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城(大同)归来,正值天色已晚,一路风高气爽,雁门山又云遮雾绕,山高路险,同伴们都建议在此休宿一晚,顺便看看名震天下的雁门关。雁门关是我们在金庸大师的小说里知道的,那些活生生的人物,至今仍然烙印在我们心中。后来查阅了许多资料,才了解了雁门关的来龙去脉,今天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何不是个遗憾的事情。于是车向东拐去,沿着山旁的土路,向雁门关村驶去。
雁门关村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据说都是戎守边关将士的后裔,准确与否尚待专家考证,这里不多言表。村口的老树枝叶繁茂,树下坐着一位老者,虽然是秋初天还不是太冷,那位老者早以身披羊皮袄,一看就是阅历深厚,饱经风霜的老人。他见我们的车停在自己的面前,急忙迎了上去,我们向他说明来意,他乐了,顿时爬满皱纹的脸,立刻舒展开来。老者边说边领我们来到他家里,虽然家徒四壁书侵坐,发黄的线装古书,改变了我们对老者的看法,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
院子不大五间北房,古香古色的建筑令人难忘,老者说:“这房子除了秋收存粮时别无它用”,老俩口都年事以高,膝下又无儿女,只靠老者放羊谋生外,也种些杂粮糊口,日子过得不紧不松。老者好戏文论墨,饮酒吟诗,常常翻动着那些祖上留下的古书,自娱自乐。老者的老伴也十分好客,她见老者有远道来的客人,自然十分热情,寒暄几句便立刻下厨,煮茶弄饭地忙了起来,冷冷清清的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屋外炊烟冒起,不一会饭菜摆满了桌子,老者悄悄走出屋外,他在院子里吆喝了几声,那羊群立刻嗦索而动,霎时又静了下来。当他走进屋里来时,双手捧着一只青蓝色的坛子,似乎是明代的青花瓷。坛子上挂满了泥土,老者边走边往下掉土,散发出北方泥土的气息味儿。老者翕动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显然是心情过分的激动,他闭着眼静了一会,结结巴巴地对我们说:“这是祖上留下的好酒,已有六、七十年了,一直舍不得喝,和你们相逢是老天赐给的,是咱们的缘分,咱们就尽情地喝吧。”
我们被热情的招待,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有默默地点头,表示内心的感激。突然一个伙伴念叨起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无言对面不相逢。”终于把这片刻的沉默打破,老者也和着那诗的节拍唱起来,悲凉的塞外情调,夹杂着北方人的好客情感,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酒兴正酣,窗外明月当空,月光如霜洒满大地,老者建议登雁门楼赏月,我们相对犹豫片刻,怕山高路远累坏老者身躯,老者似乎看出我们的心思,好言劝道:“你们这城里娃,啥时能遇上这好机会,你们虽然略懂诗文,却只是书本上的体会,亲身体验一下雁门月下的苍凉,回味一下边塞古诗,会令你终身难忘。”大家欢呼起来,紧紧地抱着老者,一起赞同老者的建议。
老者见被他的一番话语说服,高兴至极,让老伴把家里所有的皮袄拿了出来,分发给我们。他对我们说:“祖上是明代末年的进士,后因朝政腐败,世事纷乱,携妻儿女老小,辞官回乡隐居雁门。那时家境富裕,每当朗朗明月,先祖必要登楼饮酒赏月。那时我还尚小,不动雅兴含意,后来兵荒马乱遭强人抢劫,先祖又先后离去,就没啥去头了。如今雁门楼又恢复原样,咱何不去登楼聚聚。”说完忙让老伴准备食盒,带上那坛好酒,共上雁楼饮酒赏月。
夜里远处一片朦朦胧胧,月光映照下的雁门关楼,象一出征归来的战士横躺在那里,我们悄悄地走近她时,楼脊的琉璃瓦被洒下的月光,照着反射出幽幽的绿光。关外风声呼呼,好似匈奴的千军万马涌了过来,关内山草树木又似守关的将士匆匆欲动,好象两军对峙要决一死战。
老者脚步如飞,行走山路如履平地,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紧跟着他,生怕不小心掉进山沟。登上雁门楼时,一个个席地而坐不愿起来。老者在石桌上重新布席,看着我们不愿起来,裂开大咀笑着说:“缺乏锻炼,一个个都是能吃不能干的懒虫。”我们笑着爬起来,刚刚落座就被眼前的夜景迷住了。
雁门山博大深远逶迤而去,在月光的银辉笼罩下,山岩似块块宝石闪闪发光;当空明月天宇被照得一片瓦亮,宛如天宇间的尘埃被嫦娥澄清万里一般。极目山间远处黝黝,山泉叮咚传入耳中,风儿唱着悲歌,从林间穿过,叶子相互碰撞发出叹惜模样。
酒兴正浓老者谈古论今,我者似乎又有远离红尘,告别烦恼,在深山求道,聆听高师阔论之感。远处传来悠悠琴声,悠扬顿挫在夜风中飘荡,一曲完后又送一曲。那歌吟低沉婉转,仿似要把守关的将士招来,共赏明月,共饮庆功酒一般。
老者笑了起来,笑得那样潇洒,笑得那样风趣,然后又说:“那琴声是老朽的糟妻弹得,是为咱饮酒助兴呢!”雁门关楼确实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地方,他不仅有雄厚的历史底蕴,还是思古怀古的地方。当你在这里饮酒赏月,背诵着边塞诗歌时,仿佛在月儿的清辉下,老者的祖上身穿官服,正和我们把酒当歌哪!
早晨,我们披着雁门山的云雾离去,回首看看渐渐远去的雁门关楼,它象驻守的兵士招手告别。突然雁门山的风带来了老者的歌声,那粗狂而嘶哑的北方声调令我们倾情,我们默默允诺来年再相会。我想起汪伦送李白时的那首诗,李白写道:“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他多么像我们和老者一样,萍水相逢却结下如此的友情。
五年后又去平城办事,归来时见天色还早,想起雁门老者的那晚热情招待,都想去看看。于是在路边寻了个商店,置办了许多物品,当然酒是少不了的,当驱车来到老者的院前时,我们顿时惊呆了,只见院门紧闭枯草横生,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了。村民告诉我们,那老者自蹬雁门关楼后,心情异常兴奋,逢人就说那晚的情景。不久无病离开人世,并属托老伴将他葬在雁门山的最高处,死后也能看到雁门关楼。后事办妥的一年之后,他的老伴也相继而去,村民将她与老者合葬一起,以慰雁门老者的在天之灵。
我们随村民来到雁门老者的夫妻墓前,它没有墓碑只是坟头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为了表达我们的敬意之情,每人采集了许多花草编成花环,摆放在墓前。将带来的物品尽数放在那里,又打开一瓶名酒洒在坟头上,酒的芳香四处飞散…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说:“老爷子!我们又来了!您不是好喝酒吗?我们给你带来了许多好酒,你尽情的喝吧。”虽然不能在和你们相聚,但那晚登楼的情景,使我们……,我饱含着热泪,嘴唇不停地抖动,呜咽着说……终生难忘。
塞外的风又刮过来了,坟头的花草来回地摆动,似乎雁门老者在和我们对话……当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随风飘来那青花瓷坛内的酒香,耳边又响起助兴的琴声,它仍然是那样悠扬,低沉婉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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