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斋枯坐，忧从中来。

这一日，作家，终于忍不住雅室的寂寞和禁锢，走出了房门。作家，避过都市的滚滚尘流，驱车来到乡下。他，要尽情的享受一下，那早已久违了的田园情怀。

徜徉在乡间阡陌纵横的小路上，迎面吹来禾田柔和的微风。嗅一嗅，那散发着泥土味的禾田的清香，看农人在沃野里耕作，听田间的老农，将心中的快意，尽情的吆喝给廖廓的天空。禁不住，作家就深深的吐呐了几口，心中的郁闷之气。

有牵牛的老者，伴着宏亮的田园牧歌，渐行渐近。

……哎——！空——手——把——锄——头——哟！——步——行——骑——水——牛——哟！——人——从——桥——上——过——哟！——桥——流——水——不——流——哟！……哎——空手——那个……

歌者，是一位头戴斗笠，年逾六旬的古稀老者。

起初，作家并未在意，那老者口中哟哟哎哎，哼唱些什么。待老者走近，听清楚了，作家就不由一愣，心里暗自思忖：空手如何把那锄头？步行却又怎样骑着水牛？如何便是桥流水不流？这歌子，啥意思？是老者的自编自唱，还是他乃怀道之士？

想在这里，作家，便紧步向前，请示老者道：老伯慢走，学生有件事不太明白，想当面请教。刚才，老伯您唱的这歌子，作何意思？请老伯您明示，如何便是空手把着锄头？步行又怎样骑了水牛？什么又叫桥流水不流呢？

老者停下，摘了头上的斗笠，露出满头的鹤白银发。老者，一边用手中的斗笠扇凉，一边看了看作家，笑笑：哈哈哈……你说这歌子么？是老夫瞎唱着玩的，它，哪里有什么意思？

作家：老伯，这歌子，是您自已编的？

老者：当然不是，是我从一本书上读来的。

作家：老伯，学生虽不敢狂言无书不读，但古今中外的书籍，却也自是浏览了不少，如何便没有读过这首歌子？

老者，就又放出一串朗笑，道：什么书？我却是早就忘掉了。我只记得，这歌子有些个意思，也便罢了，老想着那些无用的东西，岂不太累？我，一见你便知，你，是一个读了不少正经书的知识文人，何以非要知道，我这闲人读的俚语闲书？

作家越发觉得，这歌者，定非一般的田间老农了。

作家：老伯，您能不能告诉我，这歌子的大概意思？

老者：我，也不晓得它的什么意思，我只知它好听好记便是了，管它什么意思不意思？若你真想弄明白其中的意思，那你，就过了小桥过大桥，过罢大桥再过小桥，如是多唱多吟几遍，或许，你也就明白了。

说完，老者驱牛，便要向前走了。

作家：老伯，既然，你不愿轻意讲出这其中的道理，那，请你只告诉我，这歌子的出处，作者是谁可以吗？

老者，又是一长串朗笑：这歌子出于何处，作者是谁？真有那么重要吗？我看你，读书读得，只会钻入牛角尖里寻道理，分明是不得方法，读书都读呆了呀！

作家脸上一热道：老伯，恕学生愚钝，如何才是读书的方法，请您老不吝教诲！

老者：我，又不是讲读书学的教授或先生，哪里知道什么读书的方法？

作家：学生倒是想起来了，读书，大概有十种方法，一是……

老者：年青人，快不要讲了吧，罗哩罗嗦，多麻烦。我倒是觉得，清人有讲读书境界的几段小词，很有些意味呢，你不妨说说来看。

作家想了想，说：是不是，清末名士王静安先生，所言境界之说？其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其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其三，“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对否，老伯？

老者，点一点头，道：嗯，既然你早就晓得读书的境界，那你，也就应该明白得鱼忘筌的道理呀！何至只落个引经据典，刨根问底，贪多不化，但见树木而不见森林的毛病呢？

作家满面困窘。

老者又道：读书的品流，汝可也知道？

作家摇头。

老者：读书，大致可分三品。上品，合道，释、孔、老庄者是。中品，入流，名山利海，华服宝车，前簇后拥者是。下品，至愚也。读书，不增智慧，或心生烦恼，或忧恐不安，或愤而不平，开口伤人，或愚腐而无所用者是。读书若此，岂不悲哉！

作家半日无语。沉默良久，乃道：敢问老伯，您的读书境界，及品流修养如何？

老者便又放声爽笑道：我，乃田野间一村夫，平素，只不过读了几本闲书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读书的境界？更不要说什么修养了！你再看，我这副德性，像是怀道者的样子吗？那入流的人呢，华服革履，驱车代步，哪里又是我这副寒酸模样？至于愚陋么，老夫倒是世事糊涂不明白惯了，但，却也并不曾给苦闷与烦恼，作弄的，终日里惶恐烦乱不安，如同丢失了自我一样啊！青年人，慎听老夫一言，读书，可千万别学我糟老头子呀！上，不能合境界得道理；中，不能挤身声名显赫之士族名流，。但得闲暇，拿书便读了，读过了，遂也又忘掉了。只落的，鱼不曾得到，却把筌也给弄丢了呀！啊，哈哈哈……

老者回首，拍一下厚重的牛背，道：老伙计，走，咱回家吧！

——哎——空手——那个——把——锄头——吆——

哞——

老者身后的青牛，好像听懂了主人的话语似的，发了一声悠长的低吼，晃动稳健的步伐，慢慢归家去了。

田野间，歌者宏亮的牧歌，和着禾田的清香，渐渐涤荡过来，渐渐，却又远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