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纸鸢驱赶机场附近的鸟群，是经济又具实效的办法：聘一个人专门在空地上放风筝，老鹰形状的风筝高高地飘起来，只要一飘起来，方圆几里的鸟群就吓没了。

这个只会制作和放风筝的人有幸被录用了，为了这一天，他已等了很久，几乎等到身体比风筝还单薄的地步。“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啦！不枉我博览群书、刻苦钻研技艺的寒窗数载。”他把平时制作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风筝的照片推到面试官的桌前，毫无疑问，面试官被感动了，因为在蜂拥而来的应聘者中间，只有他的作品让测试仪——一只被关在笼里的麻雀——吓得胆从笼栏里飞了出去。面试官请求跟他签订长期合同，谈了许多让他觉得是对他有利的条件，诸如提供膳食和单人宿舍，这真是他所渴望的；他还来不及学会怎样再抬高筹码，或再故意搭一下架子，就爽快地答应了。

连试用期都免了，这是对他莫大的信任啊。所有的欣喜都来得太突然了。当他放飞了第一只纸鸢，第一只纸鸢从飞机起降声隆隆的机场附近飘起来时，他稍稍感到有别于平时。他只知道领导吩咐他要做的就是“不停地玩风筝”，从天亮一直玩到天黑，然后回宿舍睡觉，翌日一早再赶来玩。“但愿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到底”，他在心里祈愿，枕着风筝叠起来的枕头，沉入了一个不算太坏的夜晚。

第二天他精心选了另一只纸鸢，像换了一种比昨日更开心的心情。他全神贯注地放飞着他的快乐，他唯一的快乐；远处——机场大楼里的高层人士也在快乐，他们说，瞧，这个小黑点你们瞧见了没？就是纸鸢下的那个跟着跑动的人？这个新来的家伙干得不错，工作态度很认真很端正，比机器更端正，用很低的价格收购进这么一台有机设备，实在是太划算了；他为我们节省了大笔开支，从此以后我们不再开启那台昂贵又庞大、又经常出故障的低频驱鸟器了，单靠他——放纸鸢的人就行。

而他是听不见这些评议声的，继续仰脸放着风筝；他沐浴在蓝天白云之下。“蓝天白云，如果天气不好呢？”，他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假如刮风下雨，也让我继续玩么？”他隐隐觉得这个“玩”字布满了玄机。

他更换纸鸢的频率逐渐加大了：原来是一天换一个，到后来一上午换一个，再后来是一下午换几个。纸鸢很快就不够用了，捉襟见肘了，而制作纸鸢的时间、构思和精力却发现已没了。“那为什么不换我就觉得难受呢？就觉得枯燥呢？”原先在公园或在广场放飞的时候，有许多围观者对他的制作风筝的才艺和放飞的水准啧啧称奇，鼓掌叫好，却没人能帮他解决身体快饿成风筝的问题；有几次他被风筝拖了跑，觉得有种脚下生风的感觉；有几次当他收线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别人家的屋檐上。可是，现在，真让他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地将它当成一项职业来对待时，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忧虑。“我平时不觉得这是一项不自然的工作，真的。”他在心里说，“但当它真的形成了工作后，我的创作力却没了，我再也制作不出那么美的纸鸢来了，而放风筝，除了规定的时间里必须要放的以外，我不想在工作之余再来进行这项爱好了。”

难道我以前所干的不是工作么？而现在在机场附近放同样的风筝就算是工作？——嗯，因为我拿了工资……。他常常这样一边想一边放纸鸢来打发漫长的时间，他希望黑夜快些来，快些笼罩住这片机场……

终于有一天，在他一番自我疏导之后，他的脑子终于开窍了：“这样不错，我愿这样终其一生。”然后又自言自语：“纸鸢再美是无用的，实用的就是美的”。他终于大彻大悟了。你甭担心他的身体再会飘起来，不会了，对于一个连灵魂也不再能飘飞的人来说，飘飞起来的仅仅是纸鸢。

赵阳　于2006-10-8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