因为有了白梅的到来而生辉,五官镇上那些五官并不端正的私营业主,浴室老板,卖牛肉的阿四开饭馆的毛胡子都来诊所一饱眼福,白梅不是露水会在热烘的赞美声中融化。
眉飞色舞的大都是轻簿子弟,这是娘临死时告诉她的,那时她才十三岁可是已经牢牢记住,她给那些自称为老板们的男人沏了茉莉花便上了楼,楼上是爹的住房,她发现楼上的房间里有女人的小物体,也有遗留的照片和化妆品这类,她想自己上大学的几年,爹并不孤独,这些楼上的房间里睡觉的年轻女人不都是来让爹治牙痛的,或者还让他治腹痛心痛。爹的生活并不孤单,还充满着色彩。
她拿回一幅国画,那是一幅浩茫碧波孤舟图,大学里一位姓范的女同学送的白梅就把画装裱了挂在爹的客堂里,她在楼上时,门口来了一个三轮车夫,他也来补一颗牙,那牙不是吃坏的,是跌掉的,他有一口好牙,没有一丝儿口臭牙科医生让他张开嘴时说:“过一个礼拜再来,我给你咬牙印,做金的还是镶银的。”
“老伯,我是踏三轮车的,又不上舞厅,挂金戴银做大款样”。三轮车夫年轻气盛,考上大学没有钱去读,踏三轮车的老少爷儿们,不叫他名字阿乾,只叫他大学生,看来,目前他无法扭转自己命运的乾坤,他父亲患严重的糖尿病,那是富贵病,一年要万数以上的药费,母亲在织布厂做档车工,企业原先是乡镇企业现在被私营业主买了去,一下子由工厂主人成了奴隶,少有言语不慎,工作疏漏就有被勒令下岗的危险,每月拿六七百块钱还是三班倒四十几岁的母亲无可奈何地支撑着家已慢筋疲力尽。
三轮车的生意也是清淡的,小镇的私营业主自己买了汽车,出租汽车在公交车站排满长队。坐三轮车的人大部分是讲究个情调的人,或者是年迈的老人病人。阿乾骑三轮车就停在河码头和百货大楼门前坛旁,他给织布厂染料厂商店送货上门,瓷器、冰箱、彩电、空调机,他重重地抬轻轻地放,常累的满头大汗。宁可自己跌下地扭伤脚也不愿让货物碰破一层皮,他钟爱着堂叔遗下的这份苦力,他想辛苦地干几年,积赞些钱找一个丑姑娘作老婆,完成娘交给他的任务。
阿乾张大嘴眯眼抬头时,他看见了那幅白梅刚挂上牙科诊所客堂的独木孤舟国画,他喜欢那幅画,画中深远的意境,迎着风浪驶向彼岸的空灵,空灵中浩荡的水流和近岸茁壮有力的树草,他被感染了,独木孤舟只要靠岸,岸边便有充满朝气的蓬勃生命力。
轮到别人看牙了,他坐在诊所门口的三轮车痴痴地看画。
“欧,三轮车,到花木市场去不去,我去买些花。”白梅在二楼的阳台上喊阿乾。
“有生意怎么不做,下来!我等着。”
“爹,我买些花回来装饰房间,那些塑料花全被我扔进了垃圾堆。”
“宝贝女儿么,随你罗。”
“欧,动脚呀!”白梅听着爹的赞美笑成了一朵花。
“你家诊所里这幅画哪里来的。”阿乾问她。
“怎么?你对画感兴趣?”
“我从小喜欢画画,穿蓝布的村姑和石桥小村庄是我拿手好戏。”
“真的,啥时给我画一幅,让我寄给女同学看看。”
“我怕画不好,我们五官镇还没出现过象你如此高贵典型的年轻女子。把你的脖子画歪脸画的不漂亮就糟了。”
“没关系,试试看么,我们这小镇还没有过画家吧。”
“从我开始,会出了。”阿乾踩着三轮车正上石桥。
“你那么自信?喂,我下来走几步吧,你拉不动。”
“坐着,别动,拉你这般漂亮的小姐是我的福份。”
“这是我头一回坐三轮车,哪个坐?如果真不坐了,三轮车就没生意了。”
“不,不,你不坐一轮车,哪个坐?如果真不坐了,三轮车就没生意了。”
“白梅,你老家是扬州吧?”
“你咋知道?你是贬低我出身吧?”
“没有,因为你漂亮,因为你身上带着别的姑娘那种没有的气质,人不一定要十分的漂亮,但不能缺少了气质。”
“你还真猜对了,我爷爷带着奶奶解放那回从苏北过来的,奶奶就是一个国民党大官的女儿,爷爷那时也是个郎中,是爷爷用噱头把奶奶骗来的,爷爷那时有本事,只给奶奶吃一碗刀鱼馄饨就结了婚。爷你和我爹一样喜欢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你家是贵族。”阿乾肯定地说。
“去想那么多干啥,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对生活有个追求就行啦。”白梅总喜欢在活的最后拉长调吐出一个啦字,显得有些任性和骄气。
“你家那幅画,我和你说,是个宝贝。”阿乾给白梅帮忙把君子兰等花盆端上三轮车时还在她面前提起。
“画是别人送的,你只要给我画一幅看了高兴的画,我就把那幅画送你。”
“真的?不许反悔。”
“骗你小狗。”
“告诉你,白梅,那幅画最少值100万元,这话只能告诉你一个人知道。”
“瞎起哄吧,范晓丹爷爷的画值还么多钱?”
“范先生是中国画的泰斗,艺术创作和李可染大师平起平坐各领风骚,范老先生一幅翠山松柏在嘉德拍卖会上以150万元成交,八十年代他的夜客船就卖一万块。他画的木船尤其有沧桑后的风骨,和齐白石活龙活现的虾,徐悲鸿奔腾的马,李可染的牛同一档次的。”
“怪不得,范晓丹一再告诉我,不要把画随便送人。”白梅叹了口气“可我刚才答应把画送给你了。”
“算了,你现在反悔了,我不要了,以后我要看就到你家去。”
“如此名贵的画,我要拿回宿舍里存放起来了,你就到我宿舍里来看,不过我依然不反悔给我画一幅我看了满意的画作为交换。”
“有了这幅画,我好比是百万富翁,会睡不着觉的。”
“以后啊,告诉你,睡不着觉的时候多着呢。”白梅在小镇退到了第一个能够说话并交流的人。
在春末夏初的五官镇,白梅和阿乾跑遍了亭台楼阁,最多的是在石桥在古运河搁浅的水泥船边,在捉刀鱼的长江丝网机帆船停靠港湾夕阳下,白海坐在船的风景里让阿乾欣赏着无比的美丽。阿乾最喜欢白梅穿那条石磨蓝苹果的牛仔裤,腿和臀有着优美的线条,远处的风景里极有风韵,他也喜欢她穿丝绒的黑裤,在风中的韵律引诱着风对她胸腹和腿的冲撞。他把画画的一张比一张好,只是白梅满意地的微笑没有显露,看一眼画。她便把双眸投向远处的夕阳。
“欧,阿乾,你知道我为啥喜欢夕阳吗,因为每个人很快地就要老去,我们的终点是一致的,现在需要寻找的是生命的侣伴。”
“我的生活比你很难的多,我没有笑脸让你看到。”阿乾聚精会神。
“阿乾,你想不想上大学,我支持你。”
“我已经离开校门二年多了,我想当画家或者干别的什么不一定要上大学,读书读社会的书才是最主要的,白梅,你是怕你和我在一起不合适吧?”
“不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让你早日把我的画画好。“白梅意味深长地鳖了他一眼。随着婚期的来临,白梅有些忧郁和孤独起来。
她是女人中的标本,是个秀气的女人,学校时扎马尾巴,没有丝毫装饰。傍晚和假期,发髻上插一枚亮晶的镶玉钗,笑眯眯的脸蛋上长着酒窝昂着挺胸走路,胸腰扭闪的有韵味,像一朵绽放的花蕾走过她身旁能闻到甜蜜的气息,有时她站在石桥上乘凉,半圆的石桥半圆月芽形映在水中象锅中煮着的鸡蛋荡漾着丝绸似的水中。旋涡中便有圈圈胭脂红,她呢就象站在长虹上的七仙女,白裙在风中轻飘,晚风雕出她丰满的胸脯,亮汪汪的双眸象珍珠一样闪炼,如果是傍晚,她坐在单身宿舍里批改作业或写稿看书,她就是一颗星星。她开着的窗,有飞蛾和河面飞着的小虫向她蓝色的纱门扑去,窗把灯光印在银银闪动的河水上,河里的鲫鱼白条小土婆鱼,子鲚就朝着她的窗子游过来,她的房子象捕鱼人的渔棚,她就象躺在水上的船舱里,风荡漾着新鲜的水腥味,窗外河面上银银闪动的水纹又映上她旁边的蚊帐上,花布蚊帐映出的纹路很是奇妙,变化着如玫瑰花如茶花的形状,她的父亲是个牙科医生,在街上开办了一处诊所,也懂一些中医,常给肾虚或者忧郁孤独者开精神药方,为人真诚,待人接物道义,名声很好地是名医的女儿,受过父亲温文尔雅的家庭教育,便赢得街头居民的敬重和爱慕,父亲白净端庄的面孔让镇上的房东大嫂和乡下来摆水果摊的阿琴怦然心跳,父亲以半百的年纪还能吸引年轻女人的目光。
她自然就有那么一帮年轻人和中年男人对她钟情,渴望她肥嫩的唇接吻,她少女的心绪与江南湿润的白云彼此起伏。
漂亮机灵通情达理的她自然是父亲掌上明珠,她还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白梅,爹拍拍她的头说:“脚大江山稳,干活利索,我不做蜈蚣也是一只臭虫,这镇上除乡长,箍桶匠和狗头警察就轮到我了”。
“你忘了,那么多暴发户,办起了织布厂。”
“女儿啊,在这小镇上,除了上头的太阳月亮大家用,你要其它什么,老子都能满足你。”
白梅冷笑一声说:“爹你太浅薄,浮躁,没有文化。富要有富道,富要有富德,富的让人敬重,让人佩服,你这牙科医生不是很好么,现在生活好,越是吃的好越是牙痛蛀虫,生意就兴隆,你是正当生意,谁个敢小看你,约你的人如毛竹笋一样直竖起来的富婆吗?”
想不到爹没有气鼓鼓睁圆金鱼眼,而是一拍大腿从藤椅边站起来,“好女儿,你不是一只美丽的跳蚤,爹也不是一条美丽的寄生虫,女儿不愧读了几年大学,有见识有志气,一派傲骨,是的,富要富出品格来,不可让人说三道四,乡长的儿子要娶你,说好等你师范一毕业就结婚,新房已经装璜一新,这总不是做爹的攀富权贵吧。”
“你也是这五官镇一个顶天立地的小泰山,女儿怕他乡长,你老爹爹怕他?这事五黄六月,不真是五月吗,可能要黄。”
“你说啥?”
“中央机构改革政策的文件都下到乡里啦,乡长年过半百,这次可能要下台,威风不了几天啦,街上受贿买的小别墅是不是能让儿女拿到手还不一定呢。”“现在的世道变化也快,你的事情自己拿主意吧,爹就你一个宝贝疙瘩,女儿和我反了盘,我以后还靠谁呀,只是这明媒正娶的时间快到了。我不好拒绝,大家都说我是说话算数的君子,拔一颗牙不敢好坏就拔一颗。”
白梅滋滋一笑说,离国庆节还有五个月,怕啥。”白梅自己有了个念头,她除了不嫁乡长那个半鸡眼的儿子,必须在五个月内找到一个男人嫁出去。
靠着父亲的势力,开办了一家修理摩托车的车行,才初中毕业,没有文化,长相又普通,他是五官镇上一只小甲壳虫。白梅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怎么能嫁给他,夜夜陪他而眠呢。
白梅在阿乾的启发下去镇上跑跑,他想了解小镇的人文地理和历史的沿革,给教初中的语文课有所帮助。她有自己的主见和阿乾在一起不要热的太火,虽然没有去过乡长家,毕竟和乡长的儿子有过三年的婚约,也是订过婚的.小镇上习俗定了亲就是丈夫,丈夫厉害些也可以同床而眠,白梅怕坏了名声,一步步来。
白梅第一次跑绸布店,丝绸店老板是浙江人,卖麻纱丝绸和通州的蓝花布,白梅想进去给多买件衣料,麻纱布自然是既轻松透凉又滑爽,坐在诊所里没有象样的衣裳象啥,大小也是个老板,如今兑换油盐醋棉花糖鸡蛋的都称作老板,白云天老板还有什么谦虚的。
她一眼就看见了店里的阿乾,他正在柜台上和店老板商谈价格。
“阿乾是个老熟人,给我店里运送过布匹,当然是优惠价啦”
“阿乾,你也会剪布?给谁呀?”白梅几步走近柜台。
“是我妈,妈几年没添一件新衣裳,夏天到了,她还穿着冬天的衬衫。”阿乾不好意思地笑笑,脸红起来。
“真是个孝子,啊,如今儿子给娘剪布料的可是不多了。”店老板用剪刀裁下布料时说,“多给你二公分吧。”
“不要多的,我妈个子不高,才一米五,多了也浪费。”阿乾从他裤袋里掏钱时对白梅说,今天比往常多赚了几十块钱。”
“这位小姐,买啥布料。”老板转脸对白梅。
“来一段麻纱的,奶白色的,我爹穿了年轻些。”
“喔,又来了一个孝女。”店老板看着他俩,“象你们两个有心人还真不多。敬佩敬佩。多来跑跑。”
出店门时,阿乾说:“我送你,不要你钱,今天我高兴,”说着,他把车篷布朝上一掀,用毛巾抽打几下车子的人造革皮座垫。
“阿乾,啥时让我见见你妈,看看你爹的病用中医是否能治疗,只要我爹能治,他也会帮忙,爹不是小心眼小鸡肠。”白梅没有客气,坐上三轮车。
“我妈每天要上十二小时班,回到家就睡,爹的病拖下去非把娘拖垮,真没有办法,穷人生病是最大的灾难。”阿乾叹了口气。
“我领了二个月工资。要不,你先拿回家用,说心里话,你真懂事,《红灯记》李玉和唱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一点都不假。”
“不要夸赞我了,大学生车夫全县也没几个。”说着阿乾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不知是他流汗还是流下的泪。
“只要你愿意,我会帮助你的。”白梅说着掏钱包。
“白梅,不要,我爹的病是多少钱也填不满的无底洞,我妈和爹都这样说。爹说,只要妈每天抽空陪陪他就行,爹说活不了多久,只要妈陪着说说话,他就无比高兴,啥都不想吃,吃啥都没滋味。”
“人啊,轮到自己生病就难罗,我们做小辈的总是要对得起长辈才行,有空到我宿舍来坐坐,晚上就不要到车站码头去接客运货了,你还年轻,以后有你做的事。”白梅在宿舍门口下了车。
“明天晚上我来,和你商量些事,大家都没有兄弟姐妹,有事没人商量。今晚要回去给爹做晚饭。”
“你妈一定非常高兴,你给她买了丝绸料。”
“妈,太苦了。”二十二岁的阿乾说到理想双目发亮,谈起生活双眸充满忧郁。
“你不要太苦了。”白梅用手绢给他擦了擦汗,大一岁的白梅竟当起了他的姐姐。她的举动多少给了些阿乾安慰。
阿乾踩着三轮车由古镇往村庄赶回家,他其实很疲倦,双腿发麻腰发酸,想尽快回家躺下。
白梅是放晚学后被乡长的儿子和哥们儿劫走的。
乡长的儿子和哥们儿坐在汽车里,汽车停在中学斜对面弄堂里。
“白老师,有人找你,是个大哥哥”。是个幼儿班的小朋友在校门口外拉住了她。
“谁呀”?白梅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是两个人一辆汽车。白梅想,大街是人来人往不会有劫匪,这是乡村小镇不是城市,老师上班教学身上不带钱的。于是,她大胆地走了过去。
“白梅,你好啊。”一个长斗鸡眼的长发年轻人穿着花花公子t恤衫向她招呼,“上班三个月了,也不来我家坐坐?”
“我不认识你。”
“我是你未婚夫阿东,你老爹爹没对你讲,我可熬不住了。”
“我没啥和你讲的,我和我爹讲了,彩礼退给你,我们没缘份。”
“少废话,上车!”阿东手一扬,从车里下了两个年轻人,把白梅拉进车。
“阿东老板,把你未婚妻弄哪儿去,进城进宾馆开房间,好好乐乐?”留着连腮胡须的年轻人,白梅心里发寒。
“自己的未婚妻,定了亲的,玩玩,有啥关系?送我家去,你们喝你们的酒,我办我的事,女人都是母老虎,不可能!”
“光天化日,明目张胆,你们这是违法行为,要坐牢的。”
“我老爹五十好几的副乡长也可以下岗了,我爹指望着我早点生儿子给他脸上添光彩呢。”阿东从驾驶座位回头说话时,转动着粗脖力和敞风耳。
“婚姻自由,我和你恋爱都没谈,我根本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就能成!”车子在小洋楼防盗门停下时,是阿东把白梅抱进了门。白梅的叫喊声被高高围墙和葡萄遮住了,谁也没有听到。白梅被扔进了楼上房间,就象羊羔进了狼窝。
“你这恶魔,要遭天打雷劈的,没人性的衣冠禽兽。”
“越是骂的痛快,越能激发我情欲,我要把你这朵花采到手。过去玩的女人都没啥滋味,偿偿白老师[ch*]女的滋味,是我几年来的心愿,味道好,就结了婚算,一辈子一晃就过去了。”
“不要啊,你这灭绝人性的豺狼。”白梅捂住胸口的衣给他扯烂了。
“省着些力气吧,替我生儿子要用的,我在暗中盯你几个月了,我连一个踩三轮车的东西都不如吗?下次再被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叫人打断他的脚。”
“我已经和他快结婚了,请你放过我们吧。”
“也行,先插上我的种,要钱,开口说话。”阿东扑向她时,白梅已经流干了眼泪。
白梅婚礼是在牙科诊所里举办的,一桌客人一桌自己亲戚。客厅里的国画独木孤舟由阿乾收藏起来,放在新房里,诊所墙上挂着阿乾的山水画,画中的白梅站在石松旁,背景是桃树和杨柳,有点《早春二月》林道静的味道。
饭后,白梅煮了咖啡,让饭店里送来了点心,她对阿乾的父母很亲近,“松籽桂花糯米糕,香蕉酥饼,还有咖啡,两位老人家尽量吃些。”
“咖啡,我爹娘从没尝过,今晚上,爹娘是没落贵族。”阿乾眼眶发酸,跑到了河边柳树下,丝丝杨柳吹拂着他的脸宠,他的心扉。
白梅追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阿乾,自由以来风水轮流转,怕啥,有我帮衬你。”
“不,是我连累了你,你宁可拿出一万元钱偿还乡长家的衣料和花费的订亲酒跟我这个三轮车夫受苦受累,你的选择是否错了,我怀疑以后的日子,你是否会和我长久,是否是一时心血来潮,为了摆脱乡长儿子的纠缠,找我做替罪羊。
“阿乾,请你相信我,你有那么多的苦,我愿意和你共同承担,你不要灰心。”
“白梅,好姐姐。”阿乾感动的拥抱住她。
白梅寻找着他的脸和唇,她要把他的泪舔干,“好啦,好啦,人家看着呢,流泪的男人不算是丈夫。”
阿乾的爹娘很开心,他不听劝阻喝了二两洋河酒,是坐着阿乾的三轮车回村的,一觉到天亮就再也没有醒来。
白梅对阿乾说:“这就是人生一辈子。”
阿乾对妈说:“爹一定非常开心,有这样的好媳妇一定满足了。”
“阿乾,白梅,妈就是现在死,看见你们也就放心了。”
“瞎说些啥。妈,我和阿乾生了儿子哪个抱呀?”
阿乾娘破涕为笑。
“妈,爹死了,你就不要去织布厂上班了,我和阿乾养得活你,搬到我们一块住,学校分了房子,只需交一半的钱。”
“遇上白梅这样的好姑娘,是我家阿乾的福份。”
“白梅。给你一只发卡,是我娘遗给我的,我从来不敢戴,太珍贵了。是从前大清皇宫里贵妃娘娘的东西。”阿乾娘从家中唯一值钱的樟木箱里取出发卡说。
“玉蝴蝶。”阿乾惊叫。
“这件宝贝啊是日本人跑的那年,外婆送给我的,外婆怕外公拿出去换酒喝偷偷给了我,我把宝贝交给白梅,不要让阿乾偷出去换酒喝。”
“我从没见过阿乾在外面喝酒。”白梅瞥了一眼阿乾。
“酒量大得很,一口气一瓶黄酒,以后管住他。”说话时,阿乾娘打出哈欠。
白梅穿着滑溜的丝绸短祆缩进丝绸被子里时,阿乾已睡着了,她看见阿乾露出了笑容,她拉过他伸在被子外面的手,手粗糙而厚实,把他的手揣进了怀里……
整个夏天,阿乾给白梅画了五十幅山水画,画中的美女很丰韵。白梅整整一个半月的暑假全部贡献给了阿乾。
阿乾躺在长江边的山坡草坪上看着蚂蚁爬上松树作巢,听着小鸟在竹林里在唱歌,看着紫红的桑甚铺满了草坡。听着江涛在风中的歌唱和欢呼声地闭上了甜蜜的眼睛。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几个月内获得如此温情美丽的爱情。
他开始喜欢阳光的颜色,过去认为阳光是给富人享用的,穷人只有低头刨食,他害怕阳光刺伤自己的眼睛,在阳光里融化再也爬不起来。他极少认真抬头看天。
“白梅,你是一只回归家园的鸟,如今作巢养小鸟。”
“人比鸟可怜,鸟无忧无虑。”白梅一大步跨坐在他背上,在他屁股上敲起鼓来。
“人连树都不如,树倒下还是树,腐烂了还是化石,人倒下了就不是人,连兽都不如。”白梅拧着阿乾的脸皮说。
“我们做不了树做不了鸟做不了鱼做不了豺狼虎豹,他们是国家保护动物。”
“你懂了吧,我们假如不奋斗,以后连青蛙都做不了。”白梅取下阿乾画框上的画甜蜜地作了一个吻。
白梅是暑假结束在开学前一天失踪的,临走时带走了阿乾所有的画六十幅。白梅没有和爹没有和学校请假或者招呼。甚至连家中的换洗衣裳都没带一件,随她失踪的只有一只小皮箱和一只真皮坤宝。
她有大学文凭是否去了外地另谋职业?
她是否有了心目中的情人去远方寻找?
她带走阿乾所有的画是啥意思?
她怕小镇这种温馨浪漫的生存状态吗?
阿乾始终不明白。
阿乾坐在小镇那座南宋时造的清明桥痴痴地凝望夕阳。
坐在小诊所里仰望朝霞,阳光很美丽,在中午暖烘烘的河港上梳洗人们的情绪,让笑脸荡漾在清凉的风里。
半年后,阿乾在大小报纸上见到了一幅又一幅自己的画。北京一家出版社给他寄来了画刊集,只是再也没白梅的音讯。
又半年后,才二十四岁的阿乾完全白了头,他盼望着白梅家鸟一样飞回村庄他为她焦躁困愁,她究竟去了哪里。她唯一能表明的是她至今活着。那些带走的画已印成画集,北京嘉德、上海国际艺术品拍卖会给他寄来了款。
她也许和自己开一个玩笑,阿乾想。他象枯萎的树,他不再画画,也不再踩三轮车挣苦力钱,他到牙科小诊所拜白医生为师,正儿八经当起牙科医主,看着他满是白发精瘦的脸,谁也猜不正他的年龄。
只是患牙痛病或者拔牙的人越来越多,说明大伙儿吃得好,山珍海味常在桌上,所有一切理想已经破灭,他想,一辈子当个牙科医生有啥不好。他对街上走过的所有年轻和年老的女人都没有欲望。
人们常常看到一个白头发男人在夕阳里的河堤上钓鱼,约杆上没有鱼饵没有鱼钩,河水就在竹杆的鱼线下划出水痕,象有鱼一样游着。有一个晚上,他看见河堤下的水面飘来一扇荷叶,荷叶上蹲着一只小青蛙,他自言自语:“天快凉了,你还独自出来游玩,快回家吧。”
模糊的眼睛中,他听见了“扑通”的响声。银闪闪的水纹上,游动的青蛙变成了luo体白梅。接着,他看见白梅在河里沐浴,银白月光投射在她丰美的身上。
“扑通!”水中的旋涡很大,象一条大鱼搅动,他跳下河的水纹扩散着,也许震动了河两岸的小镇。当然,谁也没听见水中的声音,人们做着的梦一定很甜美。
二年后,白梅回到五官镇时,阿乾成了一个病弱苍老的残废人。一堆画稿就在白梅房间角落里叠放着被遗忘了。初夏,阿乾瞒着她去山坡边画破酒坊。为的是避让一辆外国人乘坐的豪华奔驰车,他恐惧工业园里中外合资企业里的大老板,阿乾连人带车从桥上跌进五六米高的石桥下,他厌恶坐在奔驰车里的漂亮中国女人,陪着洋人放浪的笑声,觉得她们厚颜无耻,阿乾住在家里一个多月,她周全细致地服侍他。有一回,淋了一场秋雨,原本虚弱的身子便一下子崩溃了,阿乾留下了一叠叠画稿,许多画稿还没装裱卷在竹筒里陶罐里,永远地离开了她,三十岁不到的她守了寡,她不怨任何人,责备自己的命不好而已。还可以安慰自己的是画家丈夫为她留下了一个洋娃娃似的漂亮女儿,她和女儿相依为命,把自已生活以外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对男人失去了兴趣,女儿读了初中,不用自己去学校接送,看着小镇上的男男女女曰子过得轻松休闲有滋有味,她的心痒痒的好是羡慕,她便回到娘家拿了一张酿酒的祖传秘方,决定在镇上租房开一爿酒坊。
朝霞里白梅用井水洗面,晚霞里用长江里流淌的水擦身,她从不用任何化妆品。安利,雅姿有限公司有多少美女来拉她加入队伍。她一句话就把有小资情调的美女呛死:“你们都住到五官镇来。不到三个月,不但保证你们个个五官端正,还保证你们如我一样,风景如画,不是我自己朝脸上贴金,不信?住我酒店吃喝住全免费。
白梅的脸型似桃如梨,春夏似无锡杨桃白里透红富有弹性又光洁芳香。冬天如梨那样皮薄,有水分,肤白娇嫩。白梅是江南女人特有的旗帜。夜里看她脸上象贴着鱼鳞银光闪闪。剔着牙里鱼肉鲜笋香人的客观们舍不得离开酒店跨出门去,虽然小汽车喇叭响了一遍又一遍,白梅并不满脸微笑象阿庆嫂那样贤惠,她在酒店是淑女一般,挽着高高的髻,穿着高跟鞋,短裙胸衣还锈有淡雅别致的花,有时是菊有时是玫瑰,有时是玉兰花,有时是一棵青葱的小草,一年四季凭气候改变。
白梅是小镇上男女老少公认的极品美人。谁也不会明白白梅心里有太多的无奈困惑和委屈,她十分依恋地疑望着石桥河水的涟漪,她和小镇上的男人们称兄道妹热忱相待,她是女人她不是漂泊的船,她有根要像树一样在春风里发芽,她更期盼阿乾一样真心的男人呵护与关爱。静谧的夜,她折叠了许多小纸船放进河水里。看着小纸船飘过桥洞消失在水流的远处,在浪花中时隐时现,她想到阿乾的一生和自已已经逝去了的岁月之河,她忍不住掩面嚎声大哭。哭声把树上的鸟儿惊得四处乱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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