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幽幽的闪烁着，照亮月饼中间的大红“福”字。

——题记

一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升起来了。

一阵夜雨刚过，雨洗后的天空更加幽蓝明净。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一轮冰清玉洁的圆月高悬着。

圆月无声地转动，倾泻水银一样的光芒。月色下，一层薄纱似的氤氲轻笼着远处的高楼，近处的村庄，并随风微漾着，好像夜均匀起伏的鼾声。

门窗都开着，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林芸那大理石雕一般白皙的脸上。她微闭双眼，长睫毛上还沾着泪点子，好像草丛中缀着夜露，在月光下闪烁。月光落在她面前的病床上，床上半躺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她是燕子的母亲。老人目光呆滞，面如土色，气喘吁吁。床头柜上摆放着燕子未母亲买的一盒印着大红“福”字的精装月饼和一些苹果梨葡萄之类的水果。

老人已到弥留之际，林芸已经七天七夜没合眼守着母亲。此刻，她多想一头倒下去，不管床上还是地下，都能美美地睡一觉。然而，为人子女的一点良知一直支撑着她，她也不知究竟还要撑多久。

她哪里睡得着啊，与其说是在闭目养神，不如说是在脑海里放映她生活的一幕幕……　

二

“你跟我滚，这个家里没有你！”弟弟咆哮着。

“你这个丧门星，扫把星，男人死了就回来赖娘家。滚啊，别把你的晦气带给我们！”弟媳也扯长嗓子跟着吼起来。

林芸踉踉跄跄跑出娘家大门，哭着，骑上电瓶车，疯一般跑回家里。

她永远也忘不了被弟弟赶出家门的情形，那是三个月前，她回娘家去看母亲。那时候，她的丈夫因车祸去世已经十年整。那一年，她的儿子才十岁，她又当爹又当妈，每天伺候孩子一日三餐，陪孩子做作业，洗衣做饭料理家务，同时还要上课，忙的不亦乐乎。同事给她介绍过好几位男友，都被她一一谢绝了。她说她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等孩子长大了再说。

去年全县困难教师家庭每人在县城分了一套九十平米的房子，价格要比市价低三分之一。林芸拿出所有积蓄，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一部分，购置了一套房。二十多年老住教师宿舍和出租房也不是办法，儿子长大了得娶媳妇成家。刚刚拿到新房钥匙，儿子兴高采烈搂着她的脖子说，妈，我们终于有家了！想到这里，一行清泪无声地掉下来。

三

林芸的父亲是退休教师，五年前去世了。母亲早年去世，丢下林芸兄妹二人。后父亲续弦，又生了两个弟弟。因为林芸从小就品学兼优，高中毕业后顶父亲的班成了一名小学教师。

在林芸的心目中，继母一直是一个勤劳善良坚强的人。亲生母亲去世时，林芸才八岁。继母来到她家后，一直把她和哥哥视如己出，像亲生母亲一样疼爱他们，无微不至地关心呵护他们。

林芸成家后，主动向弟弟提出，母亲由她来供养。哥哥弟弟们家都在农村，并不宽裕，父亲每月都有退休工资，负担起来会比较轻松。

林芸每月将生活费交给继母，继母和弟弟们一起生活，日子过得还平顺。

可自从林芸在城里买了房，就一切都变了。

四

月光无声地倾泻着，和着院子里的缕缕桂花香，在空气里荡漾开来。

屋子里奇臭难闻，继母的臀部已经开始腐烂长蛆了。林芸再也没有想到，才三个月没见，母亲就变得不成人形了。

半年前，弟弟打电话给林芸，说母亲突然晕倒在地，昏迷不醒。林芸急忙赶回去把母亲送进医院。母亲患的是急性脑血栓，经抢救算是捡回一条命，但左手和左脚永远失去知觉了。

林芸在医院里陪了母亲一个多月。在母亲的病床前，林芸嘘寒问暖，煎药熬汤，倒屎倒尿。可神智已经不太清晰的母亲不是胡乱折腾，不配合治疗，就是侮辱打骂林芸。林芸默默地承受着。

哥哥弟弟们一眼都没去看过母亲，林芸只得和儿子一起轮流照顾母亲。一个多月后，母亲拄着拐杖勉强能走路了，林芸才把母亲接回去。

五

林芸本来想把母亲接到自己的出租屋里，亲自照顾她的生活。可母亲坚持要回老家，无奈，林芸只好将她送回去。

在弟弟的家里，一场家庭会正在举行。

“妈已经完全失去劳动能力了，全部生活都要我们照顾。每月付三千块钱的护理费，一千块钱的营养费吧。”弟弟把先就拟好的一份协议递到林芸跟前，大声宣布。

“看完了签上你的名字，我们再到公证处公正。”弟媳随声附和道。

看完那些“霸王”条款林芸只觉一阵眩晕。“天哪！！我一个月才拿二千五百块钱的工资，四千块钱不是要我的命吗？”林芸的心在颤抖。

“弟，你也知道姐没有那么多钱，再说我又刚买房子。原来五百，再加两百，你们看行不？”林芸努力压住自己的愤怒，尽量平静地说。

“想得美，喝潲水。凭什么你城里就有一套房子，把你的房子让给我们，服侍老娘不要你花一分钱！”弟媳涨红了脸，像发情的母老虎咆哮起来。

“我实在没有四千块钱给他们。房子是我到处借钱为孩子买的。妈，跟我回去吧。我照顾您！”林芸几乎是哭着求母亲。

神智不太清晰的母亲摇摇头。

林芸彻底绝望了，她边哭边拿起挎包，转身就要离开弟弟家。

可弟弟弟媳堵在门口，气势汹汹地说林芸不拿四千块钱就交出新房钥匙，不然就会打她的人，砸她的车。

最后林芸以到银行去取钱为由，逃了回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林芸遭到了娘家人长达半个月的围追堵截。

六

直到母亲奄奄一息，出于良心的谴责，弟弟才把林芸通知回来。

三个月的时间里，年过七旬的老人不知遭了亲生儿子多少罪！原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原来还能勉强走路现在已经完全瘫了，屎尿都拉在床上，原来还勉强清晰的头脑现在完全迷糊了，成了一个只知吃喝拉撒的“活死人”。

期间林芸回去过一次，买了很多东西准备去看老人。可刚到门口就被弟弟弟媳赶了出来。如今……

想到这里，林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凌晨三点，母亲在林芸怀里咽了气

七

窗外，月色如水。那轮圆月依然高悬夜空，觊觎着人间的悲喜。

林芸小声抽泣着，为母亲合上双眼，给她梳好头，擦净身子，穿上寿衣。然后，点燃升天炮。

黎明时分，林家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

、　邻居们喧哗着，吆喝着；进进出出帮忙，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就要摆上桌子。

锣鼓声声里，母亲已经入殓。也许，神智不清的母亲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是怎样让自己迷迷糊糊地到了阴朝地府。不知道，阎王爷会不会收下这个糊涂鬼。

母亲的灵前，跪满了孝子贤孙。哥哥嫂嫂，弟弟弟媳表情木然，只有林芸和她的三个侄子侄女在小声抽泣。

林芸二十岁的儿子默默地在外婆灵前烧着纸钱……

林家岗上，凸显一座新坟。花圈从中，蜷缩着一个孤独的灵魂。

坟前的香炉里，纸灰堆成一座小山。果盘里，摆着一对大月饼和几个苹果梨之类的水果。

长明灯幽幽地闪烁着，照亮月饼中间的大红“福”字。

天亮了，一轮美丽的朝阳从东边的山顶升起来，万道霞光把整个山村染成一片绯红。

中秋的那轮圆月，渐渐隐没在云乡。

八　尾声

半个月后，林芸卖了城里那套新房，还清弟弟办丧事的费用，并给儿子一些盘缠，儿子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儿子去深圳打工，林芸又搬回出租房。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二零一一年中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