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想把这个传奇色彩的人物放进《烟雨》显摆一阵子，只是不知道他沉浮的大半生，有没有被我这个仅数面之交的泛泛之辈所参悟，为着不至于污染别人耳目，姑且搜罗了一些人物描摹经典之作，临时吞咽一点皮毛，纵有粗制滥造之嫌，权且打揖告饶，所谓一吐为快大体若此，非罪也。

——引子

一

老秦未曾谋着面时，已是威震一方的人物。

但凡知名者无外乎以下几种情形。财富堆积如山令人眼花缭乱；学识五斗才华横溢令人心悦诚服；风华绝代气质傲然令人叹为观止；秉性大气心胸宽厚而令人争相呼应。　一个男人能够具备以上之一二，几乎算了人才，老秦的传奇就在于他方面俱到，故纵不惑之年仍倍受红颜青睐，由此可见罪不罚众而皆有出处。

江南的水土因之灵气缭绕培植了不少杰出人士，老秦作为某知名上市集团企业老总，在那个城市也是个呼风唤雨的角儿，但上至官权阶层下至黎明百姓，背后用吐沫砸乎他的寥寥无几。所谓天还只合一半人缘，可见得该同志在性情中独特的魅力来。

我非江南人，初次得悉他的姓名是电视新闻的报道。96年初夏去江南姐姐家作客，电视里老秦的斯文脱俗之气一下子吸引了我，即使本人坚决无恋父情结，但在某一分钟里也是浑然忘我了，四十出头的老秦在市长的身边从容不迫，言语平和而不怒自威，那样的精神气儿在他的眼神里流淌出来就不觉内敛了来。日后在公交车上，在菜场里，常听得某某人某某事关乎他的竟都是佳话，那当口不相识所激起的好奇可想而知。

我总以为和老秦的缘分不深不浅，那也是有足够根据的，他——运转着偌大的一个公司，我——在江北的某国有单位消磨着精力，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人如何却成了忘年交？现时想起也不得要领，只能归结为天意。

二

话说第一次谋面还是96年的盛夏，那天的南城阳光特别热烈。

晃荡到老秦的厂子门口已经是正午，空空的皮囊对厂门不远处食堂传来的香气格外敏感，当时的此类公司已经是门卫森严，想蒙混入室并不容易，经过一番折腾我居然和姐姐顺利到达食堂，就坐用餐时免不得唧唧喳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机智和骗术高明的伎俩中。

那厢得意着，却见得一个中年男子转头看向我们的桌子，我眼睛斜撇了下，依然故我地大口吞咽着，可是饭在嘴巴里周游着就顿在了那里。因为我看见了电视里那张曾经让我无比深刻的脸孔不知道什么已经靠在了左手臂的邻座。

他——微笑着看我，我错愕着忘记米饭和菜的归宿，在该司最普通的4号饭厅（一线操作工专用厅），他——掌控着3万多职工的董事长端着不锈钢的快餐盒，混杂在人群里。现在他就那样掏出纸巾等我的解释，不知道他听我的吹嘘有多久了。

那张成熟而平静的脸此刻是那么扎眼，暗自懊丧着怎么开口，或者落荒而逃？或者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我腰包的人民币大概要在眼皮底下奉献给人保处了。

我鼓起勇气大义凛然闷声说到“您是秦总吧？我可是第一次到贵公司蹭饭，运气不好不坏，好的是居然碰到您这等贵人，坏的是违反了规章。您说怎么着吧，我吃完了自己去受罚？”

“我有说罚你吗？告诉我本公司食堂的饭菜如何？今天的汤淡了点吧？”在我的再次错愕中，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临时出入证，“记得下次来吃饭，交100元押金佩带出入证。另外最好去2号客户厅就餐，这里工人时间比较紧，多了客人打饭，会影响他们的休息时间。”

“那您怎么不去1号厅？”，早听说那是小厅（董事成员专用的），装修标准也是3星级的，他不置可否，依然一脸微笑地起身走出门厅。瞬即有一名厨师模样的男人从窗台里大步走来，朗生说到：我们老板每周3天在4号厅吃饭，4元钱标准，3菜1汤——这里可不兴怠慢工人，哪儿敢啊，他监工着呢！

这等言语听得耳里，着实一股子暖意，大概有钱没钱的老板不铺排场的已经不多，如此礼下而贴心基层的头头哪里寻呢？我那刻里忘记了先前的局促不安，在人们的感慨里看到了老秦长相以外最朴素的那部分。

那天老秦穿的是一件藏青工作服，胸前配着的工作证上很显眼的标示着“共[chan*]党员”，他白皙的脸颜上一对酒窝因为绽开的笑容特别深入人心，因为他的平民化，他的简洁化，突然间让我看到了鲜活的、有别于电视等媒体打造的高大模式。

我开始在南城的休假里对这个身价过亿的成功男人投注了很浓的兴趣，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的家庭、他的创业、他的情感？

三

得知老秦是一个孤儿时，我心理竟有种心疼的意味，也许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那种如父如兄的错觉已经根植在情感，当然这些都是他五六年前一无所知的。

老秦的父亲在他自己的身世记忆应该是空白的，他3岁就过继给了当时南城某个小镇的陈姓远房老亲家里，没有父母关照的日子，加之60年代的特别政治背景，落后的经济窘境都磨砺了他最初坚韧不拔的个性。

少年的秦学习成绩特别棒，同龄的人念书到初中的已经不错，他在那年月硬是靠着挖猪草、挑河泥等活计读完了高中，这令养他的义父爱恨交加，因为秦的义弟吃抱喝足的状态下，也只是勉强糊了个初中就决计不肯读下去。

生父焦躁的个性以及寄养的特殊造就了老秦的绝好脾气，说话慢条斯理、语气平和实在，这在他以后的生意场蒙蔽了不少的对手，别人总以为他是好说话就犯了趾高气扬的忌讳，他却在谨慎和不张扬中做大了3000元起家的纺织作坊，今天的人们谁还能够想象他当初的穷困和卑微呢？

老秦给予义父的报答几乎在他成年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虽然他是一名共[chan*]党员，但为老人的信佛，他不管多忙，总归在初一陪护左右去小香山烧斗香。因为养母早早去世，秦就承担了老人的洗澡、洗衣、理头、修脚等细活儿，纵然过后日进斗金，他照旧了这些习惯，实在抽不出身时，也是细细交代了脚前脚后。

义父的儿子在老秦的发家后理所当然地成为公司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但此义弟却时常因己私欲而折腾公司的利益所在。这使得老秦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是啊，钱在他自己不那么看中，也许是太有钱，也许是纯粹的事业寄托？

“爱财而取之有道”做起来并不容易，老秦在义弟数次手脚后，坚决拿掉了其职务，然后长跪在义父面前，说了自己的为难，直到老人家老泪纵横扶他起身。那一夜，老秦流泪了。老秦站了一个高度，而这样的高度差点让他众叛亲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最后义父在风烛残年，最爱最挂心的不是亲子，而是他这个没花几文的外来子。再次应了那句古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四

一个男人的物质富有可以让他粗声大气，周边人世也必然红火热烈了起来。

但老秦却有点格格不入的意思，他早前23岁上娶了现在的妻子，那女人是个家底同样寒碜、相貌平平的不起眼角色，说是迫于生计也不为过。

旧时的婚姻多的是先结婚后爱情，或者没有爱情，只有度日。老秦的细致和宽容是一个女人过日子的最好理由。他们在没有风花雪月的故事里延续了简单的情感，提到老秦，他的老伴总是嘎嘎大笑，没有太多文化素质的老伴脸上，却让人一眼看进夫妻间的那分真和实。

老秦很少带他的妻子外出应酬，因为他是标准的早出早归型男人，世界因为物质的不断充裕而花花妙妙，但老秦的内心深处却始终有那样一盏为他亮着的守侯的灯，他所以可以大富而不淫概是生活的艰苦经历和本质的自我高度，牵动着他神经的足够理智，从容抵制了那些欲望横飞的侵袭。

老秦在南城市区有一套市政府奖励的高级别墅，他却因为老伴喜好忙活田地，于是迁就着一同住在郊区，每日开车数十分钟也不觉着，他骨子里还是贫穷时代的节约和克制，一个有钱人能够放弃浮华，忙完公司忙书法忙种地，那种闲适和超脱叫人无法想象。

这样一个懂得生活的男人怎么可能不让人动情呢？当我第二次见到老秦的时候，正是他人生低谷的一段日子。

2000年的秋季比往年的天气都要凉，老秦那时正忙着公司改制上市，却在这节骨眼上，来了一帮闹事的人。不是为工人饭碗，也不是生意场上资金索债，竟然是该司一名人事上女职员因为暗恋老秦，日久生出离婚之意，她男人寻思着必定是有所状况了。

闹起来这样的话是说不清楚的，那女人因为丢不起脸面竟在家服毒，可以想见秦立即成了所有相关不相关人的话题，传到他妻子的耳朵里更是不着边际了。私生活的闹腾很容易打挎一个人的意志，陪进时间的同时一定会损失工作的效率。

南城当时竞争上市的公司在老秦如此被动的局面下，加紧在省里、部里的动作，心急如焚的老秦很快消失在公司，他专门去北京相关部门，24小时盯着有权人物，一经口气有所松动，立即恳请示市长等要人，连夜开会，迅速通过上海证券公司等环节，终于坚挺地熬过了这一关。

等老秦捧起茶盏疲倦地靠在公司5星级酒店的沙发上时，我们得以在7年后再次见面。这期间我们通过书信方式保持着不温不火的联络。他忙着伟大的事业，我忙着并不精致的小日子。

如果不是老秦在我面前第一次晾出他的疲惫和痛苦，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不会认为他会在意那些情感的委屈。

他有点激动地告诉我，老伴有一个月没有理他，他们也分了床，可是他没有乱七八糟，他甚至都没怎么单独和那个思念他的女子说过话，可是他要承受的没有人帮他分担，他突然觉得很累。

他问我他是不是老了？我的心情和眼睛在他的倾诉中不由潮湿了起来。许久许久，看老秦风光的，仰慕他的、嫉妒他的、思念他的人们，并没有谁真正想起他只是一个男人，已经不惑之年。他可以温暖3万多人的生活，谁又温暖过他呢？

我告诉他，他给我的感觉是沧桑了许多。继而笑说更加的男人味来，他和父亲一样有了几根白发。我这么说话时主动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脸上，我记得曾经父亲在生意上被骗而万分沮丧的时候，我是一直抱紧父亲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再说一句话，我感觉到自己的泪珠经过脸旁淋湿了他的手掌，多年以来，他在我的心情中是那样的高尚和坚强，他却原来是脆弱的，是需要怜惜的。

这一天起，我答应了老秦只要有时间一定给他写信，象一个可爱的女儿那样安慰他，如果有时间一定去南城看他。可是我知道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发生，因为他的内心被他紧紧包裹在名利的壳内，他自己不需要壳，他身边的人却是不能看他没有壳的。

我喝了他给我沏的佛山老红茶，那味道至今还感觉苦，特别苦。他让我象他那样不放任何的佐料，生活其实不正是如此？

五

一晃又是几年没有再见，老秦的公司和他的状况，我倒是可以在网络或别人嘴里了解一点，说是忙到没有空去看他，那真是假话，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个经历的男人在女人眼里总是有所波澜的，我相信这些在老秦心理一样明白。

只要他过得好，当别人因为金钱而靠近他的时候，当别人因为利益而靠近他的时候，我期待他不要受到伤害，我眼里的老秦应该是一个富有而自由的男人。

我在详细他生活的时候，多少对自己没有玩弄文字的功底而心有所憾，且不管那些个细节了吧，能够在这个深夜想起、记下他的点滴，那也算是对老秦的一份尽力了。

老秦，你在江南还好吗？

——2004年10月18日深夜，在大堤看见凋落的树叶时，特别想起有气管炎的老秦，请为自己保重身体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