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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官场小说的对话前街老谢

发表于-2011年10月04日 晚上8:55评论-1条

朋友讲一个故事,说,有一位姓郑的单位一把手,五十九岁了。 有一次回到家,他老婆说“跟你商量个事。”老婆要商量的不过是点儿琐事,老郑愣是发了会子呆。为啥呢?因为多年的独断专行,他已经听不懂“商量”一词是什么意思了。

你就编吧,我说,这是你们小说家的权利。

如果,有些真实的存在,让人很难相信,那一定是现实太荒唐了。朋友想笑,试了试,没笑出来。

那么,我读到的那些所谓的官场小说都是在表达一种严肃的荒唐了?所谓的权力像一根能量巨大的搅棒,搅动原本不安分的人性,让沉渣泛起?官场,多像人性的集市。我看着朋友,脑子里出现的是很多热销过或正在热销的书的名字。

朋友无意识地挥着茶杯上的热气,说,权力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本来,它是为了建立公平的秩序而诞生,可现实中,它却在制造秩序的不公平。当年读《小公务员之死》,我无论如何不能在一个人的喷嚏和一个人的命运之间划等号。现在我懂了,所以更觉得可怕。像老郑,他一个眼色,就可以让一位原本纯洁的女孩为他献身;他一句话,就可以让一个手下的处长进监狱。生而平等的人,在权力的魔咒下,扭曲、变形。

真的有老郑这样一个人?你认识他?

认识……

老郑的故事高于小说吗?

从经验论的角度讲,小说家的艺术想象在本质上是永远不会超越生活本身的。官场小说的作者在描绘官场手段时,他(她)无论如何都比不过那个现实中切实实施那个手段的人“深刻”。所以,当我们为一些官场小说中的大胆描写惊讶时,有些人却在笑话那是“小儿科”。契诃夫是文人,李宝嘉也是文人,所以,他们的现实任务就是带领大家进到一个故事里去,在这个故事里走多远,就看读者的造化了。

官场小说为什么这么引人注意?

官场的“场”是一个特别封闭又无限扩张的“场”。大众在太多的时候只是遥望着那个场,不知道里面都发生了或发生着什么;同时,自身又无时无刻不被那个场严重影响着,所以,就很想了解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众多的官场小说只负责给我们提供一些故事,不负责告诉我们答案。答案是需要读者与作者一块儿来完成的。你看过李宝嘉的《官场现形记》吧?

嗯,看过。《官场现形记》也是讲官场生态的。我原以为中国官场文化积淀了几千年,到清末应算是登峰造极后无来者了。我远在江湖,对现实中的官场不甚了了。可读了一批文人甚或官场中人写的一些官场小说后,才知道现在的官场文化比我们的市场经济还要繁荣,触目惊心地繁荣。这种繁荣,倒是成就了一些小说家。总会有人在不厌其烦地给小说家贡献新奇特的话题和取之不尽的活生生的素材。这是小说家的幸运吗?

如果以牺牲我们的舒心为代价,小说家宁可不需要素材。

“官场”已经是一个贬义词了吗?

这要看现实对它的解释,然后才是小说。

我们更多地赋予了官场小说以谴责的意味。谴责多了,中国人会麻木的。当然,什么样的东西一多,中国人都习惯麻木。如果你写老郑,钱、权、色一大堆,会不会同样是让读者除了郁愤骂娘就是对老郑的一味的艳羡呢?

你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虽然现在的小说家不再在意小说的教育功用,多在突出小说的娱乐能量,但是,如果一部书,让读者看了想自杀、想放火抢劫,总归是不对的。

我质疑:像鲁迅给瑜儿坟头添的那朵花,现在的读者已经不大接受了。

朋友终于笑了一下,说,生活没有那么勉强。我认为,不论这世界多么破损,小说家都要试着赞美这个世界,然后,我们才有更多的织补我们生活的勇气和力量。何况,事情远没有那么糟糕。

这话说得好。你不想塑造灵魂,至少不能去毁灭灵魂,这应是文学的底线。

我是借用了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的一首诗的名字。

噢,那首诗怎么说?

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回想六月漫长的白昼\ 野草莓、滴滴红葡萄酒\那井然有序地长满\流亡者废弃家园的荨麻\你必须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你见过那些漂亮的游艇和轮船\其中一艘\漫长的旅途在前头\另外的\带咸味的遗忘等着他们\你见过无处可去的难民\你听到过行刑者兴高采烈地歌唱\你要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诗人可以歌唱,小说家应该给我们指出,至少是暗示出——谁在损毁我们共同的世界。因为损毁,我们才有了不安全感。而没有安全感的人,可能也会用损毁来对抗损毁。

这种损毁,也可能是自我损毁。而作为社会的一分子,自我损毁也是整体的被损毁。

你说的那个老郑可以定义为损毁者吧。

嗯……像老郑这些人,不是一开始就是恶魔,也不是全身都是恶魔体,或者说,损毁者和被损毁者的角色永远处于动态之中。比如老郑,他的尊严、他的灵魂最初都遭受过不同程度的毁损,在这个漫长的毁损过程中,他麻木、习惯、认可,并在获得现实利益后,转换角色,再迫使别人麻木、习惯、认可。,《官场现形记》里说一个官突然腿摔折了,家人最担心的不是他的伤痛,而是没了腿就不能向上司磕头请安了,那以后还怎么攀爬上升挣钱养家呢?他们不再认为自己是被损毁,所以他们得势后也不以为是在损毁别人。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老郑后来发现,被他支配的一位女孩竟然是他离散多年的亲生!你说,他是损毁者呢,还是被损毁者呢?

啊……这简直是真理的一次隐喻。生活本身是最富有戏剧性的。

我还认识一位钻井队队长,人很正直、清廉,业务能力也很强,他是老郑的部下,却一直不受老郑喜欢。有时我就想,如果把这位队长放到老郑的位置,会怎样呢?

会怎样呢?

不敢想。因为我了解到,年轻时的老郑就曾经是一位劳动模范,和这位队长一样,是一位正直清廉的人。一度,还是捍卫真理不讲方式的愤青。

那么是环境的问题了。老郑在他的的权力世界里独来独往,谄媚的笑脸阻挡不了他的自我放纵,而赋予他权力的大众却一点儿奈何他不得。不受约束的权力往往滋生邪恶,而滋生邪恶的过程对老郑们来说是惬意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拒绝惬意?

人是有一定的抗拒能力的,但如果他经常处于抗拒状态,他会疲累的。于是,有了见怪不怪的“五十九岁现象”。光荣大半生,末了黑了灯。生活中有多少老郑,就有多少悲剧。

官场的“场气”如何,是决定老郑悲喜剧的关键。但这已经不是小说家的任务了。

我希望你写一写老郑,书名就叫《老郑今年五十九》。然后,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小说家,再也写不出一部被视作贬义的“官场”的小说来。

我愿意。我愿意官场干净到单调,愿意官员们清廉到毫无故事,文学的美好,最终是为了生活的美好。

2011/10/4郑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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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静月清荷点评:

多么清洁的想法,可是,在大环境的影响下,官场欲洁何曾洁?
唉,终究是一场美好的愿望而已。文字收放自如,读来感悟。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拜读朋友佳作,晚上好!at:2011年10月07日 晚上8: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