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的影子

《庄子》中，有一则很有趣的故事：有一个人，闲来无事，忽然厌恨起自己的影子来了。于是，为了摆脱影子的纠缠，这人便狂跑起来。结果，他跑的愈疾，那影子就跟的愈快。后来，因为不停的拼命奔跑，这个人，终于竟至累死了。

故事挺短，却极有意味。《庄子》故事中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何至竟让这人如此的心生厌恶？依我个人私下里的臆测，这影子，大抵，就是我们常人所谓的烦恼之意象吧。既然如此，好了，问题来了，我们应该如何来对付，这无端而来的烦恼的影子呢？

庄子他老人家已经告诉我们：像故事中的那个愚人一样，把烦恼看成是烦恼的做法，肯定是行不通的，他所能体悟到的，便尽是烦恼与痛苦了。甚而，他终其一生之力，都将跳不出烦恼与痛苦的困惑。

那，有没有解决烦恼的方法呢？请再看庄子所讲的另一则故事。

造化的恩赐

子祀与子舆是很好的朋友。子舆病了。一天，子祀去子舆家探视他。子舆说：了不起呀，你看造化把我做成了这副德性。什么德性呢？就像《人世间》文中的支离疏一样，弯腰驼背，脸面朝上，颈在脐下，肩在头上，发髻冲天，呜呼怪哉！身体还生病。可是，他内心却轻松闲来无事，一拐一拐地走到井边照镜子。一看，还真令自己感受强烈。造物者对自己竟是这般特别呀。子祀问说：是不是生气了？子舆说：怎么会呢？这一身的障物，随便用用罢了，要是老天把我的右手变成公鸡，我就拿来鸡鸣报晓；要是把我的左手变成弹石，我就把它拿来打鸟以便烤了吃掉。若以脊柱为车轮，以思想为马，那就刚好拿来驾车游玩，不必另外找车了。

把烦恼，看成如同我们的手足毛发或其他什么器官一般，是与生俱来，是造化的恩赐，这，是怎样的大智慧啊！

而南怀谨先生，对于烦恼与痛苦的见解与说法，则更为幽默与睿智。他说：烦恼和痛苦是极好的调料品，我们的生活，因之而不再单调与平谈。

由是，我，竟得出这样一条结论：造物者，常把烦恼与痛苦交与两类人，一类是，有智慧的人，让他在烦恼与痛苦的磨砺中，丰富成长；一类是，无智慧的人，让其在烦恼与痛苦的折磨中，垮下去。

生命的光彩

庄子在著名的“庖丁解牛”中是这样说的：有一位善宰牛的庖丁，替文惠君宰牛。他站好姿势，全身之手肩足膝，都极优美的挂搭在牛的身上，进刀入牛，声音砉砉，极有节奏，如桑林经首之乐声引动。文惠君看了，赞叹不已。庖丁放下刀，解说道：杀牛这件事情，吸引我的是它的道理。怎么说呢？早先，我杀牛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整只牛，所以我是一刀一刀的砍牛。三年后，经验多了，我要管的是牛身上的筋骨，对于整只牛的身形，我已毫不在意，而不注视了。至于现在的境界，则是完全以我观念所理解的奏刀之路为主，而不是睁着眼睛在查看什么。我的感官作用已完全不需要，全凭心领神会的意境来办事。依照牛身组织上的本有间隙，在牛骨节间的空隙中游走，那些皮肉骨节相连的地方却没有碰到什么。好厨师一年换一把刀，他们是用刀去割筋肉的。普通的厨师一个月换一把刀，他们是用刀去砍骨头的。现在，我这把刀已经用了十九年，所宰的牛也有几千头了，可刀口仍像刚磨过一样的锋利。牛骨关节是有空隙的，而刀刃很薄，用很薄的刀刃伸入有空隙的筋骨，自然会宽宽绰绰地游刃有余。尽管如此，每当碰到筋骨盘结的地方，不容易下刀，我就特别小心谨慎，聚精会神，慢慢动手将刀轻轻一动，牛一下子就解体了。如同泥土溃散落地一般。这时，我提刀而立，四面张望，心满意足，将刀擦拭干净收藏起来。

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庖丁的这番话，领悟到了养生的道理了。

行文至此，我却忽然醒觉：烦恼，其实就是牛身上的筋骨关节，而庖丁手中的那把刀，就是我们的生命与智慧了。如果没有那些筋骨关节，就只是废肉一堆，也便没有了庖丁解牛的精彩神技了。那我们这生命之刀，还有何精彩而言？在这里，我想仿用一位诗人的话说：造物者，给我以烦恼与痛苦，我，却用它来制造生命的光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