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晚,妻做了一桌颇为丰盛的家宴。我不解其意,问妻:“今是何日?”妻笑曰:“你说呢?”我寻来日历翻开一看,方幡然醒悟:正月二十七日,今天,竟是自己人生的第三十六个生日呢。与此同时,心里亦不免便起了一惊:日月一晃荡,我在聊城这座小城中,就居住了近十余年。面对这座古老而又新兴的城市,心中可谓感慨良多。正如与我朝夕相处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十余年的妻一样,我对她充满了感情,但我还从没有对她讲过一句“我爱你”之类动情的话语。是啊,我早该摈弃那些缠身的俗务与喧嚣,静静的坐下来,梳理梳理大脑中,关于对这座小城的诸多心绪与感受了。
江北水城
聊城是座不大的小城市,因多水而著称。有两句老话说的好,“城在水中,水在城中”。这,也便构成聊城最为独具的特色。若是在江南,这水色也许太过一般,而偏偏是在缺山少水的鲁西北平原上,便弥足而珍贵了。
鲁西北无山,多的是一片一片广阔无艮的黄土平原。鲁西地区,常年干旱少雨,且十年九旱。若不是隋王朝出了那个垂名千古的隋炀帝,开凿成一条震惊古今的京杭大运河,说不准到如今这里的沧桑民众们,还依然过着短水缺食的苦日子呢。
古运河连通京杭北南两地,又途经鲁域,并于鲁西平原中心的古府聊城穿城而过。由于古运河重要的地理位置,及其在交通航运上的诸多便利。它,曾一度成为连通南北经济的重要命脉。聊城借古运河的惠泽,也曾数度呈现商贾云集,积货如山,船载舟往,竞相争流的热闹景象。这,从城中高危耸立的光狱古楼,古色古风的山陕会馆,书香墨光四溢的海源阁等古建筑遗址中,也可想见其当年繁荣盛况之一斑。虽然,古运河的昨日风光早已不在,但奔腾的运河之水,历经唐、宋、元、明、清数朝,汩汩流淌至今,也还脉脉不断。
再说距今近千年的宋朝熙宁年间,兵戈此起彼伏,人心惶恐难安,聊城历来又是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当地官员为保一方之平安,就耗用巨资物力,围聊城筑城造河,开掘成一条阔大的护城河。不想,工程过甚,待水源引入后,绕城的竟是一派风起水涌,波涛浩淼的壮观气象。
时光荏苒,许许多多的岁月过后,又历经了无数次的深掘与开挖,护城河变成了环城湖。环城之水,连通京杭运河,湖泊水域更加开阔,面积之大,仅次于杭州胜景西湖。近年,当地政府为做足环城湖这篇大文章,又投巨资,于湖中放鱼养藕,修建湖心岛,荷香亭,望岳亭,钓鱼台,沙滩浴场,湖畔公园,江北水寨等休闲游乐场地。旧貌换新颜,开放的今日聊城,因其“城中有湖,湖中有城”;“小桥流水人家”;“环城皆是水”等极具江南水韵的独特风貌,而被世人誉之为“江北水城”。
昔日人言,“鲁西少胜景”,实情也。而今看来,这话很有些的不确了。依我个人的意见,此语应重更订为:“鲁西少胜景,独可去聊城”了。
如歌的四季
江北水城的春天,是最富于生机与新意的春天。一场又一场煦暖的和风过后,沉睡了一冬的小城,撩开一层朦朦胧胧的面纱,慢慢张开了眼睛。她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梳洗和妆扮自己。她对自己那灰色暗淡的样子太不满意了。她先给大道旁和清水边的杨柳枝头,晕染上一层淡淡的嫩黄。歇了手看时,似乎那嫩嫩的黄太淡太淡了,遮不住自己那灰黯的底色。于是,她便挥动起一支如椽的大画笔,饱蘸了浓浓的新绿,这里,那里,一笔一笔,奋力的狂描乱抹起来。仿佛就在一夜间,那灰褐色的江北水城不见了,看她的身上,从里到外,便尽是大片大片的新绿了。
树枝上栖憩嘻戏的小鸟,给这大片大片的新绿惊着了,它抖擞抖擞羽毛,鼓起了翅膀,箭一样直射入廖阔的蓝天,引吭高歌去了。沉静的溪流,也为这大片大片的新绿,惊喜的潺潺流动起来。它一路走,一路笑,一路唱的,穿过大桥小桥,绕过高楼危楼,之后便把这份惊喜,轻快的送到错错落落的户户和家家了。
久在钢筋混凝土房中居住的人们,得了这惊人的春天的绿色讯息,便纷纷的走出了家门,扑进那满是大块大块新绿的自然中去。这时,你再看吧,春日的江北水城,可真是热闹起来了。大路上,沃野里,清水边,杨柳下,草地上,花丛中,便尽是赏春,踏春,感受春天生机和新意的人们了。禁不住,你便从心底里暗自的赞叹一声:好一幅顷城春游的壮观气象啊!那彩球飘飘,群鸽集翔的湛蓝的天空,也欢闹的沸腾起来了。最惹人眼的,还是那些翩翩点点上下舞动翻飞的七彩风筝,只把个春日的睛空给妆点的色彩斑斓,热闹非凡。
踏着松松软软的青草地,舒展舒展松驰已久的臂膊,扭动扭动倦怠了一冬的腰身,再深深的吐呐几口,鲜鲜的,满是鼓荡着清香味儿的春的气息,周身上下,便完全被清、爽、通、透的感觉袭取了。这时,你才忽地醒悟,“春游似浴”这句话的妙处。
春天的新意和舒服劲儿,尚没有完全感受的淋漓痛快,炽烈的夏日,却又当头照射了。夏日炎炎,酷暑难捱。但家在水城,傍水而居的人们,却不必有此等的忧心与焦虑。因为,凉风习习,微波荡漾的东昌湖畔,实在是个消夏的最佳去处。
寻一个周末,邀二三至友,先到沙滩浴场冲一个凉。再弄一小船,泛舟湖上。抵湖心岛乘凉,去荷香亭观荷,到钓鱼台垂钓,至望岳亭中下一盘棋。如是倘还不能尽意,若你的水性又强,不妨就纵身跃入湖中,劈波斩浪的畅游一番。
若遇雨日,暑气尽消,则你的出行更见意趣。雨是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的那种。至听雨轩聆听雨打新荷的天籁之音;或撑一柄油纸伞,缓步走入菲菲细雨水天涳濛之中,那时的你,无忧无乐,忘荣忘辱,意念之中,只剩下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的雨了。
忽有一日,你在大街上匆忙行走的脚步,竟给不知哪里飘来的一缕清香拖住了。忙驻足回首观望时,却发现原来小巷口的地摊上,已有大颗大颗的莲蓬在出售了。才暮地明了:已是秋天了呢。就走入了金秋八月。
微风送来阵阵清爽,浓重的云彩淡了,天也显得高了。金秋时节,湖上泛舟,虽有意趣,却已全然不能尽兴了。便攀上光狱危楼,临高望远。古城流金,果实飘香。湖中水美鱼肥,大片大片的鸥鹭鸟,起起落落,忽集忽翔。此时的江北水城,是一首有声的诗,是一帧流彩的画。流连忘返,月上中天,清辉似水,灯火斑谰。市井中,舟来车往,车鸣,人声鼎沸;火树银花,闪闪烁烁。对面茶楼上飘来的清歌,伴着水光月色,摇摇曳曳,及至夜深才渐渐的散去。
塑方刮来的冷风一紧,冰天冰地的隆冬也便接踵而至了。天寒地冻,湖水冰封,出行也多有不便。便至光狱古楼,山陕会馆,流览古今藏书。兴之所至,乐而忘归,禁不住就高声的呤嗵一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哪里还晓得室外的世界,竟还是天寒地冻呢?尽管如此,但心中还是不甚满意。就常是焦灼不安的仰望那凝滞厚重的天空,盼望有晶莹的雪花儿,籁籁的飘落下来。直到有那么一天,“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绝妙雪境,真的突然降临,自己就禁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奔出门去,奔进那个冰清玉洁的纯白世界中去。蹬临危楼,看家家瑞雪;抵湖心小岛,赏雪中古城的神韵胜景。天色将晚,便至湖上水寨竹楼,围炉品一杯香茗,再点一二小菜,热热的酌一壶烧酒。之后,便哼唱几句歪腔歪调的戏文,晃着醉步,带一身的惬意,归家去了。
水城人家
数年前,我将妻女由乡间接至城中来住。一时间,妻的工作尚无眉目,我们就先在她二姐家住了下来。后来妻总算是找到了一份作工。但女儿尚幼,常是喧闹不安,惹得一家人不能安生。再者,借住亲戚家也非长久之计,我就和妻私下里商量,先租两间房,安好居处。妻也同意。妻的二姐三姐也都热心的帮着找房。第二日便寻着一处楼房,三层,两室一厅,赁价每月三百元,恰巧是我月薪的一半,我就觉得太贵了。我说平房即可,只要清静整洁便好。数日后,三姐又给查寻到一处三家合租的独门小院。房客中有两个常常呼三喝四的南方蛮子,并且合用一个厕所,离菜市幼儿园也都挺远,房价也不菲,就又没能满意。二姐三姐见我们如此的挑剔,心中着实很有些的不悦,但也不便带到脸上。
后来,三姐总算又给打听到一处两室的平房,与房东合住一院,水电齐全,买菜,购物,女儿入托也都还方便,房价也算适中,只是原住的两名学生,尚需一个半月毕业后才能迁出。我和妻曾去看过房,对各项条件也都满意,但等的时间又太长了。我们正踌躇遗憾间,那房东大娘却说:“我看你们出门在外的,也是不易,要实在等不急呢,我就再给你们寻一处怎样?”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就忙和妻连声的称谢。
房东大娘带我们出门往东行不远,再往北一拐,便到了一家,房东大娘说此门便是,她刚要上前喊门,不提防侧面门里忽地窜出一条青色大狼犬来,张口就叨了房东大娘的裤脚一下。我们连喝带吓才把那犬赶回家去。房东大娘就嚷一句:“三强子,看你家养的好狗,都咬着人啦!”我和妻忙问大娘给犬伤着没有。房东大娘撩起裤管看时,小腿处已有鲜血滴渗了出来。我们忙拉大娘去近处的医疗室包扎伤口,注射狂犬疫苗。房东大娘却说:“不妨事,不妨事,,破了一点点皮,还打啥疫苗?”狗的主人闻声也从家里奔了出来,问大娘伤着没有,说这条狗先前从不咬人的,它刚下过崽儿,可能有些反性。狗主人见房东大娘的腿上已经受伤,就要带大娘去包扎伤口,注射狂犬疫苗。房东大娘的儿子,闻讯也急急的赶了来,见娘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瞒怨的说:“妈,您在家好好呆着您的呗,老往外跑个啥!”房东大娘说:“地方我给你们带到了,房子,房价啥的,你们自己去看去谈吧。”我说:“哪能呢,还是先看好大娘您的伤口再说吧。”就忙与妻和狗主人还有房东大娘的儿子,硬拉着大娘去包扎伤口,注射疫苗了。事情处理完毕后,我正要付医药费时,狗主人三强子却执意不肯,说大娘的腿是他的狗给咬伤的,药费理应由他来付。我说大娘是为我们找房才受的伤,药费最应该由我来付。争来执去,三强子却抢先我一步,将药费付了。我只好就买来些营养品什么的,但房东大娘却执意的不肯收下。我和妻二姐三姐他们,就专门去家里探望了房东大娘两次。每次房东大娘见了直嚷:“唉,你们这些孩子可真是,我就破了一点点皮,又不防事,你们来可以,若是再花钱带东西来,大娘我可是真生气了!”
后来,我们一家就在房东大娘介绍的房里居住下来,一住就是两年。我们和房东大娘因常常的碰面,就相处得很熟。后来,我因工作的变动,就从那地方迁了出来,到现在的地方居住。之后,因距老地方过远,就很难与大娘见面了,前些日,我去早市上买东西,恰巧就与那房东大娘碰了个正着,大娘的近况很好,说话依然高嗓门,身体也还是先前的那般硬朗。
今日夜间,我写“水城人家”这篇文章,那房东大娘的音容,却常是在我的眼前闪动,于是手下笔尖一滑,便把这段往事给记了下来。我不敢妄说,关于和房东大娘这段往事的叙述,即是所谓神来之笔,但它确是很好的表明了水城人家那浑如运河之水一样的热情,质朴而豪放的心地之美。写在这里,心念中又突地一动,想:倘若老天假我以时日,再给我几十年的好活,我的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在这个心爱的小城中,长久的居住下去,直至自己一天一天,渐渐的老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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