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底是背叛了记忆。　

不知是分手后的第几年，在茫茫的人海中他又认出了迟迟，可迟迟不自觉地眯起眼，看了很久，心里只剩下这样一句话。

他们两个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

故事不是在多雨的江南，也没有长满青苔的石板路，更没有开在水中不凋谢的容颜。北方的小乡村，带着一点干巴巴的颜色，那颜色里有一户孤岛一样的小院。迟迟就生活在那里。跟着姥姥姥爷。小院里的一切和外面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迟迟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的公主。小院很清静，春天有柔柔的风吹来细细的雨，打湿小小的叶子，夏天所有的花都会争奇斗艳，枝叶很高，迟迟得仰着头才能看到。秋天更是有一盏盏黄色的菊花开放，花的药香飘满小院，使人淡然。北方的冬天很冷，可是姥姥会把屋里的火烧的旺旺的，一群群像姥爷一样的老爷爷在一起喝着热茶下棋。这里的一切都与北方固有的粗线条的东西是不同的。有理由肯定，在这样的时光更替，岁月轮回中，迟迟是会安静淡然的，如果不是遇到了楚然的话。

楚然生活在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这丝毫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在农村有几家人可以不沾些地气呢？他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他常常上树爬墙，树上的小鸟也是经常遭殃的，他的妹妹和他的性子一样，调皮，但哪个孩子小时候没有惹过家里的大人生气呢？

或许，迟迟就没有。因为老人教育孩子会更加的严厉一些，或者他们脸上的皱纹就是一种震摄。迟迟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做着。最能让她高兴的是当姥爷拿出自己备课的初中语文教材琅琅而读的时候，迟迟能大声的提问，听老爷意味悠长的回答。可是，所有人都是需要同龄的朋友的，不管他从家人那里得到多少的欢乐。

迟迟家院落的后面是一条深深的小巷，在迟迟记忆里，那条小巷好像比两边的房屋高出很多，或许是因为太窄了，好像只要一跨步就能从这边跨到另一边。可是迟迟从来没有跨过去过，不管对面的人怎么哄，姥姥姥爷怎样笑，还有对面的楚然怎样看着。或许是因为楚然一家是迟迟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她时常会静静地坐在房顶上，手里捧上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她总能看到对面的一家人欢欢笑笑地生活，在房顶上凉凉的风里她也跟着笑。在心里，很早以前，她就把他当做好朋友了，不知道他呢？

后来，他们都上了学校，幼儿园，准确地说，是她跟着他去的，因为当时的她瘦瘦小小。没有了深深的小巷的阻隔，他和她很近了。可是，他们还是没有说过什么话。直到有一天他来找她出去玩。那一段时光，是她过得最快乐的时间了。每天和他在狂风扬起的沙尘里奔跑，每天和他抓蛐蛐，看他打架。那是她笑的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了，虽然她清楚的知道这么做当然不对，可她并不想放弃这一种快乐。她注定不可能在宫殿里做安静的公主。

多年后，她真的离开了，其实，从一开始都已经注定了，她当时还不懂，就像再回想起他时，她不知道和他在一起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虚假的自由。

其实，回想起来，迟迟还总是在追问；到底什么是爱？

在幼儿园的那一段自由的时光，结束于一次意外。狂野的他总是那么不羁，总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在一个干冷的冬天的上午，阳光懒懒散散的照着这个世界。他拉着她出去玩，明知道她胆小，还要背她起来。当然，他要证明自己是可以的。冷冷的风呼啸而过，迟迟也是开心的。可是，这种开心同最后的疼永远没有办法相比。迟迟后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满脸的鲜血。双方的家长很快到了学校，医务室里，他满身的尘土，可是他没有推卸责任，一直和他的家人说是他的错。他的身上就是有那么一种匪气，即使是家长也得承认。可是，毕竟，他掌控不了大人的世界，这一点，很多年以后也没能改变。而迟迟也开始明白，有些决定或是转变需要付出代价，虽然，多年后她才真正的明白。

那次的摔倒成了一个标志，迟迟离楚然越来越远。即使后来六年的小学时光，他们是同一个班的，上课下课，迟迟眼中没有了楚然。也只有夏天的晚上，繁星满天的时候，两家的人都会在房顶上纳凉。迟迟从不说话，只是看星星，好像星星里有另外一个世界。很多年以后，迟迟才笑着想起，当时想的是，只有一巷之隔，房为床，天为被，这就是缘。想着想着就哭了，终是有缘无份。

可是，即使是有缘无分，还是纠缠了很多年，这个结果才最终宣判。

小学毕业后，他们选择了不同的世界。隔得远了，也就不再那么尴尬。彼此只是在各自的家长那里听到有关彼此的情况。直到高三那一年。

那一年，迟迟转到了离家很近的学校，那里有他。学校很小，同一个年级，不能不见了，即使脸上的疤痕只是浅浅的粉红色，似未开的桃花。转学的前一天，迟迟乱乱地想着。没有想到，第二天，他就定定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隔着水房里淡淡的雾气，迟迟涩涩地说：“好久不见。”只淡淡一句话。她看不清楚然的脸，只觉得他在盯着自己的脸，眼眸上笼着忧郁的雾气。楚然已经转身离去。夏天的热终于散去，秋的风吹的人心中泛起悲伤，一颗心，却在冬天漫天飘零的雪花中暖如初春。

数不清那是第多少天，他又跟在迟迟的身后。刚下过大雪，一切都是干净的白色，遮盖了世界原本的杂乱。雪很大，这条路，平时和就只有楚然和迟迟走。迟迟的脚步比平时慢了一些。平时，迟迟总是担心后面的楚然骑车很快会超过自己，即使是擦肩而过，那一刻也不能够面对。今天没有了自行车，迟迟走的很小心，很担心自己会摔倒让身后的他笑。想着心事，迟迟的额上都紧张得出了汗。一步一步向前蹭着，突然，身后从不出声的楚然叫了一声，还有一声沉闷的摔倒的声音。迟迟轻轻的笑了，抓紧时间向前迈了两步，突然一个不稳，向后倒去。还没有感觉到摔倒的疼痛，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停留在了原地。身边是一声坏坏地笑，和一声小心翼翼地询问：“好玩吗？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原谅我？”迟迟站着，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转身消失在雪里。

夜里，下了很多天的雪停了。第二天，是冬天里少有的大晴天，扫雪的人都在房顶，迟迟也上了房顶，巷子的对面还是楚然一家，只有上了大学的哥哥不在，楚然低头干着，不说话也不抬头。迟迟站在阳光里。看融化的雪水在檐角慢慢滴落，迟迟心上的一些事，也在晒太阳了。突然她就大声地喊：“楚然，你昨天和我说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现在。”……雪扫完了。人们早已下去了，太阳更暖了，只有楚然和迟迟还傻傻的站在房顶晒太阳。

一切都是那么自热，好像这么多年的时间并没有走远。彼此的疏离，都只是为了有一刻两颗心更好的交汇。近十年不曾说话，好像只有彼此的名字还是那么熟悉，其他事情都要从头开始。

这么多年，迟迟还是那样，安静淡然，在别人看来都有些呆了。其实，那次摔倒的伤害一直都在。一个年轻的女孩，当然希望自己有一张像出水芙蓉一样完美的脸，可是，偏偏在她的右脸颊上有一点粉色的印记。其实，她是好看的。很多人都主动的和她聊天，对她很好，可是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瘦瘦小小，让人想要保护。楚然也还是一样，有很多哥们，为了他们，他可以豁出性命的。那股匪气不像是他这样学习好的人应该有的。可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是天生的，始终不会消失。

半年的时光显得太短太短，路上，他已经不会静静地走在她的身后了，他们会手牵着手，雨中同打着一把伞，一路上有他们以为的永远说不完的回忆。他们会说起一起闯进的荒院，吃到的桃子，玩过的扮家家，他做爸爸她做妈妈……当一切回忆彼此熟知，他说，迟迟，你远看单纯近看妖，我是认真的。他说，迟迟，相信我，即使以后上大学，异地恋我也会坚持。他说，迟迟，你太小孩气了，以后我们要结婚的。

可是，誓言还没有说完，他们在一起的路已经走完了。

高考前，一切都定好了的，离开这座城市，即使不在同一所学校。两所学校都显远呢。迟迟上本一，楚然上本二，一定是一个学校的。楚然让迟迟给他填志愿，迟迟去哪他就去哪。迟迟给他报了和自己一样的城市，甚至都算好了周末去他的学校需要多长的时间。可是，填志愿的截止时间就要到了，楚然突然要了自己的密码，说是要转专业。迟迟知道，这次一定比十年更远。直到日期截止，迟迟终于问他，你是不是换了城市？楚然说：“如果异地恋你能接受吗？”“不知道。你呢？”“我也不知道。”就这样结束了，不是两座城市的距离，是两颗心的距离。

他掌控不了大人的世界，像很多年前一样，老师让他远离迟迟，他就真的走了。这次，他的家人让他走，他又走了。可迟迟却忘记了每一次转变都会有破茧的剧痛，等明白的时候，已经遍体鳞伤。

他说，迟迟，你孤单的性格，注定不能融入我的家庭，迟迟，请相信我的爱，因为那是真爱。

迟迟从一开始就相信楚然的说过的一切，包括他的爱。可是楚然等不到迟迟长大了。

一切都留在回忆里了，时间越远，记忆越像是接近完美。

好像他们彼此并没有爱过，只是对彼此太熟悉。

多年后，再见面，迟迟才想起，最后他说，你太任性，可以做女友，可是不能一起生活。原来，他一切都想好了，就是没有想过给迟迟的伤害。

时间最终背叛了一切，连回忆也不放过。

迟迟，还要在新发现的过去里待一会儿。

可能，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不羁的生活，要不，很长时间之后，迟迟和楚然的性格沉稳的哥哥彼此倒可以谈心事呢？

爱，有点像落叶，看似飞翔却是在坠落。这是迟迟最后的答案。

即使再见也只能是伤害了，或许，楚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抹除的伤害，楚然自己忘了，可迟迟忘不了。

“迟迟？！”

迟迟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楚然也消失了。

时间，就在耳边呼啸而过，漫不经意地一点点将看似完美的记忆推翻，一切轻描淡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