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和他接触，是在同事的一次聚会上。我正巧坐在他的旁边。他对我微微一笑，算是招呼。大眼睛闪亮闪亮的，我有了刹那的晕迷，赶紧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子，一言未发。

同事闹酒越来越疯，居然闹到我的头上，几个熟悉的同事煽风点火，拼命地鼓捣他，让他给我敬酒。他只是看着我笑，却没任何举动。我有些愠怒，忍不住发起火来。同事见情形不对，才放过了我。

他倒了杯雪碧，放在我面前，轻声说道，你喝这个吧，我知道你心脏不大好，不能喝太多的酒……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我和他平时从不接触，他是如何知晓我的状况的？也许，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微微一笑，透着一丝狡黠，你叫白兰，家住在解放街，对不对？我更加惊诧了。

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凑在我的耳边，低低说道，你的事我都知道，我这么了解你，你不会生气吧？

他的气息在我的耳边回旋，热乎乎的，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的心“咚咚”地擂起鼓来，赶紧垂下眼帘，强迫自己镇定。

一直到聚餐结束，我和他再没说过一句话。

【二】

我是车间统计，活很轻松，基本上半天的时间就能搞定。闲着没事，找姐妹们侃大山。我来到车间，一群姐妹正簇拥在一起，嘈杂的叽喳声盖过了机器的轰鸣声。

走近，我才发现，热闹的人群里，多了一个人。他，正含笑盈盈地看着我，我的脸倏忽红了，心头又开始打起鼓来。我暗骂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白兰，你过来，我有事找你。他大声喊道。

呦，你会有什么事找白兰啊，你这小子，别是见我家白兰长的漂亮，动了歪念头了吧？芳姐斜睨着他，调侃道。

大姐，你别胡说了，我找她真有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看着我说，白兰，你老公会装空调的，是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克格勃啊？连我的家人做什么他都知道？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手头有两件活，给你老公做。你回去问问你老公，接不接，接的话，打电话给我。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笔，撕了一片纸条，写下了电话号码，然后递给我。

我木然接过，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我听同事说过，他业余时间在外面接工程做，有一个固定的班子。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他一定是推了其他人，才把这活让给我老公做的。

小子，干吗对白兰那么好？一定有目的，从实招来！文红擂了他一拳，嬉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干吗对她那么好，没见你对我们这么好过……姐妹们在旁边大声起哄。

好，好，好，你们怎么说都行，我喜欢她，这样总可以了吧？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带着一丝羞怯。我的心顿时慌做一团，我转过身，丢下一句话，你们闹去吧，我先走了！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车间。

【三】

车间办公室，一共有四个人，除了我和文红，还有车间主任李俊和维修主任关龙。他和关龙是极好的哥们。以前很少登门的他，现在却频频出现。每次他来，都会带些小零食之类的，给我和文红吃。

常常，我们一边侃大山，一边吃东西，有的时候还会相约着一起去小饭馆吃午饭。每次，他都争着和我们付款，理由是他有外快，该当请我们的。

虽然，常常会接触到他不经意中看我的眼神，我的心也会因此而颤栗。但，我和他从未单独接触过，更没有说过一句暧昧的话。只是，彼此的心里，隐隐有了对方的影子。

那天，表姐刚好上白班，来我们办公室玩，说起班上调度的事，怨气冲天。他是他们班的班长，工作的调配都归他管。表姐说，他把苦差事分配给她，把轻松的，干净的活给了与他相好的那个女人。表姐喋喋不休地说着，而我的心却是酸苦杂陈。一边，为表姐抱屈，一边，心里酸溜溜地难受。甚至有些愤愤然。

正在此时，他来了。表姐怨恨地扫了他一眼，走了。

干吗呢，你们？他在我旁边坐下，顺手把一包山楂片塞在我手里。山楂曾经是我最爱吃的零食，这会，我正来气呢，我把山楂又扔回给他，站了起来，走到离他较远的办公椅上坐下。

怎么了，生谁气呢？他转头看着文红，探询地问道。

问你啊。文红也没给他好脸色。

你干吗欺负我表姐？我忍不住爆发了。为什么分配脏活累活给她？为什么包庇别人？你和雪琴究竟什么关系，如此袒护她？

我没有啊。他茫然地看着我。

还说没有？还想赖，以后别来了，这里不欢迎你！说完，我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四】

这以后，很少再能见到他的身影。

因为单位效益不好，要裁人，规定四十岁以下的职工必须买断工龄。那段日子，我们已经不再上班，天天聚集在一起商讨对策。他和几个平时能说会道的中层干部，成了我们这批人中的领军人物。出谋划策，争取利益以及和领导干涉，都是他们。

终于，谈妥条件，我们也一一签了字。最后一次聚会，我们找了一家规模比较大的饭馆。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他又坐在我的身边。

我浑身不自在，如芒刺在身。心里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我只知道，眼前的可口菜肴，我全无兴致，整个人不在状态中。

他频频敬酒，脸喝的通红，额上的青筋根根凸出，看情形，是要醉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疼了，我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感觉到了，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坐下，他很听话，乖乖地坐下了。

白兰，你终于肯理我了？他双眼通红，隐隐有水波泛滥。我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来，我和你干一杯！他举起酒杯，在我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完。见我没什么反应，伸手来抢我的杯子。

我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拿，他顺势抓住了我的手，飞快地放在了桌子底下。我拼命挣扎，他却紧攥着不放。我用眼睛瞪他，他却执拗地看着我。我的心，一点一点软化，再也没有力气去挣扎，任由他握着……

【五】

几日后的一天下午，我正坐在阳台上，享受阳光的抚慰。阳台上种了不少花草，有我喜爱的紫茉莉，还有正开得红艳艳的石榴花，吊篮郁郁葱葱，文竹也爆出了嫩芽。我眯着眼睛，细细地欣赏。偶尔抬头看一下天空，一碧如洗，蓝得纯粹。心里暗暗赞叹造物主的神奇。

电话响了，我懒洋洋地起身，进屋。

喂！是白兰吗？文红的声音。

是我啊，几日没见就想我啦？我调侃道。

白兰，有件事和你说，顺华出事了，他出了车祸，去世了……

你说谁，谁出了车祸？

顺华啊……

我扔下听筒，整个人呆住了。我机械地走到阳台，坐下，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心里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撕扯我的五脏六腑，疼得麻木了。

眼前浮现了他的笑脸，他低低的话语，白兰，我这么了解你，你会生气吗？你会生气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