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人又在吆喝：“收废纸哟！收废纸哟！”听到这叫声，我暗自一笑：这家伙是冲我的纸篓来的呢！

家里其他东西都可以缺，就是不能没有一个纸篓，只要我伏在案前，一手握笔，一手撑着脑壳，它总好是悄悄蹲在我的身边，像一只忠诚而通人性的巴儿狗。

写了这么多年，文章没练好，却练出一个坏脾气：爱揉纸团儿。一不满意，“撕啦”一声，狠狠地捏了，丢进纸篓。要是文章写得苦，有时一篇要揉几十个，光开头就可能七八个。这样，纸篓的使用率就极高。常常是纸满为患。因而我的纸篓不断更新，越换越大。

吹牛不打草稿，这是真的；写文章不打草稿，恐怕这话就是吹牛。依愚人的情况，非但离不开打草稿，而且这文章越往后写，越要反复修改。初入文道时，挺自信的，总给自己的作品打满分，自己改不动，还不让人家动，“改我一字，男盗女娼”；而今呢，倒是越来越把握不住，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修来改去，改得面目全非，还迟迟不敢订稿。这情形犹如人生，年轻气盛时以为自己很完美。后来才知道，只有不断地修改，不断地调整，不断地校对，人才逐步走向成熟。

于是我的纸篓很容易满，一满就得处理掉。那个收废纸的似乎摸准了行情，几乎每次来得都很及时。我感谢他，又有些恼火他：我这里冥思苦想，一个纸团一个纸团的捏，而他在窗外一个劲地吆喝“收废纸”，岂不是在笑话我吗？有人问过我，近来写了多少稿费？我说：稿费没有，废稿不少。这是打趣，也是实话，我的废稿量说不定可以上吉尼斯大全呢。

这天，一位朋友到书房小坐，不慎碰翻了纸篓，纸球散了一地。在帮拣纸球时，朋友突然大叫起来：“哎哟！这么好的一首诗，你怎么把他丢了！”我说莫开我玩笑。朋友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开玩笑，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发表的，等你成了大作家以后。你看最近好多作家出选集全集，什么狗屁都收进去了的。你这不但是好作品，而且是手稿，你知道现在作家手稿越来越珍贵。从书法的角度讲，你这也是绝好的墨宝，是很值钱的。”

呀呀呀！朋友的话使我想起一个故事：一个人想讨一位名人的手法，老得不到，就一次次到那名人的窗下小便，名人就写了“不可随处小便”几个字贴出来，那人好不喜欢，连夜将那字条揭去，稍做剪贴，裱成“小处不可随便”的条幅，可值钱呢。我突然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竟这么鼠目寸光，看不到自己的价值，说不定那个收废纸的人在设圈套，早就在变卖我的作品呢。

“收废纸哟！收废纸哟！”瞧，这家伙又来了。去你的吧，我才不上你的当！我望着满满的纸篓笑了笑，这些纸球，有一天会价值连城的！从此，我再也不卖废纸，纸篓满了就倒在墙角里，天长日久，整个书房就成了一个大纸篓。

本文已被编辑[白水黑糖]于2004-10-21　0:53:5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