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州市城墙外二三里远还有一个唯一仅存的城中村,叫壮汉村。
壮汉村原本并不叫壮汉村,它是啥时候形成的已经没有人能说清了。村里的老辈人说,听他先人们说大概是明末清初就有了这个村,说是村里人大多姓宋,早先开始叫“宋村”。在衣不丰食不足的缺吃少穿年月,这个村的媳妇们能把那些杂粮粗菜做的有滋有味与众不同,一样的面条宋村的媳妇们在面里加盐加碱,擀得面比别人长而且劲道不断,一样的面蒸出来的馍又白又大,且个个开花……就是在地里挖些荠荠菜灰灰条等野菜也能做出七八种口味不同的精致小菜,慢慢地扬名周边,人们说起宋村都叫“巧媳妇村”,这一叫就是一二百年。
清乾隆年间,西边闹腾白莲教,很快波及到了秦州城,官府四处抓捕白莲教。那白莲教究竟是干啥的巧媳妇村的人不大清楚,只知道为穷人争取好处反朝廷,村里几个汉子偷偷地参加了反官府的活动,不料被人告密被衙门抓去了。村里各家写了联保文书派人递到衙门,不但没把人保回来反而遭官府严厉训斥不说,还挨了衙役的棍棒,一瘸一拐地回到村里。救人无望的巧媳妇村人决计要和衙门争出个理,又是几次呈送联保书,官府非但不放人还把呈递文书的人抓了去。巧媳妇村人绝望了,悄然地自己组织了“武装力量”,村里百十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手持大刀长矛形成了一支精悍的队伍。几天的功夫,悄然无声地抓了两个衙门当差的衙役,并在夜晚给衙门的大门上贴了一张“放回巧媳妇村人,你们的人就平安无事。”的小告示。衙门并没有因为这一张小纸片而放人,派人到村里把会写字的录了笔记,查来查去也没查出那张纸片究竟何人所写,但抓的人一个没放。巧媳妇村这边也不甘示弱,在后来的半月间又抓获了七八个官兵一一杀掉,抛尸于十几里外的荒野。此举激怒了官府,一个漆黑夜晚人们已经熟睡了,官府几百官兵包围了巧媳妇村,挨家挨户搜查凶犯,从村里抓走了三十多个年轻壮汉,认定他们是杀人者,几日后连同先前抓去的一并游街示众后通通砍了头,并通告暴尸七天家属不能收尸。
巧媳妇村四十多个壮汉的尸体在烈日下暴晒很快地肿胀腐烂流脓生蛆恶臭几里,眼睁睁的看着亲人遭如此厄运如此暴行,全村人流干了眼泪,鸡蛋碰不过石头有什么办法。村里一片素缟,从刚生下的孩子到七八十老人全部披麻戴孝,家家户户摆供焚香祭奠被砍头的汉子们……村里人聚在祠堂,族长宣布从即日起:一年内不得男婚女嫁,一年内不得娱乐;祭奠英灵百天;全村男女老少守孝一年……也从即日起,村名改为“被砍头村”, 是日,定为被砍头村的永远的祭日。
为被砍头的汉子出殡那天,全村一两千号男女老少全体出动,邻村的乡亲们和十里八乡赶来的亲戚朋友以及素不相识的陌生路人自发地加入到这个队伍里,足足有万人之余的送殡队伍浩浩荡荡延绵几里,声声哀乐鞭炮齐鸣,幡旗纸钱一路雪白,悲痛的哭喊响彻云霄萦绕四野。
这年,村里在村口修建了牌楼,牌楼顶端正中书写“被砍头村”,两侧书“悠悠往事不堪回首”,“泱泱华夏后辈有人”。数百年间岁月沧桑日月轮回,这个牌楼数经修葺保存至今。
从此,被砍头村人死死抱成一个团儿对外,不堪轻易服输的精神一直延续数百年。
这个牌楼的故事在壮汉村一代一代地传颂着。
二
一九四九年,共[chan*]党打败了国民党建立了新中国,秦州城迎来了改朝换代的新生活。
市里为“被砍头村”这个村名和村里商量了几次,市里来人说共[chan*]党领导的新社会人民当家作主是主人翁,不会再被谁人砍头,这个带有血腥气味的村名有点太刺眼太刺耳,最好还是换一个适合时代潮流的名字。另外那个牌楼上的对联是否换一换?起先老一辈人不同意改村名,要永远牢记先辈永不忘本,后在区里市里干部说服下经过村民大会同意,次年起被砍头村更名为“壮汉村”。但牌楼,市里经过慎重研究同意尊重壮汉村全体村民意见予以保留。
壮汉村人很团结很争气,媳妇们继承先辈优良传统饭做得依然出色叫绝,地里的庄稼蔬菜优质高产连年丰收,屡屡被评为区里市里先进模范。
大约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第四个年头年,市里一个副市长来壮汉村调研,发现这个先进村离城里不到二三里路至今依旧吃井水,打一桶水太吃力太辛苦,听说还曾发生过一个瘦弱的媳妇打水绞辘轳到半截儿力量不济反被辘轳反向绞到井里的不幸事件,副市长拍板给壮汉村接上自来水,叫壮汉村人从此吃上干净水,再不用摇辘轳费劲一桶一桶地往上绞。这事叫壮汉村再次出了名,成为秦州市第一个吃自来水的农民村,这事还上了当地的报纸广播。
壮汉村人爱憎分明知恩图报,没有忘了这份恩情。文革期间的一个星稀月冷的深夜,那个曾让壮汉村人吃上自来水的王副市长狼狈不堪地找到村支书宋瑞林,说造反派抄了他的家打得他实在受不了,撸起袖子裤腿儿一片血迹斑斑布满了血块血道子,请老支书帮忙把它藏起来,躲一躲……
宋瑞林说,咱壮汉村讲的就是血性义气正义,你是好人,你的事壮汉村包了。尽管在咱这儿住,我就不信谁能把你咋!从此,壮汉村多了一个干部模样的村民。尽管村里也闹派性,而对这个特别的村民格外开恩,这个特殊的村民仿佛置身于世外一般。
一两年后,在壮汉村隐匿的副市长重新回到原来的位子上,临别壮汉村那天他让宋瑞林召集全体村民说有话要说,宋瑞林依了他。那天下着小雨,在村口牌楼下,面对全村的男女老少,副市长高声说:父老乡亲们,我的大恩人们,没有你们的保护和帮助,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可能早死在造反派的手里,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说着“扑通”一声跪在泥水里,双手伏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爹娘父母们兄弟姊妹们,我记着吃水不忘挖井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祖训,我永远都是咱壮汉村的儿子。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当鞠躬尽瘁!”
几天后,副市长亲自送一面锦旗,上有“没有壮汉村父母,哪有我的新生。”十几个大字,落款是“你们的儿子王xx”。
再后来,壮汉村的街巷由土路变成了水泥路。
这个副市长以后升迁到外地工作,有几次来秦州开会抽空专门到壮汉村,带着几筐水果糕点来看望村里的父老乡亲。八十年代末,大尺寸电视机时兴时,叫人捎来一台二十英寸平面直角带遥控的彩电送给壮汉村,说聊表一点心意,叫咱村人也看看大彩电。再后来离休后还来过两次,见了宋瑞林还是老称呼不变,瑞林老弟,有啥事尽管说,一家人千万别客气。再不是小孙子缠身,我真想和老伴回咱村住上一阵子。这儿是我的一个家!
只要我活着,你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虽然现在我不当村支书了,但对你的事,我还是说了算。
当初的副市长说,壮汉村,叫我下辈子托生到这儿吧!
三
千年秦州古城这些年也与大多数城市一般不断向外拓展扩容,城边的种庄稼的土地已经消失殆尽,留下的“村”也徒有虚名,村里的农民也和城里人一样出外打工,还有一些人靠自家的房屋出租为生。
已经八十五六的宋瑞林老汉前几年前就给他孙子宋顺水说,再盖些房,咱这儿早晚要拆迁。孙子说,还没有啥动静急啥呢?宋老汉说,等有了动静再盖房就晚了,人家现在拆迁不按拆迁时的房子大小算,要按几年前的算,到时候再盖还不是白盖?
就这样宋老汉一家带了个头,这几年村里盖房的热浪一浪赛过一浪,昼夜施工一派繁忙,几年的功夫细小狭窄的巷巷道道里原有的二楼三楼清一色变成了五层六层,走到路上望着两边鳞次栉比高高拔起的简易楼仿佛一闪一晃的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真有些担心哪天刮大风哗啦一声倒了下来。
宋老汉说的不无道理,距离成立二三里的所谓城中村除壮汉村以外都已经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壮汉村迟迟不改造是因为情况有点特殊,一是地方不大人口稠密尤其是房子密密匝匝挤挤捱捱,开发商算算账颇不合算,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还有一点这个村人不太好“缠”,心齐胆大敢整。听说市上区上几次有打算,可愿意接这个活儿的开发商不好找。这当口,一不留神有几户的楼房又长高了一两层。
壮汉村的现任村长宋顺水和村支书张文斌这天上午被叫到区上开会,是陈副区长主持的城中村改造会议。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壮汉村改造。
陈副区长说,市上已经批准壮汉村的城中村改造计划,请你二位来就是传达市上会精神和区里的具体计划安排,并听取你们的意见……
宋顺水脾气耿直,没等副区长说完就打断了区副长讲话,我说陈区长,咱这农民干事喜欢干脆利索,重要意义长远意义就不说了,反正不改造不行,我知道是利在今天功在千秋。你也忙忙的,咱就节省时间,你就把啥时候开始动迁、如何安置拆迁户、啥时候住新房、咋样补偿、咋样过渡安置说一下,叫我们回去都干啥,行不行?
陈副区长说,你这个宋顺水,咋能叫个顺水,应该叫宋吹火。也好,李局长你具体说说吧。
区建设局的李汉年副局长任壮汉村改造指挥部副总指挥,以前和宋顺水打过几次交道,给壮汉村的村长书记个各递了一根玉溪烟,说这是关乎几百户一个村的大事急不得,喝杯茶抽根烟咱慢慢说。李局长接下来把厚厚的一份文件逐条逐项仔细说与壮汉村的两个当家人。
“听明白了,不错。尤其是坚决不能出现‘强拆’这条,符合中央精神,说到俺农民心上了,俺一百个拥护!还有,原地安置深得民心,村民肯定拥护。可是,那个安置补偿比例可能有问题。两三年前离城八丈远的何家堡子改造时都是一比一点二,今天才一比一点二五,有点太低了。它那是啥地方,壮汉村是啥地方?一个四边不靠的荒野地,一个靠城一脚远的黄金宝地,咋能基本一样对待呢?再说,那会儿啥地价,现在啥地价?这事,要随行就市,新情况要给新待遇。俺俩要这样同意,村民还不把俺俩吃了?还有一点我要先说明,将来的小区一定要修壮汉村牌楼,那是祖宗不能丢。别的好说,这点不能含糊。书记,你啥想法?”
张文斌说,我和村长的想法基本一致,这样回去给村民没法交代。牌楼如果不能保留就一定要重建,没有牌楼,壮汉村就没有魂了。还有,只承认二楼以下的这条可能行不通。这几年村民盖房子也不全为了等拆迁,大部分是出租养家糊口,早几年已经没地了,一棵小麦一个萝卜也没地方种。希望区上再考虑考虑。
从早上一直扯到太阳快落山,在建不建牌楼,拆旧还新比例和承认几层楼的焦点问题上双方分歧仍然很大,区上没有丝毫松动。让他俩回村召集村委会会议传达这次会议精神,后天早上再来这儿开会。
村委会上,几个干部听了村长书记传达的会议精神就炸了锅,七嘴八舌头地你一嗓子我一嗓子,到最后几个委员一致说坚决支持村长书记,老祖先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壮汉村不能就这样他们说咋就咋,没有牌楼就没有了壮汉村,祖宗不能丢!这样的补偿比例坚决不能接受!不同意咱们的意见誓死不搬!……
隔天,隔天的隔天……几次和区上争执讨价还价后,区上退了一步,同意承认三楼以下房屋按一比一点三五拆旧还新,牌楼问题还是不能按照壮汉村的要求,尤其是不能同意在原址上新建。宋顺水和张文斌还是不能同意,因为这和他俩以及大多数村民的要求尚有相当的距离,壮汉村的底牌是牌楼必须要在原址上原模原样重建;三楼以下还凑活能接受,但拆旧还新的比例不能低于一比一点五。理由是牌楼是壮汉村的魂,没有魂壮汉村就不能活。还有,别的区地段略次于壮汉村的改造拆旧还新比例是一比一点四。
区上再没有妥协让步。随后区上在壮汉村的城中村改造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村口街头巷尾张贴了区里的改造工作公告,召开了壮汉村全体村民大会,四处架设了高音喇叭一天不间断地反复播送有关改造规定,壮汉村男女老少全部进入准备动迁状态。除了在村民大会上村民高喉咙大嗓子喊太亏了!祖宗牌楼一定要保留!要是这样坚决不搬云云,壮汉村没有发生大的紊乱和波动。李局长一班人前前后后忙得脚不沾地,倒是觉得壮汉村人还能顾全大局没有闹事,挺欣慰的。给陈副区长汇报时说,宋顺水和张文斌还行,能压住阵脚,不错!
四
早上九点多一点张文斌的手机叫的不停,一看是陈副区长带来的,副区长高声命令他火速到区政府:“你和宋顺水立即来,二十分钟以内!”
“咋了,有啥事?”
“啥事?你村的人打着白布横幅在市政府门口示威呢!赶快来领人回去,事情要是惊动了媒体或闹大了我饶不了你俩!你知道,现在啥最重要?稳定!维稳!宋顺水呢?”
张文斌答道:前天他老丈人把腿摔断了,他去忙活就没回来。
人在哪儿呢?电话咋不接?
在几百里外的县城呢,可能信号不好或手机没电了吧。”
张文斌打了个的,十几分钟赶到了区政府。
副区长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张文斌,说你俩商量好了吧,嗯?村长躲起来,放纵群众到市政府示威?
区长,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借给俺俩十个胆也不敢叫村民到市政府去示威。不说了,叫我先去把人劝回去再说。
市政府门前,壮汉村三四十个妇女扯着“壮汉村改造不能丢掉祖宗!”、“农民没有地,要靠房子吃饭!”等几条白标语,这些人和李局长等几个劝解的人撕扯着。张文斌和陈副区长走到近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张文斌大声说姐们婶们姨们奶们,有啥事回去说,这影响安定团结啊,要出事呢!啥事都好商量,求求你们回村吧!
妇女们有人喊:少糊弄人,叫市长出来!
不说清楚不回去!
……
张文斌喊得嗓子都哑了依旧无济于事,这些娘们儿还是不撤。最后陈副区长给妇女们保证,回去一定给解决问题。这才连哄带吓的用十几辆出租车把壮汉村的娘子军拉了回来。副区长说,下午有个会,明天上午我去壮汉村和大家具体谈。
第二天陈副区长和村民代表们苦口婆心地谈了一个上午仍然谈不拢,还在牌楼和那个一比一点五的拆旧还新比例上僵持着。副区长说,你们要体谅政府的困难,能做到目前答应的条件已经十分不容易,我想给大家一比二,没有钱,现实么?
一个老汉激动地站起来说,改造,就能不要祖宗?北京的故宫还不是保留着吗?
一个中年汉子说:把你们的三公消费省出来个零头,甭说一点五,就是二点五有啥难?
副区长说,老人家一码事一码,北京的故宫是文物,三公消费那些钱也不由我说了算啊。只能就事论事……
牌楼就是按壮汉村的历史文物!不让修牌楼,誓死也不搬!
收俺们的地多少钱?你们卖出去又是多少钱?别把俺们当傻子……
村民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数次把副区长的声音淹没。
又是一次失败的不欢而散。
此事不了了之的几天里,壮汉村的动迁仍无进展,还没有一家与指挥部签订动迁协议。李局长一班人正在想辄,考虑是否加大力度稍稍来点新办法,手下的一个年轻人说再不行给来点比如断电停水等办法,局长说,这话是错误的,这事政府绝不能做!这是原则!没商量!要加大动员力度。
一两天后壮汉村的电视信号无端地故障了,全村人看不成了电视。与广电联系说是线路故障正在排查。又一天自来水管流出的水由哗哗的渐渐变成格外温柔的细流,三楼以上没水了。打电话问,自来水公司说最近天热气温高用水量剧增,部分地区适当减压属正常,希望体谅云云。接着是做饭时天然气的火苗气短虚弱直晃悠……壮汉村的人一天比一天感觉各种检修在增加,日子在一天比一天难过,心里也清楚这些是为什么。
就在电也开始“排查故障”的当晚,宋顺水回来了,因忙活老丈人的事血压升高一进门救躺在床上哼哼,凉毛巾敷在头上。而也在这天张文斌的弟弟在青海被人骗去几十万,他连夜奔赴格尔木。
村民们是日晚上悄悄地集聚到村委会,商议着如何应对这水电气等半死不活的对策。
这天,距离壮汉村改造指挥部要求正式动迁的日子还有不足十天,而壮汉村还没有一户人家与指挥部签订协议。
五
壮汉村西邻着一条繁忙的马路,是古城西部南北向的主要交通要道之一,平日车水马龙一片繁忙。就在宋顺水回到村的第二天早晨这条路上发生了一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早上七八点,壮汉村百十个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婆拄着拐棍提着小马扎小木凳,有的坐着轮椅涌上路面,呈两排从马路这端到那端一字排开,悄默无声地坐了下来,连人行道都被堵得仅能过去一两个行人的缝隙。顿时间,南来北往的所有车辆在此拥塞成一团,加上围观的人群不大功夫已是人山人海车山车海,汽车的鸣笛声打破了以往清净的清晨。该路段的交通一时乱成一锅粥。俄顷,几辆警车闻讯而至,随后有关领导也赶来。
面对这样的静坐人群谁也不敢动粗来硬的,谁都明白处理不当会发生什么后果。无论谁劝也没用,老人们要见市长,要和市长说个清楚明白,壮汉村要求不答应的话就住到这马路上了。副区长急忙给宋顺水打电话叫他到现场把人劝回去,说“你走不成路,爬也得爬过来!不行叫人把你抬过来!”
宋顺水在两人的搀扶下额头上捂着凉毛巾来到现场,走到老人们跟前说,好我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有事咱回去说,坐马路解决不了问题呀。这会把事情闹大,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局呀……
“你还有脸来这儿,先人的脸叫你丢尽了,不肖子孙!”一个老太婆用拐棍挥舞着要打他。
另一老汉说:“你当村长不为壮汉村说话,能对得起咱壮汉村的先人么?”
另一个老汉说,村里水电气半死不活的叫人咋过日子?有理讲理,弄这套耍阴的干啥?
……
无奈,宋顺水也坐到了路上。区上市上谁劝,这群老人还是一句话,不答应村民要求坚决不回!
双方僵持对峙着。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村里人给老人们送来了遮阳草帽雨伞,送来了熬好的绿豆汤。政府这边也叫来了两辆120救护车,交警在静坐的两端拉上了警戒线。尽管这样,问题还是没解决。
看热闹的个别人小声说,如果一静坐,政府就妥协,那以后的拆迁咋办?都来静坐如何是好?
第一天的在马路上的静坐延续到夤夜十一点多结束,在村里年轻人的搀扶下这些老人一走一晃地回了村。
第二天一早,原班人马又开到了大路上继续静坐,警车、救护车等仍在一旁待命。下午三四点一个老汉被晒昏了倒在了路上,顿时围观的人群乱了起来,有人高喊:老汉摔倒在路上了!转瞬间几个白衣天使用担架把老人抬上了救护车,旋即一路鸣笛飞奔而去。这天的事情再一次上了网络传播,传来传去的最后传成了壮汉村一个老汉静坐被晒死了。省上和北京的有关部门连连过问,这给秦州市形成很大压力。是夜,市里召开壮汉村改造专题会议,具体过程不得而知,只听说市长说,当前最重要任务是维稳。今天倒下了一个,明天再倒下三五个咋办?现在网络铺天盖地,分秒之间就能通达天下,今天的新闻不能有第二次!具体情况可以具体对待嘛,不一定非要固守死规定,壮汉村情况特殊,那个牌楼问题只要不违反四项基本原则,是否能灵活一点?它或许也算一个文物吧?关于补偿比例过高问题,在壮汉村这个点上损失点儿,从别的渠道再想想办法嘛。这事,处理起来坚决不能贸然粗鲁,不能再出新闻!壮汉村历史悠久,清朝反过封建官府,抗日战争出过几个英雄,和平时期曾经是秦州的先进,为秦州的发展做出过优异的贡献,咱们商量一下,有没有可能给他们灵活一点?
翌日拂晓之际,陈副区长率领着一干人在壮汉村村口挡住了正往村外走欲坐马路的老人们,说市里昨天夜里开会了有新精神,现在就召开村委会传达会议精神。
在村委会上,陈副区长说,咱长话短说,市里非常关心壮汉村改造的事,经过研究同意将来重新修建壮汉村牌楼,但地方可能要适当地挪一点;对壮汉村的拆旧还新比例按一比一点四五,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了,希望大家也体谅我们的困难……我们就各退一步吧?
与会者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达成了初步意见:同意市里决定;五天后开始动迁。
历时一个多月的壮汉村与政府来来回回的“谈判”告一段落。
六
几天后的早上,壮汉村出现了这一二十年间未曾出现的景观,全村一两千男女老少聚集在村口牌楼下,牌楼上悬挂着黑色花球和挽额挽幛,牌楼下早已摆好供桌贡品蜡烛等,村长宋顺水站在一张桌子上手持一个扩音器大声说,壮汉村的列祖列宗们,父老乡亲们,我们壮汉村几百年来经过了风风雨雨艰难坎坷一路走来甚是艰难,在祖辈和今人的顽强奋斗下不断发展壮大,在官府残酷地杀戮镇压下我们壮汉村没有倒下没有消亡,反而越发壮大越发刚强,壮汉村的声威不断名扬,发展到今天这样兴旺自强。壮汉村的精神永垂不朽万古长青!今天,国家建设要我们临时搬迁,我们要响应国家的号召支持国家建设。我们的走是暂时的,几年后我们还会回来的,壮汉村没有消失也永远不会消失,几年后我们将会在这里重心安家落户!今天我们在这里在这个牌楼下为祖宗祭奠,让列祖列宗的在天神灵放心安心,几年后在新的小区里让他们重新安家……现在,我代表壮汉村村委会宣布,祭祖开始!
第一项,燃香、点蜡烛!
第二项,全体下跪,为祖宗叩头九次并默哀三分钟。即刻,响起了深沉的哀乐。
第三项,鸣放鞭炮!话音未落,噼噼啪啪震耳欲聋的鞭炮响起,霎时间硝烟弥漫炮光频闪纸屑四射……
……
祭祀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这天下午开始,几百年的壮汉村开始发生着又是以来的首次历史性整体大迁徙。
看着一辆辆搬家的车辆远去,李局长手下的一名中年干部说,看着他们厉害,实际上还是没有突破咱们的底线。
李局长莞尔笑了笑,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他们也算够厉害了。
2011.10.04.10:2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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