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地　(母亲散文集之16)　

母亲患病之后,我再也吃不到鲜嫩可口的蔬菜了。每天的菜都是从街上买来的,不知是自己心理感觉,还是买来菜本来就不好吃,嚼在口里味同嚼蜡,苦苦怪怪的,怎么也找不到母亲种的蔬菜那种清甜滑嫩的感觉,由此更加心痛和担忧母亲的病情起来。早晨的斜阳照在母亲满是皱褶的脸上,让母亲脸色显得愈发苍黄和衰老,岁月的沟壑在母亲脸上纵横交错,病痛无情的啃噬着母亲的身体。秋日的落叶在树枝上摇摇欲坠,一如此时母亲颤颤巍巍的身躯。我不忍心再看母亲枯黄的面庞和这萧瑟的树叶,就扶着母亲的手臂,到房前屋后去散步,希望借早晨的清新空气与景物来缓解母亲的病痛。步出家门,就听见鸟儿在树丛里清脆的啾啾欢唱,而我却已失去欣赏的心情。

不远处就是家里的菜地,母亲停下脚步,看着零落荒芜的地里杂草丛生,眼里充满怜惜和责备。我心里满是内疚和惭愧,我知道母亲现在心里在想着什么,但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安慰她。我深深理解母亲对这块菜地的感情。母亲一生没进过学堂,不懂“之乎者矣”,但她能读懂土地的絮语,能解析庄稼的喜怒哀乐。这块菜地离家里只有两百多米,但母亲在这里来回走过的路程,难以用数量来记载。菜地与家之间,被母亲长年累月的脚印踩出一条深深的小路,即便母亲病了一年多,小路再少有人来往了,荒草也不敢逾越一步。弯弯曲曲的小路像一条岁月的绳索,深深地勒进我和母亲的记忆里,绞疼着我的心。

当我们兄弟姊妹坐在温暖舒适的教室里阅读童话的书籍时,母亲却在烈日酷暑、细雨寒风中阅读肩上的责任,品尝农家生活的艰难。多少次上学的路上,看见母亲挑着粪桶,沉重的担子在母亲单薄　瘦弱　的肩上,压得母亲脚步踉踉跄跄,身躯摇摇晃晃；无数次放学归来,总见母亲蹲在菜地里拔草锄地,洒水施肥,坚硬的铁锄在与土坷垃的摩擦碰撞中,变得越来越小。数十年的岁月里,母亲换了多少把镢锄,我都已记不清了,印象深刻的是,母亲手掌在锄柄中磨出的厚厚一层的老茧。母亲从没有说过苦和累二字,每次桌上看到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她种的菜,母亲脸上便会露出灿烂欣慰的笑容。记忆里,好几回我感冒了,或是胃口不好,母亲总是将菜夹到我碗里,要我多吃点。至今想起来,儿时母亲给我夹菜的那一幕幕,犹如眼前,此时此刻想起,如寒风中母亲又给我披上的一件暖衣,让我感觉心头格外的温暖。

“以后有空要把菜地管好,只有懒人,没有懒地”。　母亲的话让我回过神来,　我挽住母亲的手,说：“我和您还往前面走走吧”。我怕菜地引起母亲的惆怅,我更怕母亲的菜地勾起我更多的回忆和伤感,只好转移视线。母亲当然不明白我此时心里的感慨万千,没有说什么,随着我一起慢慢向前信步。深秋时节，早晨的气温虽然有些许的微凉,但蔚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晶莹透明,景色分外美丽。朵朵霞云照映在家乡清澈的内荆河上,鱼鳞的微波，碧绿的水面，增添了浮云的彩色，分外的绚丽夺目。

我知道母亲以后再也没有时间来种菜地了；我知道母亲仍然深爱着这块菜地；或许多年以后,母亲的身躯也会还原成泥土,但我知道,母亲还会趴在地上,给后代的儿女们提供和生长水嫩嫩的绿色蔬菜,让子孙们吃得开心惬意,看着儿孙们茁壮成长,母亲又会一次次的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知道这是古往今来千千万万中华民族的母亲们的相同的经历,和无怨无悔的选择。

谁家的一把磨损的镢锄丢弃在篱笆边,锈迹斑驳的静静斜倚在篱笆墙上,我恍惚看见又是一位老去的母亲。岁月风蚀了她曾经强壮的身躯,漫长艰苦的劳作摧毁了她青春的容颜,新的镢锄取代了她的作用,可是又有谁还记得她当年的艰辛付出与劳累的意义呢?又有谁记起她当年垦荒种出的疏菜的甘美滋味呢?她曾经种出的蔬菜是柔嫩的,可有些人的心肠却比镢锄还硬。这把遗弃的镢锄,多么像当今许多孤苦无助的空巢老人,而抛弃她的主人,又多么像那些摒弃天良的儿女。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母称儿干卧,儿屎母湿眠。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老母一百岁，常念八十儿。”……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叹天下不孝子！

想到这,我更加挽紧了母亲的手臂。一阵清风拂过,路边的菊花们摇曳身子,散发出一阵诱人的清香。树叶轻轻地飘落下来,仿佛要投进了大地母亲的怀抱,又像一只只彩蝶在空中回旋飞舞,黄色的树叶把道路披上一层金色的地毯。搀扶着母亲缓缓的散步在菜地的小径上,回转经过母亲的菜地时,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我心里对母亲说：您的儿子一定经营好您的菜地,看护好您的镢锄。

项见闻写于9月21日午后

-全文完-