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人近些天,心情可说是糟透了。他,烦躁的很,苦闷的很。他的心里,给一股莫名的懊恼与怒火,填塞煎烤得异常不好受。看眼跟前儿的情势,小文人的昏头胀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要找个什么人出来,痛痛快快的,跟人家干上一仗。
前段时日,小文人有一天忽然心血来潮,将自己的一篇颇为得意的杂文大作,就投送到一个较为知名的文学网站上,莫名的竟给编辑发表出来了。小文人欣喜若狂,便觉得自己不应该仅是一个小文人,而完全应该成为一个大文人什么的,至少,也应该是一个什么什么家才好。对,就当杂文家吧。杂文家多有意思,有事没事,闲不闲淡不淡的扯个皮儿;借题发挥,疼不疼痒不痒的骂骂人,悠哉游哉,岂不是人生的一大乐事!但杂文家也需要有些独到的见解与战斗技术的,不然,以何为凭借,来借题发挥的骂人呢?最次,也要有一些颇具分量的作品才行吧。于是,小文人便又接连如法炮制了几篇得意文章。但,小文人依然还是小文人。并未如他想象的一炮走红,马上成为时尚的网络名人。小文人也自知自己的写作水准,还有待再提高一个台阶与档次。但他因为长时的囿闭在书斋中,缺少起码的创作生活底蕴。有时,尽管他凄凄苦苦的甚至孤自枯坐上一大天,却也写不出一半些令他自己较为满意的作品来。因此,小文人便如一个长时间落窝,就是没有蛋下的老母鸡一样,心里面苦闷的很,烦躁的很。牙根子痒的,真恨不得,见人,上前便咬他一口,才能解恨解气哩!
这天,小文人闲着无聊,顺着他古怪的思路与逻辑,便撰写了一篇骂人的文章。大肆鼓吹什么,杂文,其实就是他妈的骂人的艺术。而且,还可以不择手段的,将小骂、大骂、长骂、短骂、泼骂、狂骂,奶奶、姥姥、娘、姐妹、三姑、二姨等等,全都拉来应战。只要你骂的有特色,甚至祖上八代、臭狗屎什么的也可以统统用上排场。结果可想而知,文章一经发表出来,便招致网友如潮般的发帖攻击和漫骂。较为典型的,骂他这是流氓文章。较为文雅些的,则骂他是:“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基浅;山涧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小文人当然也不甘示弱的,当即便回应道:“不阴不阳,两性人;缩头缩脑,是乌龟;有屁就放,肠胃通;嘻笑怒骂,放胆来。”其结果,小文人的文论,便又唏里哗啦惹来一片漫骂之声。都说口水能淹死人的。而在小文人看来,这纯粹是狗屁不通的理论。能被口水吐沫所淹死的,也只能是那些浮沉技术不佳,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而该死的人。而如他小文人这般的强者,这口水与吐沫,反倒是他成长过程中汲取营养的天然沃土哩。正如苍蝇之与大粪,在人看来其臭无比,常常要远而避之的,而它,却也是苍蝇们的无上佳妙之美食啊!因此,小文人不以为恼,反以为喜。而且,这骂人也着实让他获得了无比的快感,和写作文章的灵气与发力点。而更令他颇为得意的是,他由是竟然还归纳出来,让他殚精竭虑、寝食难安都求之不得的,提高写作水平的最佳之捷径,即:找人挑衅——开战练笔——骂人提高。
之后,小文人便不断在网络上制造事端,以此来磨砺他的文笔。但过了一些时日,小文人的烦恼却又冒出来了。因为,网络上的那些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们,骂人的根基过于肤浅,大都实在不堪一击,三两个回合才过,即便落马而逃,再不肯接招了。因而,小文人的文章水平,便很难有大幅度与跨越式的真正提高。于是,小文人便又陷入到无尽的烦恼与苦闷的困惑之中。唯一的解决办法,小文人便是能够找到一位真正的强手,跟他硬碰硬的干上一仗。但网络上那些无名有名的小辈,却大都给他骂怕了,谁也不肯再出头冒险找不肃静。于是,因为实现成为杂文家的梦想,却又找不到强手开战,这些天,小文人简直都快要给憋闷癫狂了。此刻,他经常要借无端的骂人,甚至是莫名的以掌击树以头碰壁,来转移和发泄他那无边的烦恼与痛苦。
这一日,小文人身不由己,他也不晓得,自己如何便来到了城外的山林静地之中。小文人心里便狠狠的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找他个什么人来,非痛痛快快的干上一架不可!但此刻的山阴d**中,幽静的出奇。近处,除了有几点鸟声与蝉鸣之外,其他,甚至连一个游客的影子也看不到。小文人愈来愈烦,越等越恼,他心中无量的苦闷无处发泄,抬脚便去踢道旁闲置静卧着的一块大青石。大抵是那大青石的质地过于坚固的缘故,小文人便给碰疼的,龇牙咧嘴了大半天,方才感觉好受了些。
冷丁的一抬眼,小文人忽然发现,道旁的松竹之间,便坐了一个头戴斗笠休憩歇凉的闲客。小文人心里狂发一阵惊喜,立刻便急步走上前去,问:
“喂,喂!说你呢!你在那里做什么?”
那闲客轻轻的抬眼,徐徐的道:“不做什么,休憩片刻。”
小文人听了,更生欢喜,心里暗字思忖:讲话也算斯文,看来,定是读了些书的学问人了。
小文人便走上前去,问:“你是个读了些书的学问人吗?”
那闲客,却不急不慢的说:“书,倒是读了些的,不过,又全都给忘记了。”
即刻,小文人的脸上,便现出颇为沮丧的表情,说:“那,又跟没读过书有啥区别?我说呢,有学识的人,哪里就是尊下这副德性!原来,是一个没学识没素养的愚粗之人啊!都怪我自己眼拙,看错了人啦。”
闲客听了,马上起身,便给小文人施敬道:“先生真是好眼力好学问,一眼,便将我这愚陋之人给看穿了!今天真是好日子,我说出门时花喜鹊为啥老是围着我乱叫呢?原来,让我碰到的尽是聪明绝顶的学问人啊!对了,忘了跟先生您讲了,刚才,我在路上碰到一个盲人,尽管我非常的小心,但还是被他探路的盲杆给撞上了。即刻,便被那盲人狠狠的训斥一句:你瞎呀!我连忙赔罪道:是是是,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先生!是我没长眼睛,没有看清大道上有您的路杖在走!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先生,我所碰到的那人,眼睛虽然是个盲人,但他也如您一样绝顶的聪明和有学问呀!一碰面,他便马上和您一样,知道我是个愚陋之人了。先生,您真是有好眼力好学问的绝顶聪明之人啊!”
小文人鼓着眼睛,把闲客盯看了半天,说:你这话,我怎么越琢磨越觉得,这么别扭,这么不是味呢?你……?奥,算了,先不去管了。我再问你,你,晓得我是做什么的吗?”
闲客,上上下下的将小文人看了半天,然后,摇一摇头,说:“恕我乡野之人眼拙,我看不出来。不过,反正,看您戴着个眼镜子,像个读过很多书,可是,说不准,兴许,也是个有学问的人吧!”
小文人一听,即刻便对那人大声咆哮起来:“说你这人眼拙,你还不服气!告诉你说,我,何只是读过书,有学识!你给我听好了,本先生,乃是某某音乐学院带大学生的知名先生哩!而且,马上,即刻,便又要成为享誉四海中外的杂文家咧!”
接着,小文人便口吐白沫,信口开河起来。他将什么古今中外、文、史、医、哲、美、宗教、心理、逻辑,等等学科的名词术语,劈头盖脸的往闲客的身上狂甩过去。
开始,闲客听着还勉强有些个兴味,慢慢的,便锁紧了眉头,再后来,闲客竟闭了眼睛,掰起手指头,口里嘟嘟囔囔的,念念有词起来。
小文人,见闲客对于自己的言论如此不恭,立时,便很有些的懊恼,厉声喝道:“哎!我说话,你听着没有?你这昏头昏脑的家伙,神神叨叨的,在做些什么!啊?”
闲客便忙睁开了眼睛,说:“我,我在查早上二傻子给我白话了多少名烟哩!一、二、三、四、五、六……”
小文人说:“什么二傻子?你这家伙把话说明白它,别这么玄玄乎乎的,让我摸不到头脑!”
闲客说:“对了,先生,就是我早上出门时,街对过的二傻子,瞥着嘴,晃晃的,从对面走过来了。我忙摸出香烟,打开,敬上一支。二傻子,乜斜着眼睛,看了看,说:啥牌子的?我说,本地烟草——将军。二傻子说:得,这,也就不错了!就咱这德性,还能抽那大中华?云烟?英国的三五?美国的万宝路?还是那……,紧接着,二傻子便把什么台湾、美国、俄罗斯、法国、德国等等,世界上有名的上好烟草,如自家珍,一一细数了一遍。我等二傻子把话说完,便很小心的问他:这烟……您……还……?二傻子,见我极难为情的样子,大概也很有些的不忍了,便道:火呢?……一、二、三、四、五、六……”闲客扳着手指头,还要一五一十的细数下去。
小文人,突然就把两手在空中乱挥,怒吼道:“别数啦!你小子,这是在拐弯磨脚的骂我呢,对不?”
闲客忙说:“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再说,在您杂文家面前,我这粗愚之人,哪里就敢献丑骂人哩?”
小文人说:“那,你是啥意思?”
闲客说:“我,实在没啥意思。我吧,就是觉得,二傻子他听说的烟名啥的,也挺广的!噫?对了,这么半天,我都忘记问了,先生,您老是这么非难和责怪一名并不认识的闲客,到底所为何故?是不是……?”
小文人听了,忽然仰脸放声狂笑起来:“哈哈哈!跟你说,你这粗鄙之人也未必能够明白!不过,闲着也是闲着,说给你听听也无妨的。告诉你说,本先生,便是为了要尽快成为那杂文家,提高杂文写作水平,而在找人练笔秣兵砺马啊!”
闲客听了,口里恩了一声,若有所悟的点一点头,然后,转身便走。
小文人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么个解气撒泼的人,哪里便肯轻易罢休,马上吼道:“哎,你这家伙!话还没有讲完,你不能走!”
闲客转身,满脸赔笑,道:“先生,我真的不能再陪着您玩了。我,还有紧要的事情急着去办哩!刚才跟您这一讲话,都给我忘记了。不行,我必须马上就走。不然,过了这村可是没有这店了啊!”
小文人说:“什么狗屁事情,也值得你这么心急?难道,还比我写杂文更加重要?”
闲客说:“跟您说了,你也未必能信。先生,您还是快放我走吧!先生,我求您了,还不行?”
任那闲客如何的哀求,小文人自是蛮缠道:“不行,不行!讲不清楚,你,便休想走掉!”
闲客无奈,就叹一口气说:“好吧好吧,我跟你讲完,您可一定不要讲与别人听,而且,您马上就要放我走开啊!”闲客顿一顿,接着又道:“前些天呢,我去一个朋友家做客。刚一走进院子,暗处里,却忽地窜出一条青黑色的大狼犬来,它狂吠着,作扑咬状,凶狠的逼上前来。我,当即便给它惊吓的,立在原地没敢乱动。朋友见了,连忙呵斥一句:畜生!滚开!你也不睁眼看看,是好人还是坏人,便要胡乱下口咬人!你给我滚一边去!滚开!那大青犬,听了主人的训斥,悻悻的溜到一边去了。但那畜生却并不老实,竟扑到西墙根底下,逮住半截子破木棒,不停的撕咬起来。我瞧不明白其中的蹊跷,便问朋友,那畜生犬咬那破木棒所为何故?朋友说:它呀!你看着它长相怪虎势的,其实,还是条正长身体的青年犬哩。这当儿,正是它长牙时候,它牙痒的厉害,所以,才要见什么咬什么哩!我嘘出一口气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便不再介意。熟知,事过数月之后,也就是昨天,朋友又突然发消息给我,说无论如何也要放一放手中的事情,到他那里去看稀奇。并说,绝对的稀罕哩,百年都难一遇呢!若是错过了机会,恐怕要引撼终生都不止哩!所以,我求您了先生,您就快些的放我走了吧!啊?”
小文人说:“你朋友没讲,那到底是啥稀奇?”
闲客说:“他讲是讲了,不过,我即使给先生您说了,您,也未必能够相信哩!”
小文人满脸都是不高兴的说:“少卖关子,你说便是了,我只当故事听听罢了。”
闲客说:“先生,那,我可真说了,您,可不要吓一跳吆!”
小文人便很有些不奈其烦,说:“你这家伙,罗罗嗦嗦,哪里那么多的废话呀!你还走不走了?快说,快说!”
闲客神秘兮兮的环顾四周一眼,然后,便对小文人压低了声音,说:“我朋友告诉我说,他家饲养的那条大青犬,忽然在一夜之间,也就是前天晚上吧,竟,竟长出尺八长两条象牙来!先生,让您说,这事稀奇不稀奇?啊?哈哈哈……”
闲客说完,一边朗笑着,一边转身走去了。
小文人愣怔的立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见那闲客的身影,早已走开很远了。忙大喊一声:“哎!你站住——!”拔腿便追了上去。
闲客听见喊声,止步,回头,笑吟吟的,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文人,问:“先生,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小文人来到闲客面前,又气喘吁吁了好一阵子,才说:“先生,其实,刚才,你讲故事骂我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不是又来找您骂仗的,我,我是来真诚的向您说声谢谢来了。”小文人顿了顿,又说,“先生,刚才,您的骂人,而不带半个脏字;而无急赤白脸之相;而谈笑风生,镇定自若;而不结仇隙;而使听人如我者,在受骂中,对事理便有了更为深刻和透彻的理解与启悟。这,才是我在杂文的写作中,所要追求的东西啊!先生,是您,让我真正的领略到骂的艺术的至高境地啊!”
说完,小文人便给闲客深深的躬下身去。
居士一如草于醒梦精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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