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的境界,约略讲起来,大抵可分为两重:一、熟谙诸般文章手段与技巧,驰骋文意,以为能事的乖巧之文。二、忘乎身手于法度之外,俯仰天地,随物赋形,全凭一心,而自成佳妙的兴逸思飞之作。
文,可表意,叙事,述诸怀抱;也可障眼目,文人过,饰人非的。但,无论为文的手段与技巧,如何的高明,倘能静而观之,透过纸面上的文字,是能够看清依附于后的为文之心的。正如,谷兰之清幽,豆腐乳刺鼻之异香,文章,也一样有其独特气味的。若稍一用心,仔细嗅嗅,纳入鼻官的文字气味,是清是浊,也是不难辨别的。
作者,每下笔时,他的真,假,好,坏,大,小,善,恶之心,以及红、白、黄、绿、青、蓝、紫、黑;喜、怒、忧、思、悲、惊、恐;仁、义、礼、知、爱、恶、欲;贪、嗔、痴、慢、疑、惑;狂、妄、蛮、横、斗、狠;粗、细、愚、陋、顽、执;冷、暖、沉、浮、燥、虑;孤、苦、哀、怨、凄、寂;空、净、虚、无、真、常;仁厚、博爱、慈善、果敢、勇猛、精进、狷介、清高、孤傲、势利、悭吝、奸诈、世俗、散漫、疏旷、不羁、清静、淡泊、平常,或者,好为人师误人心;坐井观天自大心;欺世盗名惑人心;滥竽充数机巧心;汲汲惶惑小人心;自怨自恋*吟心;愤世嫉俗忿恨心;目空一切狂妄心;无聊之极扯淡心……,等等,万千般心态,皆在文中,显露无疑了。
人,非圣贤,随所境遇,而动其情思,其喜乐悲欢的心态意念,也便随之全都生发出来。亦即古人所谓:诚于中,形于外,假言而发之也。又曰:言,乃心声;文,为心所造也。文章,既然产生于作者的内在心灵世界;为文的心态,也便要在著者的文中有所显现,此复何疑?即使,普天下之最大手笔自然造化的春色大块文章,亦不能掩饰,它那生机勃发的融融春意的。时至今日,恕笑客孤陋少闻,那手段最为高明的“无心”之文,还实在尚不曾看到!
历览古、今、中、外的名篇典文可知,其,垂范后世,彪炳日月的佳妙之处,也并非纯是作者的文字技巧功夫,实在是作者大美之文心而熠熠生辉啊。古人,有诸子百家之盛况;司马迁、班固史家之绝唱;屈原、陶潜、杜甫之大美;太白、苏轼旷世之风流;文天祥威武不屈之气节;庄子、曹雪芹涵蕴之博大;诸葛武侯鞠躬尽瘁之忠贞;岳武穆精忠报国之英烈;范仲淹先天下之忧思;今者,有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刚健与雄浑;老舍先生,“人民艺术为人民”的通俗与赤诚;还有,周作人先生的闲适与飘逸;冰心老人的博爱、清新与雅丽;钱中书先生的博雅、幽默与睿智;沈从文先生的淳美、清丽和稚朴;汪曾祺先生的率真、圆融及和谐;季羡林先生的质朴与平实,等等,都是的。以上诸家美文,也大都皆以文心所盛传而不朽的。
至于,到底该留何心于世人,也是为文者所不得不考虑的事情。著作者,最次的说法,大多自称无意于名乃娱于己的。果如此的话,又假定其即到了临没之时,想要对自己无所顾及任意而为之“文果”,再做一番最后之留恋的话,岂不要遗憾终生,含恨于九泉?
由是而知,作文之道,其重而要之的,还在于著作者的一颗为文之心啊。
前人有言:文章易得,文心难求。意谓,为文的知识手段与技巧,是可以学而得之的,而著文者道心的熔铸,却是非得涵而养之所不可的。
涵养,又从何处而来?或者说,如何才能熔铸一颗为文者的道心?道理,大至有三:一曰:穷事理,是讲著文之学养,应从累积学识入手,且须博而通之也。次曰:尽所用,意乃勤而时习之也,即,学人要多付诸实践之意。而至关重要者,乃曰:化世情也,此言著者文心的熔铸,须在日常生活中炼尽百态世情,涵而养之的意思。亦即古人所谓“作诗非此诗,工夫在诗外”的道理。
如此,至心用功,积之既久,文心造就之日,乃不远矣!
文心铸就之时,天地大熔炉,自然皆文章。著作文者,悠游天地之间,胸涵宇宙万物,吐纳日月天宝英华,信手拈来,随意而赋,无不具赴腕底,为我所用之也。哪里又用的到,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伸脖子瞪眼,龇牙咧嘴的用功半天,却也拉不出一半点的文屎橛橛?
诗云:天地无独厚斯人,熔古通今铸文心。
世间百态都化尽,腕下笔端若有神。
素心戏曰:名心退尽道心清,如梦如仙句偶成;披肝沥胆觅化境,好诗不过近人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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