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暮春的雨水，似乎来得格外频。它，让房前空旷处的野草，长势异常青绿。

窗外，幽静空旷的青草地上，不知何时，悄悄的，飞来两只无名鸟。

这种鸟儿，灰首，尖喙，细长腿儿；胸腹斑白，黑颈，背褐色，花翅，翘长尾巴。它的身体，紧俏娇小，壮如燕雀。飞驰起来，迅疾如矢；落在地时，跳行劲健快捷。我，却不晓得它的名字，只能随口称它做“无名鸟”。

无名鸟，一雌一雄，共两只。它们的毛色，浑同略异，仅是雄鸟的体形，要稍大一些。它们欢快的啼鸣，啧啧咕咕，聆听起来，也并不感觉如何的好听，悦耳。这两只无名鸟，就在窗前，鲜亮绿叶的小杨树下，几堆建筑工程闲置的沙砾上，一唱一和，啾啾咕咕，欢快的鸣。

这办公的所在，远离城市喧嚣，再加上有这两只小小鸟儿的光临，虽然暂无花香，也更谈不上丽色可人，但远望一眼田园的暮春风光，细细品呷，感觉也要算得上闲静悠远了。

平时，闲散的惯了，好一阵儿，大脑竟不能适应这无序的繁忙。近些日，冗长浮躁的思绪，又常是给这两只小鸟的和鸣声，吵得乱如一池清波涟涟的春皱。不得已，便放下手上的工作，站立起身来，吐一口长气，再将乏力滞重的目光，引向窗外自由鸣唱的无名鸟。

啧咕，啧咕，啧啧啧咕……

它们的惬意欢鸣，自由而快活。无名的小鸟儿，它们，在欢唱些什么呢？是为着杨树新枝上的绿叶？还是，因了这暮春时节的大好天气？

无名的鸟儿，就在窗外自由的天地里，日复一日的鸣。

窗内，窗外，两重不同的天地。自由快活，是窗外无名鸟儿的；琐屑与忙碌，却属于钢筋混凝土房中，苦苦挣扎的，我的专利。一个世界，两重天地，便演绎出完全不同的两种生命境界。常常，我们彼此睦邻相望，却又互不相扰。你鸣唱着你的鸣唱，我繁忙着我的繁忙。日出，日又落。这天地，这时光，便也悄悄慢慢的变易着了。

很有几天时间，我似乎，又把窗外的无名鸟，就给忘记了。

直到那一日，我在路上散步，站在空草地里的九姨，却远远的招手给我，我，才又确乎蓦地忆起了它们。

在九姨欣喜的指引里，小杨树下，沙砾堆上略为凹进的窝穴里，尖尖圆圆的，就摆放着，三颗灰褐相间的小鸟卵。

“呀！”

心底里，禁不住，便发了这一大声的惊叹。

“我说怎的，近几天，听不到它们的和鸣了呢，原来……”

办公室里的两名年轻女士，从窗子里远远望见，也都走出来瞧看稀罕。

“呀，可是的呢！可要保护好它吆。莫给小孩子们碰了，也别让那田鼠、野猫啥的发现，才好呢。”

“小孩子，我们这里，哪里有？”

九姨脸上绽开的欣慰，很快就收回了，却又现出颇为忧心的神色，慢慢道：

“田鼠、野猫，我们，又哪里能够管得到？防也是要防着些的，我，便给它们放一个木箱子，让它们住在里面吧。”

“那，怎么能行？你的好心，会把它们吓走，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们，也不要放那木箱，也莫要惊它、碰它，我们只要远远的，多给它们一些御防与看护，也便是最好了。”

窗外，确乎又多了一份闲远和静谧。自那时起，我，本不平静的心里，着实又增了一份，关于两只昼夜更替，默默伏卧在那里，静静守望新生命到来的，无名的鸟儿的心事。

楼前空地上，忽然轰轰隆隆，开来一辆采挖土地的挖掘机。它，挥舞一只高大强劲铁臂，在距无名鸟孵卵处十余米的地方，肆意狂妄的叫嚣。挖掘机的狂吼声里，我手上的工作，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才立起身来，一个担忧，马上又在心里升起了：那孵卵的无名鸟呢？这庞大家伙，可别碰坏、吓着了它？放下手中的忙活，走到空地上看时，才知道，九姨早于我之前，便在鸟巢附近立了一块小石，以为标示，好让工作的人们注意，以免不小心碰毁鸟卵。而更令我诧异的是，庞大机器的轰鸣声中，小石旁孵卵的无名鸟，却依然静静伏卧在那里，毅然不动。难道，这守望中的小小鸟，竟是这般置危险而不顾的大胆？

挖掘机，怪叫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开走了。窗外，依旧是安静的世界。

时光，在手指尖上，在不经意间，悄悄的滑过去了。感觉工作很乏累的时候，常常，我便要度到窗前，去望一眼，在和风中，日光里，夕阳下，晨曦中，静静守望着的无名鸟。呆呆愣愣的，若有所思半天，就又回到桌前，忙手中的工作去了。

五一休假三日，我回老家与母亲团聚。星期天那日下午，天地间，忽然昏暗起来，不一刻，便狂风大作，急雨如注了。在北方的暮春时节，下这豪雨，也是很难得的了。不过，我对着这肆虐的急雨，首先想到的，却是那对孵卵守望中的无名鸟，疾风骤雨之中，它们会怎样呢？

妻看见我呆呆愣愣的模样，就问：“怎么了你？”

“那对无名的小鸟，正在孵卵呢，这会儿，它们，它们会怎样了呢？“

我呆呆愣愣的，凝视着窗外的雨水，又呆呆愣愣的说。

妻见我不知在发哪门子的神经，就戏笑的说：

“那你，就快回到单位的雨地里，给它们去撑一把伞呀！”

我依然呆呆愣愣的，凝视着窗外的急雨，一时默然无语。

翌日回到单位，我第一件事便是跑至楼前，去观望那对孵卵的无名鸟。足让我惊喜而欣慰的是，那无名鸟儿，竟安然无恙的静静伏卧在小石旁的沙砾堆上。它们，是怎样在风雨中过来的呢？我还专门去老燕大叔那里，询问其中的端详。

“那小鸟么，它们就是这样，在风雨里趴着的。你看，养育儿女，竟是多么的不易！”

我不置感慨，却在心里，默默的，向着这对守望生命的无名鸟，表示一些由衷的敬意。

在我的眼睛里，这对静静伏卧沙砾上，接纳日月变化，感受风雨洗礼，守望生命的无名鸟，竟卧成了天地间最是美丽的一道风景。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天地亦为之动容的疯狂午后。

立在窗前，凝望着暴风雨中，那只静静守卧着的无名小鸟。我的眼睛一阵湿润，窗外的世界，也便只剩下模模糊糊的雨了。那，是从我心底涌生出来，由衷的感动的泪水。难道，这种鸟儿，它的目标一经确定，它们便与这天地万物相同一？便没有了冷暖？不知了痛苦？它们这种为了实现目标，而放弃一切的勇敢与执着，又是怎样的令人惊心动魄，而心生感动啊！

我当下忽然又明了，昔者，达磨何以要闭关面壁九年，而为禅中圣者；释迦牟尼何以要在菩提树下，长坐七七四十九日，始能顿悟成佛的道理了。然而，达磨与佛祖，早已远离开我们，遥不可及。而今天，在这个雷电风雨肆虐的午后，我只把自己由衷的感动，敬献给这对守望生命的无名小鸟。因为在它们的身上，有着一种责任与使命。且不管它们成功与否，这一大无畏勇敢追求的执着过程，便凝聚和闪现着世间生命的真色之美。

天地间，有大美焉，它，便缘自这对极为平凡的，守望生命的无名鸟！

　居士一如　2008-5-1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